第67章
王有劍提著影子忍者的頭顱出現在蒼白的路燈下麵,黑色的血液滴落在瀝青路上,圓潤的水珠如玻璃般破碎,隨之與堅硬的物質發生劇烈的化學反應。
彷徨之中,說不清有多少的化學鍵斷裂,也數不清有多少的化學鍵正在生成,化學課上,那位站在黑板之前,不知道姓什麽的男性老師在記憶的畫麵裏喋喋不休。
連性別都忘了的生物老師還說……
這就像人體內不停更替的細胞和血漿,幾乎每過了六到七年左右的時間,人體內的大部分細胞,除了一些不可再生的永久性細胞以外,其餘大多都已輪換完成。
……
但即便如此,由細胞所構成的人卻不能算是一個嶄新的人,如無遭遇意外,他當然還會擁有著多年以前的記憶,盡管回首望去的時候,常常不免會覺得曾經的自己真的很蠢很笨,但不可否認的是,正因為在你眼裏的那個人他又蠢又笨,所以,那個人才會是你,而你也才會是那個人後來的模樣,你和他的不同,有且僅有的區別,也隻是此刻的你已在漫長的歲月裏忽然間多走了一段漫長的路而已。
玻璃窗裏麵的那個女人的眼睛在發紅,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要對著那麵冷漠的玻璃說,但又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話被堵在了心裏,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口。
王有劍忽然間有一種衝動,想走過燈光之外的那條空闊的馬路,去到她的窗前,敲敲她的玻璃,然後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去,到他的老家那裏去,學習漢語,開始新的生活?
那個地方離這裏很近,隻是隔開了一片海,況且,你們的祖先早在一百多年前,也就是開船跨過這片海,大老遠地趕過來撬開我老家的家門的。
但我不是要把這些責任都歸咎於你們,我隻是.……沒怎麽和別人,特別是異性,說過話。
隻是想到了什麽就說什麽。
我個人嘛,我個人覺得其實還好吧,仇恨什麽的,記住也好,忘記也好,但總該,總該從裏麵吸取什麽教訓吧,兒女長情什麽的,盡量還是不要.……不要升級到國家的層麵吧.……
歸根結底,有錯,大部分的責任也是歸咎於政治家們的錯,因為絕大部分的普通人都隻是迷途的羔羊罷了,迷途的羔羊是沒有太多的思考能力的。
所以,他們隻能被動地順著領導者的意思走,被動地變壞,變成無可救藥的壞人,再被動地陷入歇斯底裏的瘋狂當中,被動地成為政治家們發動戰爭的刀,被動地刺向別人,或者被別人斬斷。
但又不能就這樣說他們是無辜的,參與到那場侵略之中,對弱者們施行過迫害的那些人,他們沉浸在迫害他人的興奮裏,他們.……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我看了不少的曆史,即便我是一位專修理科的高中生,但我仍然熱衷於思考,我們.……
也就是人類的過去和未來,以及我們在這個世界究竟是何種存在,對於無限的宇宙來說,我們人類,究竟算些什麽?
所以.……我借助那一隻前來救你的怪物的手,殺掉了一大群你們國家的人,想要切身地體會出那種隨意支配生命,踐踏生命的快意。
可是,我發現我不能,我並不能從中找到任何的快樂.……
我還是很孤獨,在很多時候也會感到很空虛,很壓抑,很痛苦,可我的老師們卻從沒有教會過我應當如何排解孤獨和痛苦,他們隻是一昧地命令我和我的同學去做題,去圈記重點。
不能給試卷提升得分的問題,或者不能創造經濟效益的問題,就沒有去思考的必要,更沒有值得為其浪費時間的必要。
當然,你肯定覺得很奇怪,就連我也理所當然地覺得很奇怪.……
為什麽,為什麽我需要對你說出這麽一番的話,為什麽要說那那些曆史,很可能就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不知道應該跟你說些什麽.……
本來就是這樣吧,一個不認識的人,忽然間唐突地走過來,對你說這麽一番莫名其妙的話,而這一番話究竟會有什麽意義所在,又能在現實中改變些什麽,我也不甚清楚。
大概是沒有吧,但人類好像就是喜歡浪費時間做一大堆沒有用的事情……
而我呢,我當然也是人類啊,作為人類的我,大概隻是想告訴你吧,有什麽話,想說就說出來吧,沒什麽好計較的,也沒什麽好委屈的,有什麽東西想說,那就盡管大大方方地說去吧。
因為,語言這種東西,它從被發明出來的那一天起,就意味著會遭到別人的更正和修改,以及在流傳之中衍生出更多的意思和意義。
一如我們每一個懂得思考的表達者,被曲解,被誤解則是我們的命運,隻要我們朝向外界作出任何的表達,那我們所要表達的意思就一定會遭到其他人的曲解,這是沒辦法避免的事情,因為人與人之間,從來就沒辦法做到真正的心意相通。
也許,可能,Maybe,我們固執地追求著的意義本身,就沒什麽太大的意義。
……
壓根兒不懂日語的王有劍對著玻璃窗裏麵的女人喋喋不休地說完了這麽一番話,他的黑色眼睛和黑色頭發就像影子忍者的血一樣的濃重,好像有太多的東西混淆在其中了,以至於說不清他的這種黑色到底是屬於深邃還是單薄,是混亂還是疲倦。
而站在櫃台後麵的店員們看到他手裏的那一顆安詳的頭顱,頓時嚇得發狂地尖叫起來,即便是隔開厚實的玻璃,王有劍也能聽到她們那一陣陣幾近把聲帶撕裂那般的叫喊聲。
在尖叫之餘,她不忘按下了報警的按鈕,密集的警笛聲隨之在幾條街之外的黑暗中嗶嗶地響起,這座高度戒備的城市在一瞬之間便從沉默中蘇醒了起來。
還有不到幾分鍾的時間,這家快餐店就會被亮著燈的警車所包圍,而他的臉龐,大概就會被聞訊趕來的記者拍下,在天明之前,貼入每個新聞網站的頭條。
可王有劍卻沒有著急離開,在那愈來愈靠近的笛聲之中,他忽然長長地舒了口氣,再一次定定地看著玻璃裏麵的那個女人,似乎是在等待著她的回答,又似乎隻是在單純地望著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