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街上
“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小輝的聲音在顏溪耳邊響起。
“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說得好像我平常不笑似的。”顏溪搖了搖頭。
“不是啊!雖然姐姐平常也笑,可平時姐姐笑起來的時候,我一點也不覺得姐姐在笑,好像隻是敷衍一樣……”
“是嗎?”顏溪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有這麽僵硬嗎?”
“有啊。”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實話的話,當心被我滅口哦,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有刀,隨時可以哢嚓掉你的小命,好小子給姑奶奶小心點!”
“女俠饒命!以後一定會好好說話!”小輝裝模作樣地嚴肅說道,說著說著忍不住大笑,他好像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真是的,當心笑破肚皮了。”顏溪無奈地看了少年一眼。
“感覺姐姐和我越來越近了……”終於笑完了,少年眼裏仍舊有笑意,好像特別開心地說道。
人小就是好啊,一點小事就能滿足成那個樣子,年輕就是好啊,沒有錢,沒有權勢,卻比所有人都要活得開心,都要無拘無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忽然想到,自己也才二十五歲,也不見得有多老啊。
總是會在一瞬間的極度快樂之後掉落悲傷的穀底,好像所有的歡樂都是鋪墊一般,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很厲害,沒想到她發現她骨子裏仍舊是看不開,看不開。
因為看不開,所以才會走遍大江南北找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才會堅守那在別人看來很可笑,也讓自己很累的執念,因為看不開,其實明明知道他已經死了,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卻還固執地不肯回去,想一直,一直那麽地尋找下去,找到老,找到死,縱便知道自己什麽也找不到,可是真正放棄他,何其難。
他說想去極北之地,極南之地,極東之地,極西之地,想去很多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看看,她去了,窮盡她所能去到的最遠的地方,直到無路可走,她去了漫漫黃沙呼嘯席卷的沙漠,去了雪域的高原,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多得連她自己也數不清,剛開始的時候是非常痛苦的時候,不知道這樣的跋涉是為了尋找他,還是為了,完成他的遺願。
手鐲被顏溪輕柔地撫摸著,深綠的絲線串聯起用乳白和田玉和淡綠翡翠雕琢的紫荊花,相間而布,翡翠明硬,和田玉溫軟,那樣的風采,就像他一樣,有時候很英武,有時候又很散漫……通過觸碰手鐲,就好像能夠觸碰到他,好像就會留住那些回憶。
不知道怎麽的,突然走到了偏僻的地方,身邊的小輝也已經被人潮衝散,這裏比之前那裏僻靜許多,反正自己也就是來轉轉的,就那麽隨意地到處看看吧。
顏溪在一處客棧裏吃了一些東西之後,已經是下午了,又隨便轉了轉之後,黃昏的餘暉已經出現在天邊了,豔紅的色澤染紅了大半個蒼穹,顏溪沐浴著流金般的光芒往前走去,她一襲湖藍色的長裙,氣質出眾,腳步從容,遠遠望去,好似畫中人。
滿樹的花都被染上了那樣鮮豔的色澤,那是有些像櫻花的花,但又似乎不是櫻花,是那樣壯麗唯美地開滿了道路的兩旁,但卻沒有像櫻花一樣邊開邊壯麗地落,細細的花瓣靜靜地灑落下來,一小點一小點的,並不多,淡淡的芬芳在空氣中飄灑,顏溪踩在鋪著些微花瓣的小路上,緩緩地行走著。
歲月是那張寫滿悲歡離合的紙張,總有一天筆記會慢慢淡去,而人們的記憶也會逐漸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裏,可是抓不住明月的影,但求留住一顆琥珀的心,就那樣靜靜地想念吧,那個生是她美好的依存,死是她美好回憶的人,就那樣靜靜地放在心裏吧。
那一瞬間,顏溪似乎想通了很多東西,無悲無喜,無歡無愁,她感覺自己成長了很多,忽然感覺自己一身輕鬆,有時候懂悟就是來得那麽自然而然,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可循,或許是這一刻天空格外的絢爛吧,那如火的色澤就那麽進入了她的內心,烘暖了她心裏許許多多的寂涼,或許是這裏的花綻放得很好吧,很像十年之前他向她表白的那個地方綻放的花朵,那時有那麽好看的木槿花啊,那時的他們就在樹下,別扭的他紅著一張臉,說著喜歡她的話。
天色還沒黑,尚是黃昏,小河邊上已經有花燈在那裏悠遊了,年輕的人們總是急躁,總是希望自己的願望能夠早早地實現,承載著少女情懷的花燈在湖裏遊動著,輕輕的風吹動紙船,發出沙沙聲,好似情人間溫軟的低語。
西門築,不管你活著,還是已經死去了,都會希望我過得好好的吧。
你曾經說,如果你死了,就讓我另嫁,你是希望我不要難過,不要孤單一人吧。
曾經的你為了不讓我知道蔚若對我的恨意,不遺餘力地試圖將事情掩蓋下去,就是為了給我築造一處無憂無慮的象牙塔吧。
五年了,我雖然找你找了那麽久,但可謂是毫無目的,在那裏胡亂地行走著,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個方向,小輝揣測你是個負心漢的時候,我說的是如果你聽到了這樣的話,估計會被他給氣活,其實在我的心裏,在我最深層的潛意識裏,早就知道你已經不在了,早就知道你已經長眠在那深不見底的懸崖裏,為了救我而摔下懸崖的你,已經永遠都無法再睜開眼睛了,我很清楚地知道一切一切,可我就是不願意承認,我不願意回家,不願意呆在王府,其實最主要的不是想要找你,而是王府裏麵,有太多我們共同生活的記憶,而我不願觸及。
“我終於找到你了!”年輕的小輝從小道的那一頭忽然出現,風呼啦啦地吹起他的衣袂,他的笑容綻放得那樣熱烈,盛滿了喜悅,其實他和她明明沒有認識多久啊,可是找到她,似乎對他來說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要回去了。”顏溪的眉眼綻放出一種別樣柔和的情緒,恍如籠罩著淡白霧氣的粉色小花,充滿了生命淺淡的瑩然,“我是說,我有要回到自己家裏的打算了。”
“啊?”
“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才打算告訴你這樣的喜訊,是的,我不再找我丈夫了,我要回去好好地照顧我兒子們。怎麽樣?要不要恭喜我?”
小輝還太小,無法深入地懂得這樣的解脫對於一個人有多麽重要,可他是一個善良而且很聰慧的孩子,就算不是很懂,依然笑著點頭,非常捧場地說道:“恭喜姐姐!”
“我有時間會再來這裏看你的,到那個時候,我就邀請你去我家玩,好嗎?”
“真的嗎?”少年眼裏綻放出異樣的光彩,“好啊好啊!”
萬般過往恍如浮雲掠過,飄飄然似乎帶走了許多東西,有些讓人無法負荷的重擔,仿佛就在一瞬之間化作了某縷清風,就那麽遠遠地飄去了。
西門築,我決定放下你了,盡管會有些難度,可我還是要試試。
忽然間耳畔傳來不尋常的響聲,許久沒有戰鬥過的身體,反應已經大不如從前,顏溪還沒來得及伸出手,一個從遠處拋來的小石子,就砸中了小輝的額頭,小輝“啊”的大叫一聲,被磕破皮的額頭頓時滲出絲絲的鮮血。
一個混混模樣的人走上前來,顏溪下意識地把小輝護在身後,她不說話,隻冷冷然地看著這個來者不善的小混混。
這個小混混朋友多著,背後還跟了一大批的人,有一些是和他一樣怪異打扮的小混混,可更多的是一些穿著家丁衣服的人,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衣衫亮麗的公子哥,年紀三十歲上下,肥頭大耳,他臉上的表情讓人一見到就覺得這人平時應該為富不仁。
“偷東西竟然偷到本大爺頭上了,混小子不要命了!”富貴的公子哥橫眉怒目地發出一句怒罵,冷冷的目光落在顏溪身後的小輝身上。
顏溪挑了挑眉毛,朝後看了一眼捂著腦袋的小輝,小輝這時的表情可謂驚慌失措,像是遭受了不白之冤般的大呼:“我沒有偷東西啊!”
小輝這孩子心性純良,天然地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質,安靜而內秀,孤獨而渴望溫暖,感覺像一枚剔透的水晶,這就是顏溪為什麽會和這個孩子做朋友的原因,她本來就不怎麽相信這個淳樸的山裏孩子會偷人家東西,回過頭來見到孩子一副震驚而莫名其妙的神情,那份篤定便更加在她心裏加深。
“想必你也聽到了,小輝說他並沒有偷你東西。”多年的南北徙轉,多年的人世沉浮,顏溪已經不像最初那樣,一開口便帶著一股慍怒了,她的氣質沉澱得更為從容,不至於像之前那樣心裏不爽便擼起衣服開打,她清冷的話語,清冷的眼神,讓她凝練了某種光華,讓那個原本就對她頗有探究的公子哥目光越發離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