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我會是你的爹爹
顏溪被西門築帶回在東棠買到的客棧後,已是這天的黃昏了,因為已是冬季,見不到以往日穿晚霞的景照了,天色灰蒙蒙的,沒有一隻鳥在雲層裏飛,天際感覺無比的遙遠,卻並無法讓人感到壯遠的開闊,隻剩壓抑,很壓抑。
孩子們見到西門築的馬車回來了,頓時緊張地圍了過去,西門築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手裏抱著暈厥的顏溪,越過孩子們就朝房間走了過去,與此同時,亦有護衛傳來大夫,急急前行。
馬車上,小小的女孩子跳了下來,雲霓帶頭問小琳兒:“發生什麽事了?不會是王妃姨姨……”她沒敢說下去了,因為她話還沒講完,小琳兒的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落下來,其實細細觀來,也可以看得出這孩子以前也哭泣過,眼睛都是紅通通的,眼眶也腫著。
丘丘尖叫一聲,朝著顏溪的房間裏跑過去,眼眶通紅,一路驚聲叫著“娘,娘”。
雲霓和小澤也跟上了丘丘的步伐,幾個孩子著急地往前奔去,而被拋在遠處後頭的小琳兒,卻還在那裏一個勁地哭著,留著眼淚,仿佛停不下來似的。
西門築剛從房間裏走出,就看到孩子們一股腦地撲向自己,眼看孩子們就要推開顏溪的房門,西門築低喝一聲:“你們幹什麽?”
丘丘仰著純明的眸子:“娘呢?”
“這不在裏麵嘛。”
“她沒事嗎?”
“大夫在給她治。”西門築語氣沉沉的,他忽然想到以這樣嚴肅不耐的表情對著孩子們有地不好,於是輕輕地摸了摸丘丘和雲霓的小腦袋瓜,柔聲說道:“沒事的,你們別擔心。”
“娘是不是生了好嚴重好嚴重的病?”丘丘不依不撓地問道,眼眶紅通通的,像隻擔驚受怕的小兔子。
西門築笑笑:“不是很嚴重。”
“爹爹騙人!”丘丘帶點忿然之氣地說道,“如果不是很嚴重的話,那小琳兒為什麽一直在那裏哭?”
“這個……”西門築愣了愣,“小琳兒一直在哭嗎?”
丘丘重重點頭:“不信你問哥哥和阿焚哥哥。”
“她是因為……估計是因為沒給她買糖葫蘆吃吧,她生氣了但我沒理會,她就在那裏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麽?”西門築訕訕地笑道,力圖安撫丘丘的情緒。
丘丘“哦”了一聲:“好吧。”
西門築在心裏呼出一口氣,可此時低低的小小的聲音出現在眾人的耳畔:“爹爹撒謊也要認真點啊,小琳兒最討厭吃糖葫蘆,嫌酸。”
小澤的聲音讓丘丘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地說道:“是呢!小琳兒不吃糖葫蘆的!”
西門築乜斜著眼睛看了一眼拆自己的台的兒子,而小澤根本無視他的眼神,微微低著頭,神色淡淡的,那麽老僧入道的模樣,好像剛才的話不是他說的。
西門築隻剩濃濃的挫敗,隻能板著臉說道:“總而言之,相信爹爹,你們娘一點事也沒有,知道了嗎?”
“一個多月前叔叔也說一定會很快找到王妃姨姨的,要我們相信你,一個多月難道很快嗎?”雲霓學著西門築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道,絲毫不給西門築台階下。
這群臭小孩……
就在這些孩子就要越過西門築推門而進,讓西門築招架不住的時候,門忽然打開了,顏溪麵色蒼白,站在那裏:“真是一群熊孩子,覺都不讓我好好睡了。”
“娘!”
“姨姨!”
顏溪打了個哈欠說道:“昨晚上跟你們爹爹下了一夜棋,好累,待我元氣恢複了再跟你們玩,好吧?”
說完,顏溪就揮揮手,把門合上了。
“娘好像沒什麽大礙呢。”丘丘說道。
雲霓也點點頭,可轉瞬皺著小眉頭說道:“可是既然是在睡覺,為什麽大夫也在呢?”
孩子們的目光望向西門築。
西門築一愣,很入戲地接過話茬,“說得也是啊!”一把捋起衣袖,“為什麽大夫也在呢?竟然打擾你們娘休息,我這就把他攆出來!”
西門築走進房間後,丘丘就說:“看樣子娘好像真的沒什麽事呢,我們走吧,去看看小琳兒,說不定她現在喜歡吃糖葫蘆了呢。”
小澤望了一眼顏溪所待的房間,看到自己的同伴走開了,他目光雖然有點複雜,但什麽也沒說,稍顯木訥地朝丘丘和雲霓跟了上去。
西門築一進房間,顏溪就已經再度躺到了床上,大夫說顏溪並沒有大礙,隻是身體比較虛弱罷了,稍加調養便可。
西門築點了點頭,讓大夫出去了。
顏溪根本沒有剛才那般笑語嫣然,精神氣十足的模樣,現在的她,臉孔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額角冒出細細的汗水,肩膀有些微微的顫抖,與之前的模樣當真判若兩人,想來之前她的強撐一定很辛苦,為了不讓孩子們擔心,她應該費了很大的力氣。
那根淬著劇毒,讓人沾之即死的毒針,蔚若當時確實是高高舉起來了,但卻是朝著自己的手腕刺了下去。
或許她是瘋了,她因西門築的那一番話弄得神誌不清,弄得心力交瘁,她被自己的糾結矛盾深深束縛住了,所以她腦袋混亂了,眼睛模糊了,一時紮錯了地方。
又或許,在她的內心深處,其實還是無法真正下手去殺了顏溪的,她可以陷害顏溪,攻擊顏溪,但到真正自己動手去取顏溪性命的時候,她又無法是那個十惡不赦的惡魔了,所以她幾次猶豫,所以她眼神波動,或許她早就知道自己錯了,或許她已經明白自己的罪大惡極,可是她又不願意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席堇程的死亡給了她太深刻的創痛,她或許猜到堇程是因為她而死的,可是她不願意承認,她不想讓悔恨的情緒侵占到自己身上,那樣會將她淹沒至死的,她隻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外來者的錯,這樣,她就畸形地,有了某種活下去的動力。
可是她純然無害的女兒將她的種種柔軟勾出來了,那樣小小的稚嫩的孩子就像一麵天然的明鏡一般,將人的所有陰暗冷漠,自私無情都映照得一清二楚,所有的掩藏都好像無所遁形了,冰封骨髓之中的脆弱便光天化日起來。
人是需要信念而活的,沒有了精神寄托,會發生極其恐怖的事情,殘存的良知讓蔚若看到了自己醜陋惡心的一麵,所有的信念轟然坍塌,所有的支撐也都化作了零散的泡沫,犯過重大錯誤的人一旦正視自己,那樣慌亂的情緒就會如洪水一般無情地朝著胸口湧來,世界於彼,好像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房間隻有顏溪和西門築兩人,顏溪躺在床上,半闔著眼睛,臉孔蒼白,神色懨懨的,西門築微微俯身,朝顏溪的耳貼近了一些,輕聲問道:“你還好吧?”
他的氣息很溫暖,在顏溪身邊環繞著,顏溪伸出手,捏了捏西門築的臉,輕笑著道:“看見美男子,所有的不適都煙消雲散啦。”
西門築一愣,對於她的玩笑不僅沒笑,反而還低低地歎了一聲:“你大可不必在我麵前如此偽裝的。”
顏溪眸子在西門築臉上定了須臾,她的眸子失去了掩藏一般漸漸地暗淡下來,她抓住被子,將頭伸進裏麵,悶住自己,爾後,西門築聽見有嗚咽聲從被子裏傳來。
後來,西門築去見了小琳兒,他一如往常般蹲在孩子的麵前,望著孩子粉雕玉琢的幼嫩小臉,柔聲問道:“丘丘哥哥告訴叔叔小琳兒下馬車之後就一直在哭,小琳兒為什麽哭?”
西門築其實很擔心,小琳兒是不是認出來了蔚若是她的母親。
小琳兒此時咬著小澤給她買的小糖人,含糊地說道:“就想哭啊,那個壞人拿著針的時候我好怕,擔心姨姨就那麽死掉了,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姨姨,就很難過,在馬車上也這樣想,所以眼淚就根本止不住啦。”
“不過,那個壞人也好可憐,雖然被捂住了眼睛,可是她在死的時候那種聲音,我還是能聽到,人還是不要做壞事的好,不然會有惡報的。”
“可是,那個壞人好像娘啊,可是娘不可能是壞人啦,想到娘,心裏就不開心了……”小琳兒沒再舔糖人了,不知道怎麽的,語氣帶點悵然,聲音越來越低。
西門築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說道:“小琳兒要堅強一點,堅強才會成長,知道嗎?”
小琳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奶聲奶氣地重複道:“嗯,堅強才會成長。”
“叔叔,爹爹呢?”小琳兒說完後,想到了什麽般地問道。
西門築愣了,他努力掩去眸中的暗淡,爹爹去陪娘了這種話對一個這麽小的孩子來說該是何等的打擊。
他溫柔地說道:“從今以後,叔叔就是你的爹爹。”
小琳兒一愣,臉紅紅的,低聲地囁嚅道:“可是我現在還很小,我不要現在就嫁給丘丘哥哥啦。”
小小的女孩子聲音很低,西門築沒聽清楚她說什麽,再問了一聲,孩子慌忙地說沒什麽,西門築也就沒去管,隻說道:“過兩天,小琳兒就隨我去煌國吧。”
“爹爹太可惡了,就想把我嫁出去。”小孩子不高興地說道。
“……”這下西門築明白是什麽意思了,他說的已經被這小丫頭徹頭徹尾地誤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