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首歌

  來光紐的前幾天,我都在適應新環境,因為園區驚人的規模。如果說我們公司隻是一個微縮景觀盆,那麽光紐就是偌大的生態圈。可以說它是商圈,因為KFC、星巴克這樣的餐飲店麵一應俱全,可漂亮的綠化又讓它看起來像公園,旗下軟件基本有各自的獨立辦公大樓。我所期盼的員工餐廳或電梯間偶遇,發生幾率恐怕比在地鐵上誤連藍牙還要低,因為光紐的食堂有一千平米。


  我們team暫駐的立付大樓,外形極具科技感,鳥瞰就像隻折疊的銀色機械手臂。


  第二天上午來這裏時,我試著用正常速度步行去了辦公樓,全程用時二十分鍾。然後我想到了那天傍晚,陸成則是怎麽壓縮在十分鍾以內,出現在我麵前。


  想起他,胸口就會產生輕微地塌陷。


  我知道他肯定在同一棟大樓,某個片區,某個工位,但他不知道我也來到了這裏,因為私心,我大可以隨便找個理由婉拒上司,但,看到這條救急信息的下一秒,我就被卷入了一種洶湧又奇特的宿命觀裏,如同高速轉動的黑色旋渦,靈魂已經在代替我利落地打字同意:“可以啊,把這次的ppt跟brief發給我。”


  我渴望再次遇見陸成則。


  結果並不順利,忙碌的第五天,我甚至連跟他身形相像、會產生錯覺的男生都沒見到過。我拐彎抹角探問過技術部在哪幾層,但工作性質千差萬別,我沒有任何借口去到那裏。每一天下樓吃飯,我都會抬高下巴,直勾勾地望向每一個走進電梯的人,最後讓心髒緩慢下落。


  我漸漸索然,漸漸放棄。


  上天怎麽會給一個自私的女人第二次好運氣。


  走出大樓,同事說想去吃炸雞,而我剛好在經期,腹痛,胃口不佳,就想去買杯熱咖啡,我們倆便分頭行動。


  附近一樓剛好有間costa。排隊點單時,我隨意掃了一圈,然後頓住了。


  我看到了陸成則。


  那一瞬間,有渡輪汽笛一樣的鳴音在我耳朵裏平白出現,漫長,盛大,轟然作響,時空和路人都成了慢放,喧囂退隱,我聽到自己的鼻息在加重,像在海麵沉浮,透不過氣。


  明明才過去幾天。


  這幾天我像無事人一般保持著平淡而固定的生活,把他看作一場夢,直至看到他——我才意識到,原來我把煎熬的情緒都緩存積壓在了重遇他的這一刻。


  大概也跟激素有關,我的心髒抽痛起來,劇烈而密集。


  陸成則沒有發現我,因為他的坐姿幾乎是背對著我,能第一時間發現他,自然是因為,他本身出眾,加之微側著頭,在跟同行談笑。


  他穿著挺括的黑色外套,腦後頭發也烏亮得跟染出來的似的,一隻手搭在桌邊,另一隻手隨意握著紙杯,食指在杯身敲打。


  他看起來狀態很好,也是個無事人。


  我收回目光。


  端著咖啡回來時,店裏已經坐滿了人,走還是不走,我沒有給自己太多選擇的間隙,因為陸成則右後方的一個座位剛好有女生離席。


  我走過去,坐下,他依舊沒發現我。


  然後,我抿了口咖啡,為自己開啟了一場極有可能以失敗告終的賭博遊戲。我從挎包中取出了藍牙耳機盒。


  在他閑聊途中隨手掂起手機去看的同一刻,我把一隻耳機取了出來,塞到耳朵裏。


  嘟,瞬間連上。


  陸成則的身體明顯一僵,繼而靜止在那裏。


  他會回頭嗎?他會找我嗎?還是會立刻斷開連接?


  他微低著頭,一動不動。


  我心跳如雷,目不轉睛。


  坐他對麵的人應該是發覺不對勁,湊近詢問,陸成則搖搖頭,把手機放置回原處。他沒有轉頭,沒有尋覓,沒有刪掉我耳機。


  不鹹不淡,置若罔聞。好像已經將我排除到愛恨之外,變得沒有意義。


  我深吸一口氣,捋了下頭發,鼻頭和眼眶莫名發脹,渾身冰涼,我又喝了口溫熱的咖啡,剛想摘掉耳機,一道熟悉的聲線殺入我耳裏:


  “早上好,Sugar。”


  “聽歌嗎?”


  一片磨得薄而利的劍,猝不及防地刺進來,不見血,我的每一粒雞皮疙瘩都因此悚立。


  我惶惑抬眸,看見陸成則已經重新拿起手機,但坐姿未變。


  前奏響起,弦樂放大,接著是電吉他。我當即聽出是哪首歌,《愛人錯過》,因為非常熱門。


  “我肯定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

  隻是你忘了我也沒記起

  我肯定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


  隻是你忘了我也沒記起”


  歌詞出來的那一刻,隱痛像是一種血紅色,帶小刺的植物,在我體內無法阻止地蔓生著。


  我猜他可能把音量調到了最大,室內人聲全被阻隔,歌手唱腔如同發泄,一股腦懟過來,全無顧忌:


  “走過路過沒遇過

  回頭轉頭還是錯


  你我不曾感受過相撞在街口

  相撞在街口”


  聽到“你媽沒有告訴你,撞到人要說對不起”這句時,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可能是因為苦澀,或者被他的不體麵情緒化觸動,我也無法辨認明晰。


  我抵著唇,聽完了一整首。


  耳邊重回寂靜後,我取下耳機,打開微信,給他發了三個字,對不起。


  —


  我沒有收到陸成則的回複,中午放完歌沒一會,他就跟同事一道離開了。途經路線也不在我身側,甚至,他可能從頭到尾都沒看過我。


  回到工位後我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咖啡放涼了也沒喝完,偶爾也會對著顯示器發怔。


  傍晚的時候,我去吧台接了杯水,順路瞥了瞥窗外的黃昏,雲像是被橘子水浸透。


  天色已暗,但還不算晚,不是嗎?


  回到電腦前,我迅速拿起手機,點開陸成則微信,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停滯一秒,然後輕擊了兩下他頭像。


  你拍了拍“小熊貓”。


  我緊張地吞咽一下,打字問:它還動嗎?


  那邊安靜了很久,久到我要絕望了,絕望得像是來到光紐後,每一個心煩意亂又以落寞告終的時刻。


  幾分鍾後,還用著小熊貓頭像的陸成則回來消息:開關壞了。


  他賭氣的樣子令我唇角上揚:奇妙開關也會壞嗎?

  陸成則不回答,態度不明。


  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一會,隻是問:小鳥呢,怎麽樣了?


  我回:再在盒子裏悶著恐怕也不行了。


  我又說:我明天帶給你吧。


  本意是想明天帶來公司,順道可以見他一麵,但他沒有給我機會,隻給了我一個並不具體的地址:你下班叫個達達送到這裏,放門衛就行。


  這麽怕我找上門嗎?我有點生氣,沒有再回消息。


  下班後我直接打車回了家,取出抽屜裏的紙盒,又打車趕往陸成則給我的地址,穿梭在黑夜和霓虹裏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再不甘心也是最後一次,我的尊嚴額度就這麽多,過時不候。


  老天不會給一個自私的女人第二次好運氣,但她能給自己勇氣,放手一搏。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到目的地後我沒有仔細勘察和審視環境,無暇關心這是什麽樣的小區,他生活在什麽樣的水平條件裏,我隻想馬上見到陸成則。


  電話接通的第一秒,我很幹脆地說:“你住幾樓?我把東西給你。”


  他沉默兩秒,報了門號,給我打開樓道鎖。


  我站在電梯裏,開始預測屬於我們的大結局,ABCD,可心碎,可複原,可遺憾,可灑脫,每個選項我都接受,也能承受。


  我的心率隨著樓層數成倍翻漲,快到無法呼吸。


  終於,十六樓。


  電梯門往兩邊打開的一瞬,我瞪大了雙眼。


  陸成則就站在外麵,戴著那頂滑稽又可愛的熊貓帽子,在迎接我,沒有表情。我們四目相對,他笑了,我也笑了,好像同時活過來了。


  酸甜的情緒泄洪般淹沒了我,我的第一反應是在心裏爆了句粗: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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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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