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我累了
“我要說的就這麽多了。”韋青禦說完之後,看見顏溪一張清秀的小臉霎時失去了血色,薄薄的唇微微顫著,半垂的睫毛微微動著,像是欲飛卻折斷了翅膀的蝴蝶。
她緊握著拳頭,指甲深陷,蒼白的掌中滲出點點鮮血,她搖頭:“不可能,西門築不會這樣對我的。”
“你一定在騙我!”就像潮水突然漲起,年輕的女子眼眶通紅地發出一句怒吼,刷的一聲,一把長刀抵在韋青禦的脖子上,“說,你和軒轅辰是什麽關係,你是不是他派來離間我們的?”
韋青禦一愣,隨即淡淡一笑:“王妃覺得是便是吧。”
伸手拂開顏溪的刀劍,將顏溪激烈的反應收在眼底,韋青禦淡淡地歎了口氣,衣衫磊落地走出了火光劈啪的破廟。
顏溪騎著馬,不知道是以何種心情走回王府的。
暮色蒼涼,蒼茫的天地間,隻有一隻白色的鳥在孤獨地飛著,心仿佛隨那隻鳥在一上一下地動著,那隻鳥漸漸微縮成不確切的小點,心也跟著拉緊,充滿逼仄的喘不過氣來的疼痛。
一路上顏溪都是茫然的目光,近了王府的門前,一個護衛驚喜地大喊:“王妃回來了!”
回來了。
一種莫名的溫暖在體內流轉。
這是她的家,不是麽?
可是下一刻,一種無可掩飾的悲涼席卷過來,幾乎侵占所有的感官。
“如果不是王妃身上有血蝴蝶胎記,王爺會納您為妃嗎?”
“據末將所知,王府的大夫曾用藥試圖廢去王妃的功夫,差點讓王妃淪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一切如果不是王爺授命,他一個小小的大夫,敢麽?”
“王妃認為王爺對你好,王爺天之驕子,皇室貴胄,什麽美女沒見過,為什麽要待你好?王妃就沒懷疑過他別有用心麽?”
“你的孩子能救王爺的皇姐雪沿郡主,你說什麽,他給孩子治病去了?可能一年半載在山上?嗬嗬,這樣的話大抵隻有王妃會信吧。”
在月色氤氳下的王府,美得就像一場夢,一場華光流轉,笙歌不歇的夢,醒來的時候,仿佛還能聽見遙遠的餘響,穿透飄渺的夢境而來。
不,隻要那個人沒有承認,隻要她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切,就不會是一場易碎的夢。
這就是她回來的理由。
那天過了約十天之後,西門築回到了王府。
彼時顏溪吃了飯,心不在焉地和王府裏的婆子閑聊著。
“西門築!”見到他現身,她騰的從椅子上站起。
“今天怎麽這麽激動?”他仍舊一臉不變的笑意,走上前來。
丫鬟婢子趕緊行禮,他點過頭後一一屏退。
她忽而低頭忽而抬頭,眼睛睜著,像是有話要說。
“孩子……怎麽了?”她終於問道。
他愣了一下,才道:“沒什麽大問題。”
“既然這樣的話,把他們抱回來,不好麽?”清澈的眸子間帶著一絲征求。
“我自有分寸。”他目光斂去了幾許柔情,優美的臉部線條顯得有絲冷硬。
“我先去沐浴。”說完就要走開。
“西門築!”她聲音很大。
他回頭,下頜微揚:“嗯?”
“我想問你一件事情。”她低聲說道,她的眼裏,有情緒起了又退退了又起。
“說吧。”他站定,淡淡地道。
“孩子們……真的沒事嗎?”
他眸子微轉:“你不相信我?”
她低著頭,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間覺得你好陌生。”
她是孩子們的母親,關心他們,想知道他們具體的生活狀況,有沒有哭,身體生病是怎樣的病,會出現怎樣的症狀,那裏的環境是怎樣的環境,他和孩子們會不會出現危險。
他不能體會她的心情,反而還冷冷淡淡地拋出一句她不相信他。
“別想多了,我隻是昨夜沒睡好,有些累而已。”他走過來,略顯疲倦地將她擁進懷裏。
“西門築——”她有話要說。
他轉身:“我去沐浴了,待會聊。”
沐浴完,到了顏溪房間的時候,西門築發現她正在呆呆地凝視著他送給她的手鐲。
“在想什麽?”他輕輕拍了拍她肩膀。
“在想西門築你是怎麽喜歡上我的呀。”之前淡淡惆悵欲言又止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見,現在的她,眼角眉梢掛上了甜美的笑容,就跟精心修飾過似的。
明明在笑,卻看不清喜怒。
西門築皺了皺眉頭。
“呀,怎麽這麽嚴肅的樣子?”她環胸輕笑,“說喜歡我哪點讓我高興高興,就這麽為難嗎?”
“怎麽感覺你有話要說。”他眸光敏銳。
她笑吟吟地勾住他的脖子:“聽說隻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這麽敏感,”食指戳著他的左胸,“心虛嘛。”
明亮得過分的眼睛令人有些不敢直視,西門築輕聲一咳:“我有些累,想睡了。”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早幫你鋪好了床,快去吧。”她不再纏著他。
他倒像是真累了,一上了床就閉上眼睛,什麽話也不說。
夜深,顏溪打了個翻身,借著月光凝視著他的側臉,一抹說不清的神色在眼中流轉,纖長的手指輕輕撫上他薄薄的緊抿的唇,他高挺的鼻梁,想到了什麽,顫了一下,眸子中的神色變得有些冰冷,不知出於什麽心情笑了一下,靜靜收回了手。
一夜無眠的兩個人。
一大早,丫鬟婢子就知道王爺走了。
很快到了吃早飯的時間,幾個丫鬟去敲顏溪的房門,沒人回應,因為王爺出門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今天不要讓王妃出房門,所以幾個丫鬟交換了眼色之後,鬥著膽撞開了顏溪緊閉的房門。
床上,錦被淩亂地鋪散開來,在薄薄的錦被之下,壓著一個人,整個身子都被蓋住,隻有一隻雪白細長的手臂露了出來,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紅痕,一看就是什麽激烈運動後留下的痕跡。
王爺也真是的,將王妃折磨成這樣了,還擔心她會亂跑。幾個丫鬟婢子臉紅而曖昧地笑了笑,估摸著王妃一時半會不會醒來,遂退出了房門。
“小茜這丫頭跑去哪了,怎麽一整天都不見人影?”傍晚,一個婆子皺眉尋找著失蹤的小茜,“小山小蓮,你們幾個瞧見小茜沒?”
都說沒有。婆子暗自嘀咕,小茜這丫頭跑哪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婆子聽見王妃房裏傳來一聲大叫:“啊,小茜!”
婆子走上去,發現門半掩著,王妃的床前站著兩個丫鬟,而床上惺忪揉眼的女子,卻並不是王妃,而是婆子尋找已久的小茜。
婆子意識到有什麽事情,立刻走進去,發現小茜雖然穿著衣衫,但是右手臂的衣服被人剪去。
小茜不明狀態地道:“我怎麽會在這裏?”
又看了自己的手臂:“這是什麽?”她伸手去擦,“怎麽這麽多胭脂在我手上?”
“不好!”包含婆子在內的另外三人同時驚聲一叫。
北瀧山是煌國北部盛祁山係的主峰,北瀧山連綿廣布,是期國與煌國的分界線之一,北瀧山植被豐富,綠意盎然,山路高聳曲折,這些加上盛行野獸猛虎,絕少有人踏進。
而就是這座絕少有人踏進的山峰,清晨卻傳來了人說話的聲音。
聲音的發源地是一處機關重重的極其隱蔽的洞穴。
洞穴裏亮著好幾顆夜明珠,將原本沒光線透進來的山洞照得透亮,洞穴裏最顯眼的莫過於那副雪白的冰棺,此刻冰棺的蓋子已經開著,可以看到裏麵躺著一個臉色蒼白,卻麵容絕美的女子。
顯眼的是這樣一副情景,而刺耳的,卻是嬰兒嚎啕不止的啼哭聲。
西門築坐在石椅上,懷中是一個兩個月大的嬰兒,嬰兒在不停地掙紮著,但小小的手指還是被人刺穿,鮮紅的血掉進特殊的容器裏,滴答滴答。
“嗚嗚……哇哇……”
而在不遠處的石床上,一個與被放血的嬰兒有同樣模樣的嬰兒則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臉色蒼白憔悴,像是死了一樣。
被掏空的極細極長的竹子插進了冰棺女子的嘴中,鮮紅的液體順著竹管子緩緩地流了下去,一股接著一股。
“幸虧聖體孩子出現得及時,不然雪沿郡主鐵定沒救了。”五個巫醫中的一個感慨說道。
懷抱中的孩子隻有兩個月,卻已經奇異地有了眼淚,他屋裏哇啦地大哭著,眼睛紅腫,一張小臉揉皺了似的,流得過度的眼淚將他的小臉弄得通紅,看起來分外的可憐。
對於孩子的哭聲西門築渾然未覺,像得了魔怔似的,盯著冰棺中的女子:“她……一定會醒過來的吧?”
巫醫點頭:“情況很好,最遲兩個月,雪沿郡主就會醒來。”
“好,我隻要她能醒來。”西門築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子,沉聲說道。
“隻要她能醒來,你就什麽都可以做是嗎?”突然間,像是平地起了萬丈波瀾,一個帶著無限清冷的聲音在偌大的洞穴間響起,落到厚重的牆壁,碰撞起曠久空幽的回聲。
時間,那麽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