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整頓金鈿呼小玉
九月廿六的午後,雲逸風高,端陽端坐於半人高的菱花鏡前,描眉上妝。
少女的散發被梳頭姑姑高高盤起,如雲峰高聳。鳳首釵簪在發心,吐一顆東珠墜於額間。
端陽點了點額心的珍珠,在一片銅光中看見有人從身後屏風出來,是久別的人兒,嘴角不住上揚,“你來了。”
“來了,”她走到鏡前,撐著端陽雙肩,感歎道,“去年和我一起玩鬧的還是個小丫頭,今年我回來,小丫頭就要嫁人了。”
當初她們約定,誰先嫁人,另一個就要給她送嫁。起初她們兩個都覺得,必定是端陽當儐相,畢竟端陽年齡小些。
果然世事難料。
出嫁之日,女方家人或多或少會有些傷感。端陽見她臉上卻不隻是不舍,更多的是擔憂,於是摸上她的手,問:“嬋姐,你不替我高興嗎?”
雖然說什麽都已經遲了,史嬋還是說出了不合時宜的真心話,“如果是霍景,我會替你高興。”
端陽拍了拍史嬋的手,“秦異也很好。”
史嬋隻當端陽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輕歎了一口氣,告訴端陽前段時間的軍情,“秦國和魏國大戰一場,秦國大捷,魏國割地求和。”
“我知道。”
“你不知道!”史嬋半蹲下來,湊到端陽麵前,“秦國虎狼之誌不減,你和秦異的婚姻,不過是趙國的示好,你不應該答應!”
“你也說了,這是秦國和趙國之間的事,”端陽歪了歪頭,珍珠貼著肌膚晃動,冰冰涼,“就算我嫁給霍景,也隻是綁住臣子的繩子而已。”
端陽覺得兩者並沒有區別,嫁給秦異,至少是她私心所向。
但是史嬋並不這樣認為,“那也比你夾在秦趙之間好!秦異一個無權無勢的公子,如果以後真的出事,他連斡旋的機會都沒有。難不成指望他當秦王保護你嗎?”
端陽假裝認真思考,玩笑道:“也不是不行……”
“得了吧。秦後雖無所出,然秦王寵妃之子公子昪,才能出眾,誰不知道他是未定的太子,”史嬋不屑一談,“再說了,他還是先想辦法回秦國再說吧。除非現在秦國內亂,王上派人護送秦異歸國,不然他連回國的理由都沒有。”
史嬋越想越覺得不值,口出狂言:“王上真是病中糊塗,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別亂說!”端陽慌忙捂住史嬋的嘴,環顧一圈,不見下人有和異樣,鬆了一口氣,“難怪虞括說不能太早告訴你。”
“誰?”她說怎麽九月的婚事她八月才知道,回京之後直接觀禮,原來是那家夥搞的鬼。
“好了,”端陽從妝奩裏拿出鳳尾釵,遞給史嬋,“幫我戴上吧。”
最後一支鳳尾釵插進發裏,穿上霞光一樣紅豔的花鳥朝鳳裙,待嫁的女兒對著鏡子轉了一圈,問身側的史嬋,“好看嗎?”
麵若秋月,唇如香楓。在秋月白與香楓紅中,他們的公主就要出嫁。
“好看,”史嬋撫過嫁衣袖口的虎紋,一把抱住端陽,“芝兒,你要幸福。”
如果未來的一切,她都甘之如飴,外人又有什麽好說的呢。
史嬋偷偷擦掉淚水,鬆開端陽,接過女官遞過來的扇子,讓她遮麵,“我們走吧,不要錯過了吉時。”
剛才的抽噎聲還停留在耳畔,端陽知道史嬋哭了。端陽突然也很想哭,但是還是強忍住,因為她知道,她要是哭了,史嬋更忍不住。
哭了可就不好看了呀。
端陽心中又過了一遍這句話,笑著接過月扇,輕聲道好,隨著眾人出門,拜見過趙王、王後與六英夫人,登車出宮。
離開這個她生活了十六年的王宮。
隨著馬車一搖一晃,端陽心中的不舍與難過便慢慢散了,轉而化成期待與好奇。
她將車簾輕輕撩開一條縫,看到的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大婚之前,趙王說之前的邸館太小,已經重新給秦異指了個住處。
小是不小,隻是可能太簡陋了些,所以被趁機換掉了。
新府邸她也沒去過,不知是什麽樣的。
轉而,彩車已經到達最終的歸宿,氣派而喜慶的門楣,而那人就在門口等她。
一身玄色飛鳥紋的公子南麵一拜,女官才掀簾扶新婦下輦,將之送到郎君身邊。
在一片笙簫樂聲中,他們並肩走過穀豆與紅席,寓意今後坎坷相伴、多子多息。又於廬中同牢共巹,甘苦與共。
拜跪拜得是榮辱共進退,不欺不棄。
結發結得是恩愛兩相追,不疑不移。
禮成。
隨著主禮人最後一聲禮讚,端陽被送回內室,準備沐浴更衣,而秦異還有外麵的賓客需要招待。
在一片蒙蒙水霧中,端陽整個身子沉在水裏,仿佛就像夢一場。上午她還在聽姑姑講規矩,午時用過一點飯就開始梳妝,黃昏離宮,真正迎親連一個時辰都不到。
好像也沒幹什麽,就成夫妻了。
不對,當然有要幹的事!
端陽猛得從浴桶裏站起來,翻身出來,隨便擦了擦就開始著衣,小跑著回了新房。
秦異還沒回來。
幸好。
熱氣將端陽的臉熏得白裏透紅,她此時鬆懈下來,覺得又躁又熱,用手扇著小風,坐到榻邊。
她還沒放鬆一會兒,外頭傳來侍女問公子安的聲音,端陽一把把結因推出去,吩咐道:“就說我睡了!”說著,她已經把自己裹到紅被中。
新婚之夜,是這樣的嗎?
結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是聽從吩咐,上前擋住秦異,欠身道:“公主有些疲乏,已經睡下了。”
睡了?他剛剛還在門外聽見她說話的聲音。
秦異隔著結因看了一眼,榻上一個蠶蛹,連頭也沒漏出來。
不悶嗎。
“既然如此,”秦異揚高了聲調,“那我去書房睡吧。”
說罷,他作勢要走,果然端陽沒忍住,一個鯉魚打挺起來,“我還沒睡著呢。”
結因扶額,為自家公主歎息,然後被秦異命令退下。
其實結因私心隻想隻聽端陽的話,但是從此以後,他們夫妻一體,秦異也算她半個主子,而且新婚之夜,她確實不該留在這裏。於是結因也沒有再向端陽請示,與其他人一同出了新房。
房中龍鳳燭長燃,隻照出兩個人影。端陽有些不自在,搶先發話,不讓秦異逮住她裝睡的事,“新婚之夜,你怎麽能走?”
然而秦異壓根沒想抓住此事不放,卻被她反過來詰問,那就不要怪他嘴上無情了,“你不是睡了嗎?”
端陽幹咳了兩聲,“你怎麽這麽早回來,他們沒鬧你?”
“沒什麽好鬧的,也沒人鬧我。”秦異邊說邊坐到榻邊。
一旁的端陽繃緊了身子,退到最裏麵,眼神漂移,就是不敢看他。
她是在怕?
秦異眉頭微皺,轉瞬明白她的緊張與害怕來自何處,嘴角忍不住上揚。
他想逗她。
然而那樣太不持重文雅,在她麵前,他不應該如此。他放浪形骸的一麵已經顯山露水,更不能再雪上加霜。
所以他克製住了這份頑劣,選擇放過她,“我們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