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首歌
周一的早上,我又在地鐵裏碰到了陸成則,我想他已經熟練掌握守株待兔的技巧,特別是這隻兔子也不再彷徨,心存期待,不再畏懼撞上同一棵小白楊。
今天的小白楊有位可坐,比上一次要好矮幾截,但也沒有被人群淹沒。
因為腦袋豎得很高,左顧右盼。
我先看見了他,但沒叫他,直到他找到我,我才歪了歪頭當做招呼。
他勾唇,站起身來,想把座位讓給我。
我沒有推辭,坐下問好:“早啊,小熊貓。”
“早,祁妙。”他在高處看我,唇紅齒白。
我們不再說“好巧”。這個時點,這間車廂,已經是心照不宣的約定。
他將左手的麥當勞紙袋遞給我。
我頓住,沒有接,裝傻:“這是什麽?”
陸成則說:“早飯。”
我依舊不動:“誰的早飯?”
他答:“不是你的早飯,就是我的早飯。”
我笑開來:“你還沒吃早飯嗎?”
陸成則搖搖頭:“沒。”
我說:“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又放輕聲音嘀咕:“再說本來也不是給我的吧。”
“怎麽就不是給你的了?”他語氣少有這樣大程度地起伏,好像被我冤枉是什麽很不得了的事情。
我被他的反應逗笑了:“你又不能保證遇到我。”
“所以我說了,”他沒被我繞懵,仍舊保持著良好邏輯:“不是你的早飯,就是我的早飯。”
我將手放在腿麵的tote包上:“如果我拿走了,你到公司豈不是要餓肚子?”
陸成則說:“再買又不難。”
我嗬了口氣:“你吃吧。我在家吃過了,謝謝你.”
陸成則這才將懸了半天的手垂回去。
他旁邊有對男女,一直在看我們說話,圍觀了這位帥哥被婉拒的全過程,而帥哥好像一點都不尷尬。
離西林湖還有一站路時,我身邊的老太太下了車,陸成則像小時候玩搶凳子那樣,行動敏捷地占座。
我看著他把雙肩包摘下,一隻霧灰色的格包,品牌風格鮮明,一看就知道是三宅一生。
我開玩笑:“你們程序員是不是必須擁有一件格子花紋的物品?就像護身符。”
陸成則不否認:“可能吧。”
陸成則的衣品不錯,幹淨,清爽,不追求潮牌,不花裏胡哨,但細節很多,有精心收拾過的痕跡。
是因為我?還是他本就不錯的自我管理?
不管是哪一種,都足夠讓我嘴角上翹。
我又瞥他一眼:“隻剩一站路,還要坐過來。”
他糾正我:“是三站路。”
—
回到公司沒多久,陸成則就來微信裏跟我報備,可以用“報備”這樣矯作的形容詞嗎,但他給我的感覺的確如此。
他說:今天估計很忙,不一定能及時回消息。
我笑了笑:忙吧,我也很忙。
誰還不是個苦苦掙紮的社畜。
上午要開會,下午要比稿,從客戶公司回來時,已經是傍晚。
我坐在公司商務車的第二排,靠窗位置。
車裏很悶,我就降下了窗,外麵的天空異常美麗,橙粉混色,將整個城市暈染成畫幕。
我聽見車載導航報出,前方二百米處西林湖公園。
我微怔,問開車同事:“前麵是西林湖?”
他回過半個頭:“對。”
我問:“待會回公司沒事了吧。可以讓我前麵下嗎?”
跟我坐一排的文案組長說:“你不跟我們吃飯嗎?”
我搖了搖頭,在公園門口下車,然後打開地圖,依照導航指示走了六百米路,來到光紐園區的正大門。
我跟保安亭裏的製服大叔對視一眼,低頭給陸成則發消息:在忙嗎?
陸成則:還好,準備吃飯。
我打字,可以抽空出——又刪除——重新編輯——方便抽出二十分鍾嗎?有點事可能需要你參與一下,但不是重要的事,所以拒絕也沒關係。
他說:怎麽了,半個小時也可以。
我笑了,將自己的定位發給他:想請你看日落。
陸成則果然很意外:?
又問:你在哪?
我說:在門口。
光紐不愧為大廠,園區都大得離譜,光是趕路來見我,就讓陸成則耗去十分鍾,還是快跑的情況下,我們隻剩下二十分鍾。
他跟門衛交代了兩句,對方放我入內。
跟著他往裏走時,我為自己的心血來潮感到抱歉:“不好意思,我剛好從外麵回來,剛好路過你們園區,剛好天空又格外好看,所以……”
陸成則微喘著氣,舉目,他應該還沒來得及看天空,此刻也怔了一下,評價:“是很好看。”
我問:“你吃飯了嗎?”
他一邊摘工牌,一邊說:“還沒,出去吃吧。”
我阻止:“別摘了,我過來不是為了蹭飯。”
陸成則看向我:“你請我看日落,我請你吃晚飯,禮尚往來”
“而且,戴著這個太傻了。”他兩指夾著工牌,誠實地說。
我的目光落到上麵倒置的兩寸照上:“不傻啊。”這樣看都是帥的。
“不,”他的笑在越晦暗的環境裏越顯明亮:“很傻。”
“可以看看嗎?”我問。
他停下纏繞掛繩的手,展開來交給我。
我低頭端詳,證件照裏的他與現在別無二致,笑容是如一的清透爛漫:“什麽時候拍的?”
陸成則說:“前年,剛來光紐,部門統一拍的。”
我把工牌交回去,重新遠眺,發現天空已在不知不覺間變了色調:“剛才還是橙粉的,現在變成藍粉了。”
陸成則跟著看了眼,說:“我想到了一部電影。”
我側目:“哪部?”
他沒有回答,隻是忽然開始吹口哨,一段耳熟的前奏。
我心領神會地笑了,說出電影名字:“《La La Land》。”在那裏麵,也是這樣的天空。
他偏頭看我:“你看過?”
我點點頭,哼唱出第一句歌詞,告訴他,我不光看過,這首歌我也很熟悉:“City of stars,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星光之城啊,你是否隻為我一人閃耀?)”
陸成則訝然睜大眼,學周董講話:“不錯哦。”
他接著我那句往下唱:
“City of stars
(星光之城啊)
There"s so much that I can"t see
(世間有太多不可明了)
Who knows?
(誰又能明了)”
他的聲線跟Gosling不同,偏清朗,但咬字標準,不走音,所以也不出戲。
這段結束,他又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愣住。
他下巴一抬:“繼續。”
我求饒:“我隻會那一句。”
他說:“哼也沒關係。”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恭敬不如從命。
……
“Yes, all we"re looking for is love from someone else
(是啊,人人都想從某個同樣孤單的靈魂裏找到愛)
A rush
(也許是擦肩一刻)
A glance
(又或者抬眼一瞬)
A touch
(也許是輕輕觸碰)
A dance
(亦或者雀躍起舞)”
於是,我們低唱著這首歌,一直走到餘暉的邊界,道路的盡頭。誰記不住下一句,另一個就來填上,當然,少不了忘詞和卡帶,但無人在乎。
回來路上,我仍哼歌回味旋律,陸成則也安靜地行走。他們園區的大道空闊而漫長,似無窮盡。道路兩旁的燈盞逐一點亮,在微不足道的城市一隅,我浸泡在藍粉色的深海,仿佛也成了浪漫影片的主角。
快到大門時,陸成則接到個電話,我猜分別將近。
要不要做點什麽。
這個念頭跑出來的下一刻,就在我身體裏形成了一團強烈的熱湧。我的胸口隱燙著。
我盯著陸成則掛掉電話,垂下手,衝我擠出抱歉的笑。
我在他啟齒前叫了他:“陸成則。”
他:“嗯。”
我沒有遲疑,上前兩步,踮腳,貼了貼他嘴唇,整個過程輕而短促,他的唇也幹燥柔軟得讓這次擦碰顯得不那麽具體和實際,仿佛並未發生。
但——依舊有異常絢爛的東西在我腦子裏爆破了,像一朵星雲濺出了大片星河。後勁很猛,我極力控製著胸口的起伏。
陸成則驚訝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他的臉,在肉眼可見地泛紅,還是遞進的,瘋速蔓延到耳廓,就像剛才的天空,粉色的天空。
我在他剔亮的瞳仁裏尋找自己,好像這樣做才能偏移重心,才不至於緊張到僵硬,才能平穩地解釋前一刻的衝動,然後我想,沒什麽好解釋的。天空很美,音樂很美,氣氛也很美,如此而已。
我也堅信我親得大方自然,與過分的偷襲毫無幹係。
“我先走了。”我說。
他剛醒過神來一般,扇了下睫毛。
再跟他多對視一秒我恐怕就要害羞和悔過,我忙說:“你也回去吧,拜拜。”
轉身走出去沒幾步,我忽然聽見他高聲喊我:“祁妙。”
剛要回頭,我的手腕已經被握住,這是陸成則第一次真切地將肢體的力量覆蓋在我皮膚上,滾燙的手掌,強勁的指節,不容置喙的拉扯和掌控。熊貓也是野獸。
他不會下一句話就是要跟我要個說法吧,我在瘋狂的心率間不厚道地猜測,並開始醞釀霸總語錄,你別擔心,我會負責的。
但陸成則沒有,深藍的夜幕下,他很有壓迫感地看了我幾秒,才鬆手說:“我給你叫車。”
我說:“不用了,你回去吧,這邊不難打車。”
因為剛才那個吻,我變得在意起他嘴唇。以往他漂亮的眉眼更吸引人。
“你沾到口紅了。”幸虧多看幾眼,我有了新發現。
陸成則一愣:“哪兒?”
我想他這會一定心亂如麻,否則怎麽問得出這種低端問題。
我抬手,用拇指在他唇珠的位置搓拭了兩下,比剛剛接吻有力得多。
正要放下,陸成則忽然控了我的手腕,讓他的唇仍貼著我指腹,按壓在不久前被我親吻過,也摩擦過的地方。
這種反製,讓我深抽了一口氣。
因為體內倏然湧出的抽搐般的快感。它們在擴散,不適,卻又舒適。
我的每一道神經都在繃緊了,在他無聲卻熱烈的目光裏灼燒。
“陸成則。”我叫他名字,嚐試掙脫。
他喉結克製地動了一下,終於放開我。
我吸氣,裝無事發生,仔細瞧他嘴巴:“應該沒有了。”
他扯出個笑,把主題拉回去:“為什麽要在門口?”
我往兩邊看看,除了門崗空無一人:“門口怎麽了?”
“有監控。”
我問:“有監控又怎麽了。”
他說:“我還要在公司混的。”
我擠擠眉心:“難怪我剛才的舉動會讓你丟掉工作嗎?”
“嗯,”陸成則點點頭,又漾開笑意:“我會忍不住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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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y Of Stars
這首歌網易雲有兩個版本,一個Gosling單人版,前奏有口哨,一個男女主對唱版,建議都聽聽
(還是100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