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笛聲
月色清冷,濃雲一層一層地覆蓋上天際,又一層一層地被吹開來,月華時而隱現,時而明亮地露出,狂烈的風在天地間肆無忌憚地吼叫著,吹動著婆娑的樹影,一場大吼之後,雨點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剛開始是如強人一般冷冽的,到後麵強人似乎也感覺得到這是纏綿的春天,因而變得多情起來,就是細細地溫婉地下著了。
杏花樹簌簌地搖落下來,在這遊絲般的雨中,有著格外的意蘊,若是此時再來一個吹笛者,便是最美好不過的場景了。
就在這個時候,屋裏麵門被推開了,一簇光亮從推開的門裏耀了出來,女子一襲純白的衣衫,簡單至極,白日挽起的頭發此時已經散了開來,長長地披散在身後,女子衣衫單薄,形容淡漠,手裏拿著一根青玉骨的竹笛。
本該悠揚的笛聲被她吹出了輕愁婉轉,笛聲也不見得有多高,而是那麽低低沉沉的,若是遠遠的聽不大清楚的人,還以為此時此刻她手裏拿的是簫呢。
隻留著一些粉色的淡白杏花撲簌簌地掉下來,就像是情人的眼淚一般,掉在女子的頭發上,單薄如紙的衣服上,滴滴的,將女子末尾的頭發濕染得像是蜿蜒的小蛇,一條條地貼在身後,且不說這低沉的笛聲,輕愁,淡霧,杏花,白衣美人,在淒清的月華下勾勒出了一副絕美的畫麵,若是此時有人經過,看到這樣的畫麵,則一定會將此當做難以忘懷的像夢境一樣的美好記憶。
春雨如美人,美人善變,時而婉轉,時而又散發著怒焰一般,此時此刻雨又下得大了,春雨跟像戀人大吵大鬧後的怨婦一樣,將所有的怨氣劈啪劈啪地砸下來,就像是要發泄自己的怒氣一樣,徹底地暴露出了自己的不端莊粗魯的一麵。
而此時,笛聲也適時地激昂了起來,但沒有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的雄闊激邁,有的隻是聲色俱厲的質問,與這春雨一樣,充滿了濃墨重彩的怨憤,是的,那樣的壯裏麵,還含著悲,含著怒,含著憤恨,像是不平則鳴的詰問。
女子的身體,已經被雨淋得濕透,再無當初的美感可言,她雪白的衣服緊貼著肌膚,她的身體是那麽瘦,像是一層薄薄的皮包著骨頭,她的臉色那麽的蒼白,嘴唇都要發紫了,身體也在寒風中暴雨中宛如深秋的落葉般在那裏瑟瑟發抖,止不住地顫動,卻還是在那裏吹著笛子,笛子裏麵已經進了水,吹不那麽動了,吹不那麽好聽了,可她還是在一如既往的繼續,從剛開始到如今,她幾乎一口氣都沒歇過,她就那樣地繼續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一個要為藝術獻身的笛手,有著古希臘神話裏普羅米修斯那樣追逐信仰般的堅定,或是像阿波羅一樣對裏拉琴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感,要讓全宇宙的人都聽到他的琴音。
忽然間,笛聲戛然而止了。
若此時此刻有在哪處牆角聽著笛聲,隻聞其聲不見吹奏者的人,估計會認為那個吹笛聲的人應該是倒下了,不然以那樣瘋魔般的姿態,那樣在狂風暴雨中都不能停止的堅決與固執,很難相信她是自己不去吹奏的,那樣的人就應該像穿上了紅舞鞋的姑娘一樣,永不停歇地跳著舞,舞步的結束是極致的疲累,不到死不會停下。
然而不是,就如鞋子可以連著腳被砍下,笛子也可以突然間被人拿走,那樣聽起來格外殘忍的笛聲也能夠因此而停止。
狂風暴雨,杏花雨也沒有原本那樣清遠從容的姿態了,也隨風變得狂暴起來,無窮無盡的杏花漫天灑下,混著雨點砸到人身上的時候,泛起了深深的疼痛,像是一塊石頭一般狠狠敲在人的身體上一樣,此時此刻,大雨傾盆,花枝亂顫,一切的一切毫無秩序可言,粗野狂暴的一切,也毫無美感可言,大風讓淋著雨的人們感到無可躲避的冷,那樣的冷,那樣的孤獨清冷,那樣的嚴寒一般的溫度,此刻不僅撲向了來人的身體,更好像,一切的冰冷都住進了他的眼睛了,黑漆漆的眼睛,裏麵好像蘊含著複雜的情緒,但更多的是,讓人感覺到冷。
顏溪的笛子,此刻就被他拿在手裏,在顏溪錯愕的眼神下,那把精致的青玉骨竹笛,被他一把摁斷,啪的一聲斷開兩截,被隨意地丟棄在地上。
青麵獠牙的麵具上,有水一滴一滴地掉下來,在這樣狂風怒吼的夜色裏,他麵具上的水滴在積水的泥潭裏,啪嗒啪嗒,竟也如此的清晰響耳。
顏溪眼睛瞪大,一把推開了擋在她麵前的黑衣男子,她眼神碎裂般地看著碎成兩段的笛子,眼裏麵是死灰般的寂然,好像是很重要的東西失去了一般,她顫抖著彎下腰,顫抖著捧起那碎裂的笛子,忽然間,她的手被人一扯,笛子的屍體被人搶去,黑衣男子高高地一揚手,遠處的湖麵,就傳來啪嗒的聲音,笛子已經徹底消失在了湖水裏。
顏溪像瘋了一樣,拔腿就往遠處湖水的方向跑去,可她剛走出兩步,就被人攔腰抱住。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的!”顏溪此刻像是暴怒的野獸,在男人的懷裏橫衝直撞著,可她雖然有蠻力,卻因為失去了心智般的狂暴,不那麽冷靜,所以她無法逃脫男人的掌控,她在男人的懷裏一點一點失去力氣,她嘴裏像個惡毒的怨婦一般喃喃地咒罵著,可是她身體的力氣,已經越來越弱,漸漸的,好像就疲軟了,聲音也軟趴趴地,像是一團稀爛的碎泥巴。
“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顏溪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失去了力氣般,虛弱地說道:“那是他送給他姐姐的禮物,他姐姐轉贈給了我,我五音不全,可我想學笛子,因為他最愛的就是笛聲,我學了五年的笛子,我想吹給他聽,我想告訴他,我一直,一直都很想他……”
男人黑漆漆的眼睛一瞬間好像承載著劇烈翻騰的汪洋大海,裏麵有那麽多那麽多的情緒在流動,女子冰冷的身體貼在他的身上,他感覺他的心髒也一點一點地冰冷起來,好像永遠都無法再溫熱一樣,那樣的涼,那樣的讓他感到森然的死寂,她有氣無力地咳了一聲:“你就那樣把它丟了……我再也找不到它了。”
他的眼睛裏一瞬間有血絲在攢動一般,伴隨著女子悲傷欲絕的難過話語,掀動起那樣強烈的翻湧的情緒,可是他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要冷靜,要鎮定,他閉了閉眼,以強大的定力平複了自己的情緒,淡漠著眼睛輕描淡寫地說道:“找不到不更好,反正不過一個死人的東西,那樣想著作甚?”
顏溪伸手推開黑衣男子,可是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腰間不肯撤下,仍舊緊緊摟住她,顏溪怒:“你放開我!”
“那可不行啊,我保護了王妃這麽久,要是王妃往湖裏跑去,一時想不開,那我這幾年的努力不就都白費了?”
顏溪想說些什麽話來反駁,可又不知道如何回他,忽然一陣血氣上湧,她忍住即將要衝破喉嚨的咳嗽,做了一個深深的呼吸。
“簫聲嗚咽,笛聲清遠,王妃把笛聲吹得比簫聲還悲戚,是對笛子的不尊重,既然王妃說王爺喜歡笛聲,那想必應該是喜歡笛子清遠悠揚的樂音,王妃把笛聲吹成這樣,滿目瘡痍,滄桑況味,毫無一絲一毫的灑脫悠揚,王妃以為王爺會喜歡?”
“你懂什麽……”顏溪被黑衣男子說得語塞,毫無能夠反駁的言論,隻能訥訥地固執地說出這樣的話來,像是一個被搶去了糖的孩子,對敵人充滿著倔強的賭氣。
“你把我笛子還來……你去給我撿回來,不然我就殺了你……”顏溪已經眼睛都快闔上了,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了,還大言不慚地撂下這樣的狠話。
男子薄薄的唇角勾出一絲隱約的淡笑,黑漆漆的眼眸也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笑意,不過那一絲的笑意也很快一閃而逝,因為在他懷裏的顏溪,身體已經無力地向下滑去了。
男子緊緊摟住顏溪下滑的身體,將瘦弱的女子打橫抱起,踩著一地迸濺的積水,朝著顏溪的房間走去。
雪白的帕子一點一點掃過女子的眉眼,男子的手細細地給顏溪的臉擦拭著,試探性地察覺到顏溪毫無反應,一絲一毫的皺眉都沒有,已然暈厥了過去,男子伸手,褪去了顏溪濕漉漉的衣衫,她原本雪白的皮膚此刻泛起了青紫,好像被凍得不輕一樣,回想起在那樣的大雨中淋雨的顏溪,男子眸光複雜地搖了搖頭,疼惜的眼神在無人可見的時候暴露無遺,可是他已經習慣了隱藏,習慣了偽裝,很快,那雙眸子裏就好像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他輕柔地用帕子擦去顏溪身上的水漬,當他的手觸過她平坦光滑的小腹的時候,她的鼻子間發出了一句輕哼聲,男子瞬間屏息,一動不敢動,生怕她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