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父女
“因為我根本不是他親生的。顏天恩,他根本不是我的爹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顏思珍眼裏含著霧蒙蒙的淚花,眼淚就那麽聚集在了眼裏,卻懸在那裏,始終沒有落下,她低下頭,肩膀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僅僅是一下,似乎那些傷痛而無可奈何的過往就那麽沉澱下來,泯滅了一樣,她再抬起頭的時候,眼裏已經沒有了眼淚。
“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麽一個爹爹生的孩子,我就沒有顏溪那麽漂亮,跟她一點相似都沒有,因為,我們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顏天恩他如何能愛我呢?我根本不是她女兒,這也就罷了,可我偏偏是我娘的女兒,也就是,我娘在是他妻子的同時,與另一個男人有染,並生下了是孽種的我……”
“住口,你要連我也一起罵嗎?”
顏思珍這一次的表情很淡然,像是一切都不在乎了一樣,說道:“那些時候,最痛苦的不是真相本身,而是當我知道,我在用整個生命錯怪了一個人的時候所產生的那種愧疚與自責,我不知道我竟然還是會有這些情緒的,我以為仇恨和厭惡已經麻痹了我的所有感知,可是那個時候的我,就是那麽不可預防地後悔了,這一切,完全與顏溪無關,也與顏天恩無關,顏天恩沒有殺了我這個孽種已經算很好的了,他又怎麽能心無芥蒂地疼愛自己寵姬與別的男人生的野種呢?我一直忘不了顏溪的眼神,說要殺了我替小旭報仇的那種眼神,我很害怕,但是之後的我坦然了,她要來殺就殺吧,反正我本來也不該在這世上。”
軒轅辰已經有些震怒了,她將自己一口一個野口地稱呼,存心要讓他心裏添堵,要忤逆他,他是想大發雷霆的,可是,他敏捷地發現到這個時候生氣好像有點不合時宜,因為顏思珍的情緒太不對勁了,她是他的女兒沒錯,可她更是他有用的棋子,他現在還不能失去她。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心裏平靜了一些,他忽然想到些什麽,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道:“既然你已經不怪顏溪,甚至還覺得對她心存愧疚,那為什麽剛才我說要給你獎勵的時候,你說要讓顏溪痛苦?”
“答案不就在你的話裏頭麽?”顏思珍沒有苦澀,沒有那樣無奈而傷痛的表情,她隻是嘲諷地勾起嘴角,以那樣輕淡的語氣說道,“聽聽你著急的語氣,既然這樣你為什麽還要跟顏溪過不去呢?那麽地維護,你很舍不得讓她受到傷害吧……”
“我沒有……”
“為什麽要否認呢?”顏思珍看著軒轅辰說道,“既然她對你而言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那為何在我說要讓她痛苦的時候,你表現得很猶豫,而且到現在都沒給我答複……”
“我隻是不想節外生枝……”軒轅辰試圖解釋。
顏思珍搖了搖頭,軒轅辰見她做出這樣的動作,且眼神淡漠,接下來要說的話也卡在喉嚨裏,沒有要再說的打算了,他隻是看著顏思珍的嘴唇動了動,聽到顏思珍說道:“之前你把顏溪抓到了秘密的地方,你隻給她服用紅花湯,卻丁點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你見麵問的,都是她母親的下落,”看著軒轅辰驚訝的表情,顏思珍麵無表情地說道,“這一些,你以為我都不知道嗎?”
“為什麽……你明明不愛我的娘,為什麽還要對她做出那種事情,要讓我來到這個世上?”顏思珍眼眶有點發紅,再次蓄滿淚水的眼眶中有著不解,有著傷痛,那看起來像是一種濃烈的控訴。
軒轅辰張口想說些什麽,可顏思珍接下來的話打斷了他想要說的,顏思珍說:“既然你那麽喜歡顏溪的娘親,那麽你為什麽不同她生孩子,這樣,受苦的就是顏溪了……顏天恩不愛我就算了,我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你既然是我親生爹爹,為什麽你也一點都不心疼我,為什麽在你心裏,把顏溪看得比我要重?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喜歡顏溪?”
因為我不喜歡你的母親,所以我也不喜歡,她給我生的孩子。這是軒轅辰最心底的想法,但是他絕對不打算對顏思珍說出口。
十七歲以前的軒轅辰,生活在期國,還是少年的他有一個魂牽夢繞的女子,那個女子叫白淨。當時的他是有名醫館裏的一個小藥童,而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她腳因練舞扭傷了,請大夫去看,正好就是請的他的師父,而他亦跟隨在左右,他進了那個偌大的府門,就那麽遇到了他一生也無法忘卻的女子,她溫柔,素淡,她像晨光中的鮮花一樣美好,她有點像他的母親,總是帶著輕淡柔和的笑意,盡管她比他要小,可是她學識淵博,而且人又善良親和,他感覺她是那麽通透,那麽蕙質蘭心的女子,與他見過的所有女子都要不同。
年少的愛有著無法想象的瘋狂與炙熱,就算暫時偃旗息鼓了,也一直根植在心底,得不到,就越發有一種想靠近的衝動與渴望,他聽說她嫁人了,嫁給了當時年紀已經不小的兵部尚書顏天恩,人家是兵部尚書,而他隻是一個小小的藥童,盡管顏天恩年事已高,可他到底還沒那樣的勇氣與他抗衡,所以他沒想過癩蛤蟆去吃天鵝肉,他隻是想更近地與她生活在一起,哪怕她可能對這個小小的藥童一點印象也無,但是陪在她身邊,總比一個人在醫館渾渾噩噩度日要強。
所以,他就辭去了醫館的工作,他來到了兵部尚書的府上,做了低等的奴隸。
白淨在顏天恩府邸過得並不開心,顏天恩時而溫柔,時而淩厲,而且他喜歡生氣,一生氣就會說出一些過分的話,讓白淨很是難堪,更重要的是,顏天恩隻是一介武夫,並不誌趣相投的兩人過得一點都不交心,白淨是飽讀詩書的女子,充滿了靈氣與詩意,她渴望的或許是一個能與她暢談天明的翩翩才子,而不是一個滿身酒氣,口口聲聲說愛她疼她,卻對她動輒怒罵的粗老頭。
那一天白淨一個人在亭中吹風,軒轅辰忍不住給她奉上了一杯熱茶,他還說了句:“夫人寬慰些。”那是他進兵部侍郎府後第一次與心愛的女子說話,他也沒打算多說,就準備退下,可是白淨突然叫住了他:“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她目光流轉,想起了什麽似的,輕聲問道:“你是以前跟楚大夫到我府上來的藥童?”
軒轅辰驚訝非常,簡直就是受寵若驚了,他沒想到她能記住他,會不會她其實也可能在偷偷喜歡著他呢?所以一見麵就能知道他是誰,那麽清楚,少年的他那麽那麽開心,就因為女子輕輕淡淡的一句話,他就覺得好像擁有了全世界,好像所有的東西都屬於他了一樣,雖然他知道一切可能隻是他亂想而已,可還是那麽開心啊,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軒轅辰一向口若懸河,絕對不是扭捏之輩,但當時他無比靦腆,甚至臉紅地點頭“嗯”了幾聲,然後,不敢再麵對她似的,一溜煙就跑掉了。
他聽到她的笑聲,很輕,很低,可是那道小小的,充滿笑意的聲音就那麽穿過重疊的樹木飄進了他的耳朵裏,跑動著的軒轅辰覺得自己窘迫極了,可是又想起她的笑聲,她在笑啊,應該不像之前那麽愁眉苦臉了,於是他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懷著誰都不可能知道的巨大歡喜,步履輕鬆地往前走去。
如果他能知道之後發生的事情,他當時應該沒有那麽輕鬆自若吧,那次的事件落在了有心人的眼裏,就成了某種把柄,來證明他喜歡白淨的把柄。
那個有心人,就是顏思珍的母親,徐芸。
她把他單獨叫出來,她說,她知道其實他一直對白淨有非分之想。她說他不用解釋,她說他對白淨的眼神太過獨特,軒轅辰沉默了,或許是吧,雖然他努力去控製,可是有些東西,還是會被外人發現,可能之後,他辛苦隱藏的秘密,就會被那樣公諸於眾。
他會死嗎?如果讓顏天恩知道,他覬覦著他的女人,顏天恩會留他這個微不足道的奴隸一命嗎?
答案顯而易見,軒轅辰是害怕的。沒有人會想死。
徐芸給了軒轅辰活下去的機會,徐芸答應不去告訴顏天恩。
軒轅辰那時年紀不大,但卻也並沒有那麽單純,他當然知道她是有條件的,也正如他所預料,的確如此,而那個條件就是,她要他成為她的左右手,跟她扳倒幾房夫人,她說她覺得他是一個相當有能力的人,她想做的事情,他可以幫她做到。
網羅消息,陰謀,陷害,他日後成為宰相,應該就是在這樣一座深宅大院中樹立的雛形。
或許他並不知道他有一種成熟果敢的魅力,而這種魅力在丈夫是一個比自己大三十歲的老男人,又年久失寵的徐芸眼裏,則有著更為致命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