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幾度呼童掃不開
“日下草上,私心重重;白水岸堤,有華無實。”
這首歌謠已經在鹹城的大街小巷傳唱。十數個男童聚在一處,拍手作歌,其聲如一。
他們嘴裏都含著果子蜜餞,吐詞不是很清楚。但最後一句,每次聽見都像針芒一樣,刺得永泉君太陽穴突突。
有華無實……
站在閣樓雅間的永泉君緊咬牙根,手掰著木質窗框,一不留神,木屑刺進他的食指。
他頓時感受到指尖傳來的異物感,翻手一看,指腹有些發紅,不痛,卻讓人心裏發毛。
然後,有人替他關上了窗,說:“一些市井謠言,永泉君不要放在心上。”
無根之語,才謂之謠。這四句話,卻暗有玄機。
永泉君用力捏了捏手指,把木屑搓了出來,問:“範大人可知這首童謠是什麽時候唱起來的?”
趁著大好時光一同出遊的範苒搖頭說:“這如何可察,隻聽說最先是一個紅衣小兒唱起來的,不知何故,一時傳遍,滿城的小孩兒都學會了。”
“那那個紅衣小兒呢?”
“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永泉君低低念了一句。
熒惑星主火,是以色紅。古有警戒之說,上天命熒惑星化作小兒,傳唱謠言,小兒習唱,即是童謠,小則寓一人吉凶,大則係一國興旺。
黃口小兒唱的謠讖,四句有三句好似沒有實意。永泉君不解,轉頭求助範苒:“範大人,我聽這歌謠,好似讖語,別有含義,隻是不知該如何解說呀?”
範苒張了張嘴,最後卻沒有說出一個字,隻是微笑擺手,轉身回了桌案旁,坐下倒了一杯水。
永泉君跟了上去,接手範苒的提壺,替他斟茶,“範大人曾任太卜令,為王上解夢解讖,通天曉地,還請範大人不吝賜教。”說著,永泉君雙手捧著茶碗送到範苒麵前。
“永泉君言重了。”範苒頗為為難,最後還是接過茶碗,放到一邊。
“這幾句讖語,也好解好破,”範苒沾了沾水,一邊說一邊在桌子上寫了一個字,“‘日’在上,‘草’在下,夾一個‘私’……”
手指每挪動一下就是一筆,永泉君的眼睛盯著範苒的手,等看到那個完字,一驚,皺眉,“‘昪’?”
範苒點頭。
若按照此法,“白水”,就合作一個“泉”字。
華氏的封地在重泉,繼承的華終字子永,故稱“永泉君”。“白水堤岸,有華無實”,難道不僅僅說的是二姐無子,還暗含整個華氏不會有好結果?
範苒輕輕把水寫的字抹掉,繼而說:“華氏一門,前朝有永泉君謀劃,後宮又有王後照應,既榮且貴。可這一切,都仰賴君上恩情。王後無子,王上最寵愛的公子,非長子昪莫屬,而長公子的母親葉陽夫人素來與王後不和。說一句大不敬的話,若哪天王上駕崩,公子昪繼位,隻怕華氏將蓬蒿滿庭,蕭條冷落,生死亦隻在旦夕之間。”
“唉!”永泉君歎息痛恨,“我又何嚐不知啊,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外麵看起來一如既往光鮮亮麗,可其實裏子已經開始崩壞,這幾年尤其如此,不然他們也不至於還要看葉陽、陶氏之流的臉色。華氏姊弟苦此良久,去問華綰。然而華綰一心求道,隻說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華綰說得輕巧,順得門庭衰落,鍾山哪裏還有他的隱居之地。大哥枉為聰明人,為何不懂這個道理!
想至此處,永泉君無奈一哼,轉頭恭敬向範苒請教:“範大人方才說此讖好破,敢問如何破?”
“倒有一條權宜之計。”
“什麽?”永泉君一聽,來了精神,抓住範苒的手臂。
“此事的關節之處還在於王後無子,不如趁此時在諸位公子中結交一賢孝者,收到膝下。如此,國有嫡嗣,王後也有依靠,方可保華氏萬年富貴。”
“範大人說得容易。秦昪如日中天,哪個公子比得上?何況這個時候收養子,幾個人會真心認這個嫡子?”
“非也!”範苒當即駁回永泉的擔心,與他剖析,“沒有公子比得上公子昪,是因為他們的生母沒有有力的母家,而王後剛好缺一個兒子。朝臣們心裏認不認沒關係,隻要宗法承認,此人就是秦國的嫡嗣,在身份上就勝公子昪一籌。而且,秦國自來以功勳論英雄,公子昪雖居長,卻無尺寸之功,隻要此人有功勳在身,還有誰敢說長論短,又何愁事不成?”
“建功立業又要幾年?”永泉君有些心急。
範苒旁敲側擊,“永泉君怎麽忘了長安君舊事?”
燕國太後愛子長安君。
當年燕齊兩國交戰,燕國向秦國求助,秦國要求燕國以公子為質,當時的燕國王後主動請求讓幼子長安君為質。原來燕國王後隻是希望長安君能憑這份功勞長享膏腴,不想後來燕太子突然薨逝,長安君因此被立為新主,是為燕王儲。
目下,不正有這樣一個合適的人選嗎?
“哈哈哈,”永泉君大喜,勸道,“範大人喝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