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首歌
同居的第二個月,我的工作也進入到年底火葬場模式。
大概七八月份,我們組就陸續收到各大品牌的雙十一通知,要brief的東西多到我在心裏連飆C語言,可又能怎麽辦,崩潰後隻能微笑麵對。
加班時間明顯增長,陪伴陸成則的時間也明顯減少,每晚七點,我都叫他先回家,不用來公司接我或在地鐵站碰頭。
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幾點才能回去。
但無論多晚到家,他都還沒休息,在門口,沙發上,或電腦前。
抱住他訴苦成了日經。
白天在公司,我都腳踩高跟鞋,像個精美銳利大殺器,到了晚上就變成燒空柴油的小火車,隻會垂著腦袋嗚嗚嗚嗚嗚。
這一陣子,都在重複。
陸成則會傾聽,會安慰,但今天,他提出建議:“總這麽累要不要考慮換個工作?”
我下意識地直起上身反駁:“累就換工作,那感覺不對了是不是就要換個人?”
陸成則可能沒想到我會這麽說,沉默了。
我看看他安靜的麵孔,從他腿上退下來,去洗漱。
我知道我的話有點過分了,轉頭的瞬間鼻頭就開始發酸,因為白天疲累而繁瑣的工作……種種,我將這種焦頭爛額的情緒帶給了我的充電寶,我的小熊貓。他是無辜的。
他會怎麽想我。
我把門關好,在衛生間馬桶上坐了很久。
反思過後,我取出手機,找到微信置頂,打開聊天框的第一秒我就心悸起來,因為最上方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
他想發消息給我。
可能是我同時點進了輸入框,陸成則發現我的存在,在同一個界麵。
他停下來,變回“小熊貓”。
然後彈來視頻。
我沒有遲疑地接通。
我們看著彼此。
鏡頭裏的他是俯視的,死亡角度都這麽好看。
他似乎在琢磨我位置,眼神鑽研:“你便秘了?”
我看到小窗裏的自己,唇角起了弧:“沒有。”
我知道我在衛生間待得太久了,逃避加反省。
“再不出來我要破門而入了。”他威脅口氣。
我從鼻子裏溢出笑聲,也觀察他身在何處,白牆,猜不出來。
我說:“我在閉門思過。”
他眉心微緊,像是不解:“思什麽過?”
我說:“剛才我講話不太好聽,還甩頭就走。”
我輕吸一口氣:“其實就那一下,刺到了我,我忽然覺得這陣子的自己就像手頭上的工作,喜歡,平時也能和諧共處,但到了某些時刻,就會變得棘手和討厭,我擔心你也會這樣看待我。”
陸成則不語兩秒:“你怎麽會這麽想?”
袒腹的人總是容易脆弱,我迷惘又鬱悶搖搖頭:“我不知道。可能因為……我不是那種會輕易換工作的人,即使辛苦也是暫時的,熬過去就好了。這種時刻我已經麵對三年了,前兩年沒有你,但今年有你,你還是原來的樣子,情緒穩定,但我不得不切換到另一種模式,忙碌焦躁,沒辦法時刻時刻保持快樂,還怕你覺得被冷落。你今天這樣說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就代入了,情緒一下子上來,我不該這樣的。”
陸成則說:“你才是把我當工作。”
我很冤:“我什麽時候把你當工作了。”
“我不是你的同事跟上級,對我有情緒又怎麽了。”
我抿抿唇,感覺心髒的位置變得柔軟:“可我們同居到現在,你都沒有對我甩過臉。”
陸成則說:“談戀愛是交易嗎?哭臉換哭臉,笑臉換笑臉,斤斤計較,不累嗎?”
“我是怕你覺得累,每天這樣等著,聽我倒苦水,雙十一結束了還有雙十二,沒完了都。”
無法想象,我們熱戀期都還沒過,我的多巴胺就要被現實磋磨。
“你這樣我才累,”他嗬一口氣,聲音無奈加耍賴:“還不出來,馬桶比我還香是吧。”
我笑:“好。”
掛斷通話,我走出衛生間,陸成則就在門口,單手握著手機,垂眼看我,似笑非笑的樣子。
我瞪他一眼,他直接把我拽去他懷裏。
我圈住他腰,抱緊,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是一種似乎隻有我這麽近才能嗅到的香氣,暖洋洋的,橘子色,海岸邊,夏日斜陽。
我陷在裏麵,完全不想抽離,小聲說:“你也找點事做。”
他說:“我每天都上班。”
我說:“我是說下班,我不想你每晚都像小狗狗一樣等著我。”
他還跟著我用疊字:“什麽牛逼品種的小狗狗能邊打遊戲邊等老婆?”
突然又自然的一個陌生稱謂讓我愣了愣,但我沒有糾正,也沒有指出,相反在暗喜:“隻此一家的陸成則小狗狗。”
他“哦”一聲,聽起來不鹹不淡的,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我看不到的角度微笑了。
我接著哄:“你再怎麽說沒關係我都會有負罪感。我會想,怎麽辦,今天忙到沒空讓男朋友開心了。”
陸成則笑了下,像一粒小而明亮的焰火在我腦袋上方迸裂:“我現在很開心,謝謝。”
我揚唇,同樣開心。
我們又變回兩隻大開心,心心相印。
陸成則的心髒仿佛有視覺功能,雙手捧高我臉,不許我在暗處偷樂,強行戳穿我:“還是這個感覺嗎?”
我望著他:“什麽感覺?”
他也望著我:“對的感覺。”
我說:“一直都是。”
他說:“OK,放心了。”
洗完澡回到床上,我倚在陸成則胸口玩手機,查看和回複完工作微信,我把手機倒扣到胸口,想起剛剛在衛生間,他沒有發送出來的文字消息。
我好奇道:“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麽,在微信裏打了半天。”
他不假思索:“想問你還要在衛生間待多久,本來每天能看到你的時間就不多。”
我不信:“真的假的?”
陸成則說:“不然我為什麽發視頻。”
我撇開手機,坐起來,麵朝他:“那你多看看,我什麽都不幹了,專門給你看。”
他挨著抱枕,姿態懶散,眉眼卻專注起來,聚精會神。
誰頂得住被這麽看,我別開眼。
他忍俊不禁,回歸正常狀態。
我說:“當時我也剛好點開你微信。”
他說:“我看到了,”又問:“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
其實我當時並沒有想好要說什麽,隻是抱著歉疚與求和的心情點開微信,具體怎麽下筆尚還未知。
隻是打開窗,看到對方已經站在窗後,也在關切,也在擔憂,那種時候,無言勝千言。
但此刻,我想到要說什麽了,我說:“等忙完年底這波,我們出去玩吧,遠離工作,就當補償你。”
“你想去哪?”
“你想去哪?”
我們同時拋出一樣的問題,默契如歌曲裏的合音。
陸成則拿起自己手機,看了看:“這樣吧,馬上一點了,我們各自考慮幾分鍾,一點整的時候,分享一首歌給對方,看看到底去哪。”
怕被瞥到答案,我挪遠半米,開始翻找歌單,有關於地名的,也有關於風景的,最後,我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首上麵。
我看向陸成則,提前宣布:“我找好了。”
他的睫毛略略挑高:“我也找好了。”
我們很有儀式感地,一起倒數3——2——1——,分享出去。
同一首歌,同一時刻,出現在同一個聊天框裏,卻來自兩個人:
《想去海邊》
救命,怎麽會一模一樣。
他是魔法師嗎,我又驚又喜,不可思議:“你怎麽想不到別的?”
陸成則把手機偏向我,微微得意:“因為我也在你的歌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