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山長水闊知何處
傷心的淚水就像夜間的露珠,會在第二天早晨的熹光中晞幹,唯留下微濕的痕跡。
頂著哭紅的眼睛,史嬋和父親說明自己不想嫁給虞括,當天史家就和虞家退婚了。
聽到聘禮已經退還、父親也沒有為難虞括的消息,史嬋心中的石頭落地,生出一股輕鬆。
眼眶的紅腫還沒消,嘴角又生起笑,史嬋想自己此時的表情一定很奇怪。
她想出去玩,但是家裏人不放心,一定要很多人跟著,她也就沒那麽想了,剛好家中又有好多東西要整理,她便安心待在家裏幫忙,空閑的時候就看一看簷下的鳥窩。
雛燕將要離巢,卻不小心摔到地上。史嬋見了,趕忙叫人搬來了梯子,用幹淨的衣物包著把小燕送回窩裏。
她才下梯子,有侍女稟報,薑棠求見。
薑棠,傳聞中虞括為之一擲千金的歌妓。那次大街上恍惚見過一麵,不過因為那時心思混亂,史嬋並沒有仔細看。
她來有什麽事嗎?
擦幹淨手,史嬋走到薑棠等候的小廳,見薑棠儀態端正地坐在一邊,背挺腰直,手側的茶一口未動。
恭敬等候的薑棠見到史嬋,起身見禮,“參見史姬。”
“薑娘子多禮了,”史嬋虛扶了薑棠一下,請她入座,自己也坐到對麵,問,“薑娘子找我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隻是……”薑棠身體不自覺前傾,扣著自己的袖子,略顯緊張,“隻是奴聽說,您和虞小君,退婚了?”
史嬋大方承認,“是。”
“是……因為奴嗎?”薑棠小心翼翼地問。
史嬋沉默了一會兒,想說不是。但這一瞬間的語塞,薑棠已經明白,連忙辯解:“史姬誤會了,虞小君與奴隻是朋友,並沒有私情。奴所言句句屬實,史姬若因為奴與虞小君生出嫌隙,奴萬死難辭其咎。”
剛剛還吞吞吐吐的,輪到幫虞括說話便伶俐清楚。史嬋憋笑,“你不會是來替虞括說情的吧?”
“不……”
薑棠下意識否認,卻被史嬋打斷,“你真的不喜歡他?”
可能是旁觀者清,此時她放下一切成見看薑棠,隻能見一片卑微的真心,和自己當初一樣。
被點破心事,薑棠臉頰泛紅,張嘴又要說不,見史嬋顏悅容笑,潤了潤唇,苦笑了一下,真誠道:“不瞞史姬,虞小君替奴贖身時,奴確實動過不該有的心思。不過虞小君並沒有那個意思,後來替奴暫時安排食宿,也隻是盡朋友之義而已。所以奴沒有騙您,您也千萬不要因為奴誤會虞小君。”
“喜歡一個人所以想和他在一起才不是不該有的心思,”史嬋拿過茶壺蓋,蓋到自己的小口杯子上,推到薑棠麵前,“我和虞括退婚,是因為他不是適合我的蓋子,我也不是適合他的茶杯,和娘子沒有什麽關係。”
在旁人眼中,他們或許是天作之合,但是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奴懂了,”薑棠點頭,微笑,“京中少年郎君如雲,史姬定能找到合適的茶蓋。”
“這恐怕難,我四月底就要回西北了。”
“史姬要走?”
“我本來也沒多喜歡這裏,以前不過是想著虞括才留下的。我祖父在西北也孤單,我正好去陪陪他老人家。”
“奴後日也準備離京去信城,”薑棠十分可惜地說,“怕是不能相送了。”
“你為何要去信城?”
“晉城雖大,但城中之人大多識得奴,所以奴打算去信城。奴身上還有一些積蓄,應該夠奴在信城安穩過一生。”
“如此,娘子一路保重。”
“奴也祝史姬……”
史嬋打斷薑棠,“叫我三娘吧。”聽了半天的“史姬”,她還真有些不習慣。
“三娘,”薑棠扭捏喊了一句,“一路順風。”
臨走之前,能和薑棠有這一席談話,又得她一句祝福,史嬋還是很開心的。不過虞括竟然不來送她,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西行的馬車停在城牆外,眼看出發的時間就快到了,虞括還沒來,史嬋翻了個白眼,“這麽多年的朋友情誼,虞括也不來送我們?”她分明讓秦異給虞括帶了話,他卻還是不來。她都不覺得有什麽,他一個大男人扭扭捏捏的。
孤身前來送行的秦異看了一眼城牆,替虞括分辯:“也許子括有其他的事耽誤了。”
“對啊對啊,”一同西行的端陽在一邊應和,“虞括應該不會不來的,我們再等等?”
史嬋並不吃這套,“我還不知道他,他能有什麽事?就算有事也能變成沒事。”虞括糊弄老師、家裏人的伎倆她可沒少見。
“他有事耽誤了也好,不來也罷,我們都不等他了。”說著,史嬋就要拉著端陽離開登車。
“異還有一物要給史姬與公主,”秦異趕在她們邁步離開前叫住她們,指了指終南手中藥膏和紙包,“此去路途遙遠,天氣又炎熱,這是避陽暑的廣藿膏和一些蜜餞。”
聽說包的是蜜餞果子,端陽連忙拿過來,看見紙包上有宋記的記號,興奮說:“這是宋記的!”
“是。”秦異微笑點頭。
史嬋也拿起藥膏掂了掂,對秦異拱手,“如此,便多謝了。端陽,我們該走了。”說完便向馬車走去。
看見史嬋已經走到馬車旁,端陽與秦異作別,“那我也走了。”
“公主一路平安。”
“子異你也保重,”她從袖子裏摸出什麽東西,塞到他右手,將他的手握成拳,“我會每月給你寫信的。”
感受到一條細細軟軟的東西,好像繩子,秦異微怔,嘴角挑起,道:“好。”
在催發聲中,目送車隊行遠,這幾天心中莫名的堵塞感也隨著轆轆而去的車輪散去,他卻並不覺得有多輕鬆。
握緊右手,秦異回城,登上城樓,對立在牆垛旁的虞括說:“藥膏已經交到史姬手中。”
“嗯,”虞括扶著被陽光灼得有些發燙的城牆,眺望車隊離開的官道,隻能看見青青樹木,“史嬋說了什麽?”
“她說多謝。”
“多謝。”虞括也重複道。
“你可以自己送的。”
“不了,”他和史嬋現在不適合相見,“以後還有再見的時候。”
明年這個時候,史嬋肯定要回來。
虞括伸了個懶腰,轉身要和秦異一起離開,看見他右手實握成拳,好奇問:“你手裏握著什麽?”
端陽送的東西,他還沒看是什麽。
秦異攤開手掌,一根由幾色絲線搓成的彩繩躺在他掌心。
“五色縷?”虞括一看到秦異為避風虎口掐著的繩頭就來了興致,攀上他的肩膀,“端午快到了呢,我們去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