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場的負責人替那位客人賠了她一筆錢，說是那位侵犯她的客人特地留給她的一筆酬勞，他還說，那位客人很喜歡她，希望下次還能看見她，如果還有機會，他一定不會再像這次一樣的粗魯和失禮，會盡可能多加溫柔地對待她。
夜場的經理說，那位客人可是體麵的達官貴人，想方設法地妄圖躺進他懷裏的姑娘，不能說很多，但在我們這個地方起碼能夠占到十之八九，一般的姑娘，他都不會看上，就算看上了，也不會特地走過來跟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夜場經理囑咐什麽，你這是走大運了，得到如此大人物的青睞和偏愛，你日後的路可就要比我們這些大部分的人要好走很多。
……
當那位娘裏娘氣的夜場經理說出這些一堆屁話的時候，他臉上所浮現出的神情則是一片難掩的向往，好像恨不能把自己的性別掉轉過去，跟這位鄉下來的姑娘對換角色，看看自己的這份姿色能不能進入那位大人物的眼裏。
可千春小姐則不是這樣想，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覺得這很侮辱。
畢竟，在那個時候，她還很小，連合法打工的年齡段都未曾到達，作為法律名義上的未成年人，作為生活上的小孩，她仍然處在一個動不動就喜歡做夢的年紀。
就跟很多夢想在這座大都市裏立足的追夢人一樣，她也曾幻想可以在這個地方找到屬於自己的第二場人生，可以擺脫掉過去，安心生活。
但對於那時候的她來說，夜場經理擺在她麵前疊起來的那一張張紙鈔又顯得很多，如果收下的話，未來的幾個月生活開支也就不在話下了。
她認真地審視著拿一筆錢，就像她把自己挨到欺負以後，哭著向她的父親哭訴時，她的父親認真地猶豫，認真地審視那個時候擺在他眼下的狀況那樣。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跟魔鬼做下了約定，她腦子忽然空白地操控著她的身體往那位該死的夜場經理走過去，她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就如那位誠實的大人物所說的那樣，他因為喝醉了酒，所以忘記了平日裏的教養，忽然間變得很粗魯，很無理，把她弄得很疼。
可再怎麽疼也還是要生活，再怎麽疼也不想回去那個糟糕的家庭，她想留在這座城市裏，不管這座城市究竟有沒有歡迎過她的到來，她都想留在這裏，而留在這裏則需要錢，需要不少的錢，如果沒有錢的話，那她就沒辦法留在這座城市，因為城市裏最缺乏的就是同情，就好比你跟你房東說你不但沒有錢，而且還很疼，能不能不要收我的房租？
而你的房東大概隻會告訴你一個字……
那就是，滾。
不合適你就滾，城市的生活準則就是這樣，再者就是，大家都很忙，大家也都很可憐，再越來越快的生活節奏中，大家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少有空閑。
放眼望去，整個社會給人的一種氛圍就是逼迫著人朝向機械化，朝向零件化的方向走去，而擺在這個方向的盡頭，那個被認定為最適合工作的物種，無疑是機械式的人類。
機械人比普通人類先進的地方，是它們不知疲勞，不懂感情，總是能在多項選擇中，作出最精密的計算和對比，然後再從其中找到效率最高，成果最好的最優解。
一切鼓勵人們往前進步的方式，無一看上去，都是有違人之本性的事物。
千春小姐平靜地抬起雙手，接過了夜場經理的那筆錢，但她沒有著急去數那筆錢，而是匆匆忙忙地把它塞進自己的背包裏，在謝過那位王八蛋以後，她就在同事們豔羨的目光中匆匆離開了這個用於休息的衣帽間，離開燈紅酒綠的歌舞台，獨自一個人鑽入最深的夜裏。
從她回到出租屋，打開點燈，把那一遝錢重新摸出來，一張一張地放平，鋪在地板上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好像是已經死了。
心裏麵，有什麽又好笑，又可惜的東西已經腐爛了，就是埋在荒野裏的屍體一樣發臭，她就這樣走進了人生的另一個迷途，就是迷路的小孩張皇地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不知所措，忍不住要失聲痛哭，但又不敢哭得太大聲。
這間小小的出租屋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如果在大家都睡著的時候，因為自己的哭聲而把其他的住戶給吵醒了，很有可能會招來投訴，如果投訴過多的話，她就很有可能會被房東以‘大局為重’和‘影響到其他住戶休息’的理由趕走。
要找到一個願意承擔風險，接受未成年人租住的房子不容易，千春小姐知道這不容易，而且讓其餘的人都知道她的軟弱，也沒什麽意義，所以，她就沒有哭出聲來，而是把這些鈔票一張一張都收好以後，就用被子把自己的頭蒙住，強迫自己這小小的空間裏沉睡過去。
睡夢中的時間似乎總是比現實的時間過的要快上很多，當太陽升起又準備沉落到大地的西邊時，千春小姐拉開了房間裏的窗簾，呆呆地眺望著天上的金色逐漸被夜的黑暗所吞沒。
然後，她就起床了，用口紅和眼影來偽裝自己，再讓身上噴灑味道強烈的廉價香水，穿上一身露出大片大片白色肌膚的衣裙，再給自己披上嚴實的外套，踩上高跟鞋，便出門上班了。
新幹線列車上的人們似乎通過她的香水味以及外套裏隱隱露出的大膽裝扮而猜出她大概所從事的職業，一些年老色衰，正襟危坐的女人們紛紛對她投以厭惡的眼色，而一些打扮流裏流氣的流氓混混則笑嘻嘻地走過去找她搭訕，問她一晚上多少錢？
她當然是沒有理會那些流氓混混，因為她知道這些人不會太有錢，有錢的人都在馬路上搭乘豪華轎車呢，她不想做窮人的生意，隻因為她聽信了經理的話，認為自己是那位大人物的寵兒，值得一個更高更好，這些流氓混混給不起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