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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

  冬日的雪悄悄融化成水,從屋簷滴落。端陽就坐在屋內簷下,燃著火爐,讀詩。


  摘花回來的結因搓著手進來,給端陽撥了撥碳火,一邊暖手一邊說:“公主,禦前的人來傳話,霍景小大統領邀您元夕夜行。”


  “嗯,知道了,”端陽放下書,將手爐給結因,吩咐道,“去把那件紅榴錦衣拿出來熏熏吧,元夕那日就穿那件。”


  “好。”說著,結因就起身出去開始收拾。


  端陽見結因去亦匆匆,會心一笑,重新拾起詩集,想翻回原來的位置,卻停在一百二十八頁。


  李太白之詞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書頁之間夾著一張三指寬的紙箋。


  端陽撿起,翻轉過來一看,是熟悉的字跡。


  養水之法,秦異寫的。


  當初覺得這個字好看,隨手夾在書裏可。


  這個字,是他左手寫的,還是右手寫的?


  左手右手,和她都沒有關係。


  伸出手,她要將之投入火爐,夾紙的指,卻無論如何鬆不開。


  最後,她站起身,走到書案,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樸素的樟木盒子,把信箋放了進去。


  盒子裏裝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雙魚白玉珮,各種信件,還有那個汝窯膽瓶。


  當初他嚇唬她說裏麵裝了穿腸毒藥,她也沒有打開看看,就收在箱子裏。


  此時,她拿起膽瓶,瓶口處的缺口仍然尖銳鋒利,稍不注意,就會被劃傷。


  “果然是,穿腸毒藥。”她無由來地自言自語一句,又看了一眼掛在東牆的湘水女神圖,辭舊迎新之聯,隨便呼來一個侍女。


  端陽把所有東西整齊放進盒子,合上,交代道:“把這個鎖起來放到架子最上麵,還有那幅畫、橫聯,都收起來。”說完,便出了書房。


  這夜,端陽有些心神不寧,遲遲沒有入睡。她舉起一塊乳白的燕紋玉玦,正好擋住將圓未圓的月亮,一絲微光從缺口流出,流入她的眼睛。


  這是她今年原本要送的玉,一塊不完美的月。


  然後,她把月扔入草叢中,砸到石頭上,傳來玉碎的聲音。


  在這聲石與玉的碰撞中,她安然入睡,迎來了正月十五明亮的月光。


  她穿上又香又暖的紅榴錦衣,梳好發髻,和結因一起乘車到了約定的地點。


  霍景早就等在那處,伸手撫端陽下車,想摸摸她的頭,苦於她滿頭珠翠,隻誇她漂亮。


  端陽退後半步,微微點頭道安,謙遜說是紅榴錦好看。


  二人結伴,順著漳水一路看一路走。


  元夕夜最熱鬧的地方是漳水岸邊,因為亥初時會有煙花大會。攤販也都擠到這裏來,原本還算寬敞的漳水岸邊,一時之間變得車水馬龍,狹窄擁擠。


  現在離亥時還有大半個時辰,遊人如織,或帶著麵具,或提著燈籠。端陽與霍景也混在人群裏,左顧右看,還湊了個熱鬧,參加了燈謎大會。


  端陽提著霍景猜燈謎得到的玉兔燈籠,轉了轉,覺得可愛。


  正抬頭,透過搖曳的燭光,端陽恍惚看到遠處站著一個深衣郎君,頭戴鬼怪麵具。


  他好像在看她。


  分明這麽遠,還有人流湧動。


  她產生了這樣的錯覺,也癡癡地盯著他。


  正自出神間,耳邊傳來了霍景的問詢:“要不要放河燈?”


  端陽回神看了一眼霍景所指,再轉頭搜尋剛才的身影,已經不見蹤跡。


  是燈火迷了她的眼睛。


  蓮花河燈漂浮了一水,有些已經悠悠蕩蕩到了水中央,星星點點散落在水麵。


  端陽看見眾多與她差不多大的男男女女蹲在河邊放燈,隻搖搖頭,說:“不用了。”河神不會實現她的願望。


  話音剛竟,河對岸升起了孔明燈,原先隻有一兩個,漸漸多了起來,成百上千,似要點亮星空。


  這是煙花盛開的前兆,歌舞升平的縮影。


  人群慢慢凝滯不動,匯集起來。


  燈火光轉,魚龍夜舞,這就是此時此刻的晉城。


  舉頭而望的端陽一時看呆了,探出左手,想要握住天邊玉壺。


  驀然,一隻寬大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外跑,猝不及防。


  這是一雙少年的手,被風吹得有些冷,掌心還有一道一寸六的疤。


  她在他身後,隻能看見深色的衣角以及麵具的係帶,似波濤晃動。


  他們在人群中逆行,縫隙中遊走,釵橫鬢亂,舉步維艱,提燈成為累贅。然後,她鬆開了玉兔燈,任之隨潮流而去,與他一起邁步向前。


  道路漸漸熟悉,最後到了一家染坊後院,他們停了下來。


  他卻不曾放手,將她逼退到牆角。


  綠色的鬼神麵具距她不過咫尺,她仔細感受到了他漸漸熱起來的手,以及那道粗糙的掌中疤,喘著粗氣問:“秦異,是你嗎?”


  是他,不會錯,盡管他不作答。


  他手上的疤,還有這雙靜水深流的眼睛,她不會認錯。


  也隻有他會帶她來這裏,就像她帶他來一樣。


  她抬起自由的左手,輕輕取下他的麵具。


  明暗交界的線漸漸從他臉上褪去,微弱的火光最終照亮他的臉,風逸俊秀的五官徹底清晰。


  “秦……異……”少女叫少年的名字,用還未穩定的氣息。


  然後,他捂住了她的眼睛,親吻她。


  如出一轍的做派,卻完全沒有上次的溫柔老實。


  一如一場狂而熱的風,席卷她的唇齒,帶著柔軟的刀與甘甜的霖。


  她就要在這場暴躁的風中動搖身心,迷亂於這場驟雨,天邊炸開一束星花。


  震耳欲聾的煙火聲將她的理智拉回,她開始掙紮,卻無論如何推不開他,最後一狠心,咬中了他的舌邊。


  鐵腥味開始彌漫,他沒有放開,隻是一瞬間的鬆懈,卻被她趁機搡開。


  “放肆!”她呼吸不暢地吼道。


  “嗬,”唇邊掛著餘血,他也不擦,冷笑一聲,妖冶而無情地嘲弄,“你也會放肆?”


  “最放肆的,就是你。”他在暗處絞盡腦汁,她卻和霍景在一片海晏河清中過元夕。


  她要為此付出代價。


  然而他不及她的狠心,所以被咬得口血直流的是他。


  “河燈,好看嗎?”他用袖口擦掉她唇上沾的血跡,鮮血與深色布料混成黑紅色。


  “當然。”她賭氣地說。


  “那看來,河燈沒有我好看,”他勾起她的下巴,毫不留情地拆穿,“不然你怎麽會不叫喊,心甘情願被我帶走?”三心二意的女人。


  現在的秦異,一定不是晉城最俊美的少年,反而一身邪氣。


  “放開我!”端陽把麵具推到他懷裏,走出沒半步,又被他拉住。


  觸摸到的紅色袖口,織紋細密。秦異低頭一看,心火更旺一分,“武寧紅榴錦,霍景送你的?”


  紅榴錦隻有武寧才產,顏色火紅,但其實也算不得上品。


  “這樣的料子,你也看得上?”秦異略有嫌棄地說,“專門穿這件衣服,你真準備嫁給那個莽夫?”


  莽夫,他竟然這樣詆毀霍景。


  他現在簡直極盡嘲諷之能事,完全不像他平時的言談舉止。


  是氣到極處。


  可她現在也很生氣。


  “與你無關。”


  “小公主,”他卻不怒反笑,“你嫁不成他的。”


  “你什麽意思?”


  “過幾天,你就會知道了。”他湊近牙尖嘴利的小公主耳邊,輕聲說。


  “剛才,就當你欠我的生辰禮物。雖然你咬了我,我也不與你計較,”耳邊熱膩的呼吸不容忽略,她想逃,秦異已經放過她,脫下外衫罩在她身上,又將綠鬼麵具強塞給她,“這是回禮。今天到此為止,乖乖回宮,下次我陪你來看。”


  說完,金吾衛正好來尋她。秦異交代了幾句,她便被送回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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