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首歌

  用完午餐,陸成則說想送我,我看時間已經不早,就叫他先回去。


  陸成則沒有堅持。


  他是一個比較……紳士——嗯,也說不上,因為紳士在我看來多少有些刻意,用舒適來形容似乎更恰如其分,因為他的分寸感和邊界感。


  回到公司,我去吧台倒了杯水,回來座位後剛好站了人,是我們組的文案。


  一看到我,她就雙目銳利:“祁妙!老實交代!中午怎麽沒跟我們吃?”


  另一個AE附和:“就是!”


  我放下杯子,說出她們最想聽到的答案:“跟野男人廝混去了。”


  “靠——”


  瞎聊了會又說了些開屏海報上的細節問題,我座位終於空下來。


  我拉著椅子坐回去,打開微信,看到陸成則五分鍾前給我的消息。


  陸:到公司了嗎?

  我說:到了,你呢。


  他回給我一張隨手拍的工位全景,他的桌麵專業而利索,兩台顯示器,最左邊還擺放著一台筆記本,一黑一白兩個鍵盤,線板,書本,礦泉水,以及兩個我不知道的設備。


  沒有任何綠植和擺飾。


  我注意到當中唯一的跳色,一本眼熟的粉色書籍。


  我圈出來回複他:你也看這本書?

  陸成則說:你再看看。


  我放大,發現外麵塑封還沒拆:剛買麽?

  他回:嗯,你朋友圈發過,回來路上經過西西弗,就進去買了本,想著也許哪天能派上用場。


  我的麵部肌肉又自主向往兩邊擴張,從昨天到現在,這個反應已經成為慣性和咒語。


  這本書叫《馬可瓦爾多》。去年豆瓣外國文學年度書榜的亞軍。第一名沉重,第三名破碎,就這本,封麵亮麗趣真,所以我買了回來,前陣子才看完。


  我調侃:現在好像已經派上用場了。


  陸成則沒有否認:嗯,意外收獲。


  我會相信嗎?

  我提醒道:最好不要盲目跟風我的朋友圈哦,大部分隻是呈現,冰山上的甲板。


  陸成則說:什麽意思?

  我誠實地說:就是裝。你知道的,光鮮和格調有時在客戶眼裏也是種專業,你得看起來身心健康有審美他們才放心跟你合作。工作後我其實很少看書了,晚上回家累得隻想躺著,在淘寶,豆瓣,微博之間來回切換,刷到有工作cue我或困了為止……


  我怔住,陡然意識到自己在一個昨天之前還是陌生人,並且好感度很高的帥哥麵前倒太多苦水了。


  我及時止損:當然,第二天我會重新活過來。


  陸成則重複我的日常消遣:淘寶,微博,豆瓣。


  我皺皺眉:有什麽問題嗎?


  他說:是有一個。


  我:你說。


  他語氣真誠:考慮增加一項微信嗎?


  我在心裏哼笑,接著打字:我從早到晚都對著微信。


  並增加說明:企業版。


  陸成則狀似後覺地“啊”一下: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這點。我們公司都用釘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形象鮮明,過目難忘,中午一麵之後,陸成則發過來的字句會自動在我腦海裏起立,幻化成他本人的樣子和神態,從構建想象變成了即時放映。


  比如這一句,我好像能看到他繃平唇線,故作正經,裝腔作勢,可眼睛還是彎彎的,漾笑的。


  失神的幾秒,他截來一張圖,是他的網易雲界麵,並說:排斥微信的話,這裏也能聊。


  我肆無忌憚地對著顯示器笑開了,雙手在鍵盤敲打:還是微信吧。


  他:嗯。


  我繼續輸入:微信,淘寶,微博,豆瓣,這樣安排ok嗎?

  他給的反應超像學生時代那種表麵謙遜心裏蔫壞的學霸:問的時候沒想過要拿第一名。


  我說:有條件的好嗎,等值交換。


  他秒回一個“好”字,從速度到語氣,又乖又縱容。


  我好奇他的業餘生活:你平時下班或假期做些什麽?

  他說:遊泳,烘焙,騎行,籃球。


  我:???


  他果然在逗我:假的。打遊戲。


  我:嚇到我了,差點被卷成麻花。


  我問:手遊嗎?


  畢竟現在不是王者就是吃雞。


  他回:有玩,但端遊更多。


  我用有限的認知回複:steam。


  他:嗯,對,最近就在玩一款steam遊戲。


  我問:叫什麽?

  他:Grounded。


  我:好玩嗎?

  他沒回答,隻問:你想玩?

  我實話實說:不太想,也沒什麽時間。


  他回了個笑,看起來了然於心:那還問。


  我沒有遲疑地回:因為這是我的“《馬可瓦爾多》”。


  我猜他肯定笑了。他說:不要想很多。聊天就好了。


  我同意:嗯,畢竟有那麽多首歌可以聊。


  他回複:嗯,明天喝咖啡也可以聊。


  我:嗯,喝咖啡回來可以接著聊咖啡的口味。


  他:嗯,如果這家好喝,後天就繼續,如果這家不行,後天可以就換一家。


  我們兩個人像小學雞一樣幼稚地反彈交流。


  若不是帶著妝容的關係,我真想搓把臉清醒一下,因為在這種夢境一樣的輕盈裏,眩暈了一中午。


  —


  這一天,除去洗漱,我幾乎揮霍掉了整個夜晚跟陸成則聊天。


  我們互關了網易雲,話題基本圍繞音樂。


  我們喜歡的類型和風格也相對寬泛。鄉村,搖滾,爵士,都可以;POP,R&B,藍調,都能聽。


  聊天的結尾,陸成則問我:你一般坐幾點的車?


  我在迷糊的愉悅和困頓中回答:上午沒什麽事的話,通常十點那班。


  他說:好。


  我說:幹嘛,你要來撞我啊?


  他答:想試一下。


  第二天上車前,我提前佩戴好耳機,關閉自己的手機藍牙,期盼著跟他成功對接。


  我在月台的固定位置等待,上車站定的第一秒,我的耳機就發出了自動連接的提示音,轉頭隨意一找,我看到了陸成則。


  大男生很顯眼地站在那裏,白色衛衣,一如昨日明朗。


  那一刻,我眼睛一定瞪得很大,因為他的笑容也因為我的反應擴大了。


  我們之間隔著三個人。


  之前兩次我怎麽會沒注意到他,人類未解之謎。


  舒緩驚喜的那一陣,陸成則拿高了手機,開始在屏幕上敲擊,唇微微勾著。


  我跟著點開微信,沒有文字消息。


  倏然,顱內湧入他清流一樣的聲音:


  “早上好,Sugar。”


  “聽歌嗎?”


  我情不自禁地展顏。


  他是個鬼的“想試一下”,他是“有備而來”,帶著單獨為我設立的電台。


  我又側目,他剛好也望過來,因為優越的身高,在人群中毫不費力。


  我去微信裏回複:好啊。


  他再次斂目,劉海順從地耷下去,覆住他眉眼。片晌,我耳畔響起音樂,由很抓人的男女合唱起頭。


  居然是一首對唱情歌。


  與此同時,陸成則含笑走近我,格外閃耀。特別是你知道,這種破曉一般的笑意是屬於你的,那種虛榮,竊喜,足以將你臌脹成氫氣球。


  陸成則在我身邊站定,偏後的位置,如果想正視他,我必須得扭一下頭。霎時間,我心跳得出奇快,像在耳機的歌聲裏瞎舞蹈,亂了陣腳。


  我們不是沒這麽近過,但……昨天是麵對麵,今天的我看不到他,掌控感銳減。但我清楚,他極可能看著我,或者會不時地看我,垂下他薄薄的眼皮,漂亮的睫毛。


  如芒在背。


  我有一點忸怩地放開吊環,而身後的陸成則隨之抬臂,取而代之,也輕而易舉地,握住了同一隻吊環。


  也是這個動作和姿勢,我的地盤被他圍剿了一半。他的胳膊懸在我臉側,曖昧而壓製。


  耳機裏的男女合聲,纏綿地交織著:

  “我的心思不想讓你來猜


  空氣中醞釀不安的期待


  我們都在等待


  心裏有什麽打算


  我的手已為你空出來


  哪時候才能給我你

  充滿愛的大平台


  我們不隻有digital digital

  丟掉手機製造些magical magical

  不要想得太多

  遇見你以後一閉上眼都是好夢


  敢不敢跟我走……”


  我輕而漫長地呼吸。


  歌曲終於結束,耳朵裏是安靜下來,胸腔內卻大雨如注。


  我抬起右手,曲了下手指,示意有話要講。


  他傾頭靠近,像匹高大而溫馴的白馬,任我牽引。


  我感覺自己喉嚨變得緊而幹,小聲問:“這首歌叫什麽。”


  他私語般的低音,落來我耳後,足以使我心髒顫抖:“《你朝我的方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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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首歌挺妙的

  digital的諧音也有“低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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