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上有黃鸝深樹鳴
秦王有詔,宣七公子異覲見奏事。
詔令傳至蘭池宮,秦異正在和華王後下棋。秦異聽完內侍的傳話,放下正酣局勢,拱手請退,“那兒臣先告退了。”
坐在一邊觀棋不語的永泉君目送一身淡青的秦異跨出蘭池宮的門檻,隨即轉頭問向華王後:“二姐這幾天一直宣見公子異,可看出來什麽沒有?”
華王後看了一眼麵前的棋局,戰況膠著,評價道:“此子謙遜有禮,且又聰慧,確為可造之材。”
永泉君火速反問:“那二姐還在猶豫什麽?”
華王後歎了一口氣,不知該下哪一步才算好,將手裏的棋子扔進棋簍,吩咐懷袖收拾殘局,“七公子的生母健在,來日他若為君,兩宮太後並立,終究不好,不如公子卉。”
“十三公子雖然生母早亡,但是年紀未免太小了,又有幾分癡頑膽怯,”永泉君從來沒有想過石頭一樣的秦卉,努力勸說,“七公子的母親舞姬出生,既不受寵也沒有依靠,就算當上了太後,也不足為懼。公子異也清楚自己的出生排行,沒有生過這樣的心思,一向謹小慎微,卻還是難逃針對,心中肯定有怨懟。二姐此時提拔他,他肯定會感念二姐的恩德。”
秦異現今的處境,也有華王後與葉陽夫人不和的因素。
“就怕夏姬到時候慫恿七公子。公子異年歲已長,我於他並無養育之恩,畢竟親不過生母。”華王後如何不知秦異確實是不二人選,可心中的疑慮難消,不然也不會這麽遲疑了。
永泉君還要繼續說,華王後擺手打斷他,“容我再想想吧,你先回去。”
閉目沉思良久,華王後起身走到琴案旁,看著案上的鳳鳴岐山,想起端午那日秦異彈的曲子,深呼了一口氣,沉聲吩咐:“懷袖,擺駕宜春宮。”
宜春宮,得益於夏姬的安分守己,華王後幾乎不曾親臨過,也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來。夏姬也沒有絲毫準備,陡然看到王後駕到,跪拜在地。
“平身吧,”華王後環顧了一眼,“院子裏的花木,你倒是整飭得很上心。”
院子裏槐樹,已經長得比房頂還要高出許多,鬱鬱蔥蔥,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閑來無事,隨意蒔弄罷了。”夏姬緊跟在華王後身後。
“若宮中人人如你這般,宮中不知能少多少紛爭,我也能學你偷閑怡情。”
“王後貴為國|母,日夜操勞,後宮平和,妾等才有此閑情。”
“平和嗎?”華王後自嘲一笑,自言自語,“成了國君之母,大概才算真的國|母,也就有空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了。”
王後成太後,這是詛咒君上的言語!
“妾惶恐!”夏姬聽到華王後說出這樣不得了的話,當即又跪了下來。
“這裏隻有我們二人,你不要怕,”華王後和顏悅色扶夏姬起來,推心置腹問道,“你老實和我說,這麽多年,你一直住在這冷僻的宜春宮,兒子還被派到趙國當質子,你真的一點怨言也沒有、真的甘心?”
“妾……”
“我要聽真話。”華王後神態冷肅。
夏姬俯首,呆呆地搖頭,“妾未有過不甘心。”
“未有過不甘心?”華王後重複了一遍,仰頭看了一眼巨大的樹冠,讚道,“這棵槐樹得你精心照顧,長得竟然比我宮裏的還要好。”
“王後過譽了。”果然華王後來者不善,夏姬不敢多說。
“樹是好樹,不過這樣破敗的庭院,最多也隻能長成這樣。不如移到廣闊之地,沃土之中,天高地迥,任其生長,或能成棟梁,”華王後越說越激動,最後又喪氣看著夏姬,說,“但終究精心照顧了十七年,樹如子,你大概不舍得吧。”
這番移樹論,夏姬聽得糊裏糊塗,直到最後一句試探的問話,夏姬恍然大悟,“王……王後……”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樹即人。
夏姬這番半吞半吐的震驚模樣,證明她聽懂了。華王後有些許欣慰,自己不用和愚蠢之人說話。
不愚蠢,所以夏姬明白,自己給不了更多,甚至有可能成為阻礙的桎梏。
可她不能替秦異做決定。
所以她沒有回應,隻是低頭沉默。
而華王後屈尊來此,心中已經有決斷,本來就容不得旁人拒絕。
華王後把這當作一種不忍心正麵回答的默認,繼續問:“如果有一天,這棵樹結出了果實,你會不會覬覦?”
“妾不敢。”夏姬要緊後牙槽,卑微回答。
一旦有了權力,就沒有什麽敢不敢了。
“你如何保證?”華王後冷漠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