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血漿流入橡膠套管，殷紅色的線條像是一條無限延伸的細蛇。
它在光滑的白色地板上曲折滑行，行蹤很是離奇、詭異，仿佛是在接受某種看不見的形式所指引，正聚精會神地畫寫著某一段晦澀的咒語。
“咋光會挑雞蛋，你可真會吃啊。”有一道尖銳的聲音在意識的盡頭響起。
闡述著，勢利是人的本色。
….
小強的腦袋上頂著一個堅硬的鐵蓋子，很多很多單薄的電極片貼在肌膚上，就像一條機械製造的章魚和它的觸手與吸盤。
意識，或者也可以稱之為靈魂被唐突的一股吸力所抽走，由此脫離自我的軀殼，沿著無盡白色中的一條螺旋形狀的黑線前進，最後掉落在一片黑色的原野。
一個踩著塑料拖鞋，穿著花格子襯衫的中年婦女拿著一把名叫‘咋光會挑雞蛋，你可真會吃’的長矛，在如火如荼地追擊著一個連一麵歪歪扭扭地寫著‘我喜歡吃’的盾牌都拿不起來的小孩。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婦女很快就會取得勝利了，即便這場勝利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的益處，但對於小孩而言，極有可能會讓他在此生以後的時間內，每每遇見‘西紅柿炒雞蛋’這道菜都會想起這個女人的話，以至於不敢再多夾幾塊雞蛋。
但眼下還沒到無法搶救的地步，戰鬥還沒結束，小孩其實還可以鼓起勇氣抬起那麵寫著‘我喜歡吃雞蛋’的盾牌抵擋中年婦女的這一次衝擊，避免落入敗局。
倘若再勇猛一點，還可以用寫著‘我就要吃雞蛋啊，我在家天天都吃雞蛋，你管得著麽’的盾牌來回擊，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甚至於，勇氣再壯大一點，不怕挨揍的話，還能揮起寫著‘你家是平常沒條件吃雞蛋麽，怪可憐的，要不你就多吃一點吧’的長矛與她對戰，爭取反手打破她的防線。
然而，那個孩子到了最後也還是沒有勇氣抬起那麵‘我喜歡吃’的盾牌，而女人的那一把尖銳的長矛便橫地穿過，刺落在他的A.T力場上麵，進而形成由十幾個等邊棱形組成的抵抗力場。
得益於A.T力場的幫助，小孩成功消化了女人刺向他的長矛，令得龜縮在A.T力場後麵的心智免於崩潰。
除了留下以後吃西紅柿炒雞蛋都有可能會想起這個女人和這個女人說的這句話的印記以外，其他還算是良好。
可以與人正常交談，正常接觸，正常地融入人類社會。
結果暫且可以接受。
……
可被A.T力場擋在外麵，隻能旁觀這場戰鬥的小強不懂什麽叫A.T力場，他覺得這個觀念很生硬，完全沒有進行過任何的說明就擅自把這個東西添加進來……
他不能理解，同樣，他也不是很能理解關於設定之類的事情。
因為他不是那種需要人設才能生存下去的人，但他知道其實每個人都會有所謂的設定，如果不能遵從固守在內心中的那個設定行動，人就會變得很沒有安全感。
好比，忽然來到一條從沒見過的路上，發現自己迷路了，會感到害怕，擔心這條錯路會把自己導向某個不好的地方，擔心會錯過最後一趟的班車，不知道該怎麽回家。
又好比，坐在一群素不相識的人群當中，四麵八方響起的都是聽不懂的方言，他們有說有笑，似乎早在來到這裏之前便已立下了各自的聯盟關係。
而你隻能在各個聯盟之中徘徊，陪著笑臉，想要加入他們，想要找到一星半點兒的歸屬感，可卻發現沒有任何的門路。
然後，你就會感到窘迫了，覺得自己的存在好像是多餘了，覺得自己好像不能適應這個團夥，那個團夥，還有組成人類社會的各種各樣的團夥。
患得患失，想要試圖靠近，可又會因為擔心失敗，害怕被別人嘲笑，也害怕會因此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所以，往往也就隻能止步於此，不敢向前，不敢多想。
其實，在每一個人走向另一個人的路上，都會有這樣一堵看不見的、發自雙方的牆，在成年人的世界裏，大家似乎都把這個東西稱為‘城府’，並且以自己的‘城府’究竟有多深而自豪。
優秀的人類似乎是天生擅於使用A.T力場。
於是，人類的社會就變得越來越假，越來越虛偽，也就越來越無路可走，林立在道路上兩側的，都是僵硬的牆壁，封死的門戶，以及森嚴的等級。
或許，這也並不全然是壞事，畢竟相對於觀點，更多時候，人們所需要的是命令。
……
長大以後的孩子在語文課堂上舉起手說，老師，既然大家都在作文裏寫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那我寫早起的蟲兒被鳥吃，為什麽就不行了呢，我和大家說的意思不都是一樣的嗎，為什麽大家作文都能拿高分，為什麽我的作文.……你就給了我一個不及格？
老師就說，那你覺得自己是蟲子還是鳥兒，其他同學都會把自己看成是鳥兒，隻有你一個人把自己看成是蟲子，鳥兒和蟲子能一樣麽，鳥兒是鳥兒，蟲子是蟲子！
在這個世界上，自古以來，從來就隻有鳥兒吃蟲子，從來就沒有蟲子吃鳥兒。
老師說這一些的意思就是，你應該把鳥兒看作是一種積極向上的表現，而把蟲子看作是一種自甘墮落的表現，你們作為祖國的未來，新時代的花朵，當然是要充分吸收這種積極向上的理念，然後，努力學習，爭取長大以後報效祖國。
長大以後的孩子又說，可為什麽有人總說我們這個地方很假，上上下下都充斥著虛假，由吃的，到穿的，再到用的，再到我們聽到的，看到的那些明星，那些說法，有很多都是假貨，很多都被冠上‘山寨’這個稱呼。
為什麽要說是‘山寨’，為什麽要模仿別人，為什麽我們不能是我們自己，為什麽我們一定要把自己比作成鳥兒，不能把自己比作成蟲子。
老師，那你有沒有試過問問蟲子，它被它媽媽生下來之前，它媽媽有沒有問過它，要不要當一條會被鳥兒吃掉的蟲子呢？
你有沒有問過鳥兒，它們所做過的那些事，是不是就一定積極向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