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那日的對話後,秦少均離開時的表情秦少原多少沒有看懂,無法猜測這位秦家大少爺受刺激後心態到底向著哪個方向奔去了?何況這個刺激實在不小,想一想還真怕大少爺從此後就一蹶不振了。


  不過,憑著從小和秦少均一同長大的情分和了解,就算是秦少均的心態真出了問題,秦少原自信總會有挽回和接著勸說下去的辦法。自己原先想的幾個方案雖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被抓給打亂了,不過好在還真就是到了大少爺秦少均的手裏,從而省去了周貴從中周旋的麻煩,也減少了周貴暴露的危險。可看這老天爺的心思也是想讓自己繼續走下去的。大少爺必會再來與自己“促膝談心”。


  秦少均還真沒讓秦少原等太久,見過曲雲苓的第二天下午,就特意空出一大段的時間帶著酒菜又一次來看秦少原了。


  一開始,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喝著酒吃著菜。相互猜度著對方的心思。


  應該怎麽不著痕跡地表現出來自己以被說服,或者是為了父親不得不依從少原的計劃了?秦少均低著頭,努力想著該擺出來哪種表情。


  但是,這時間不過兩日,要轉變也太快了一點,如果不講理由的一下子完全投靠了過去,隻怕會讓對麵這個心思縝密的人起疑自己在做戲。這一次失敗了,後麵再想取得少原的信任恐怕就非常困難了。這時,秦少均不得不慶幸前日隻顧著震驚加傷心,就沒有對秦少原說什麽特別過分的話。否則在踏進門的第一步就可能已經被人給懷疑上了。


  秦少均沒有開口,秦少原也不想說話。麵前的這位大少爺雖是受了刺激,但長得也是個極聰明的腦子,經過兩日的思考,到底思考出來了個什麽東西,他不開口講明,也不是件好把握的事情。倘若,一時不慎把方向給弄錯了,倒黴隻會是自己。不過,這在自己看來還不怎麽重要,重要的是大老爺秦昂那萬丈雄心有沒有人繼承?

  沉默雖好,可勢必得有人把其打破方可把各自的心思繼續下去。


  秦少均忽然把臉一沉,神情冷冷,話語一樣冷冷。發出了一句疑問:“你那日的話都是真的嗎?”


  “哪部分?”秦少原嬉皮笑臉地回問,但同時心頭輕鬆了不少。看來,這位大少爺心思還是屬正常,沒有起什麽別的想法,還一味困在大老爺那兩麵完全不同的性格上麵。


  “全部。”


  “看在這些酒菜的份上,我隻能說,一句假話都沒有。”


  秦少均看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來平複自己得到這個回答的心情。“父親為何會變成這樣?”


  “大老爺這樣有什麽不好嗎?”在秦少原看來,秦昂那叫雄心壯誌,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了的。


  “殺小孩子,殺仙姑還叫好嗎?”


  “嘖嘖。”秦少原為難道:“大少爺你怎麽就想不通了?”


  “我能想通什麽?如果說那些小孩子算是陌生人,你們下手可以不覺得有什麽愧疚。那麽仙姑了?你要我想通仙姑的死,這輩子別指望了!”說著,秦少均又開始有些激動了。


  這番話既包含著真情實感,同時也是一種起到掩示作用的策略。秦少原對自己有多了解秦少均是清楚的,但是自己對秦少原一樣的了解。若是,一上來就對那天的對話表示理解和認同,隻會喚起秦少原的一片不信任和提高警惕。既然自己接受不了,就按真實的感覺走好了。


  秦少均知道心態的轉換是需要一個過程的,自己不但得把這個過程演得生動漂亮,還得讓秦少原認為這個轉換能成功全是賴他那三寸不爛之舌的功勞。如若不這樣,是得不到自己想到的東西的。


  “一輩子不接受又能怎麽樣了?大少爺這話乍看起來情深意重,但於仙姑身上有何益處?是能使仙姑起死回生怎麽的?還是大少爺打算恨上大老爺一輩子來表現對仙姑的決心,以示自己不是個與賊子同流合汙之人?如此就高風亮節了?能得世人敬仰了?若是大少爺真有這大義滅親的心思,不妨把這事去官府大堂上抖落出來。看看世人是否真能如了大少爺之願,給秦家送個節義的美名?不過一刀之苦罷了,到時候你看我可會眨一下眼睛!”


  秦少原果是盤算過的。知道自己不會把這事捅出去。秦少均麵無表情地說:“你到底想怎麽樣?”


  秦少原道:“我那日不是說過了嘛,自然是大老爺那份偉業得有人繼承。”


  “癡心妄想。”


  “我相信事在人為。”


  秦少均不說話了,隻是盯著秦少原。眼神空洞,無思無緒。


  秦少均這這副一心入了空境界的模樣,著實嚇了秦少原一跳。


  想要激起秦少均的企圖之心是一回事,但真把秦少均給逼成看破紅塵又是另一回事。若沾了這萬般皆苦、事事鹹休的習性可不是什麽妙事。


  “大少爺也不必想太多。事發突然,大老爺這性子除了我之外,家裏頭的人鮮少得見,大少爺又是血脈至親的情分,接受不了便接受不了好了。不如,咱們先談點別的。這一年來,秦家諸事繁雜,想來大少爺心中的疑問定有不少。大少爺且都將它們都講出來,看看我能否為你答疑解惑。如何?”


  上鉤了。秦少均心頭閃出幾個字。也好,這滿腹的問題今天說不定能全部找到答案。


  “韻蘭的事可是你的手筆?”


  “當然不是。”秦少原否定的很堅決。“我就算冷血至極也不會拿韻蘭小姐的性命來做戲的,那是一場意外。”


  “意外?”秦少均多少是不信的。


  但若說秦少原親手殺了小妹妹秦韻蘭,秦少均覺得也有講不通的地方。畢竟仙姑的事上,少原並沒有下過真正的狠心。韻蘭一個神誌不清,都講不了幾句正常話的小孩子,對少原能有什麽威脅?韻蘭的出府是個意外並不假,那麽就是說一開始少原並不知道這件事,既不知道當然也就沒有作過計劃,不管當時少原有什麽想法,重點都不在這位小妹妹的身上。


  “哼!你這話唬誰?”可秦少說出口來的卻是另一番光景,“那老宅子是韻蘭自己找去的?那大杆子是韻蘭自己爬上去的?這些事情精神正常的小孩子都難以做到,莫說是韻蘭一個話都講不清楚的可憐小孩了。”


  “誠然,在這問題上我是有過錯的。隻是想著可以借韻蘭小姐的屍身大作文章,而忘記了韻蘭小姐是個可憐人。”


  “這話說得可真輕巧。”秦少均一撇嘴,神情有三分不屑。


  秦少原的沒有反駁,這件事自己多有不妥,換作是自己的親妹妹也不是說一句意外就可以把事情輕輕揭過的。“事情已經出了,大少爺有多大的氣,韻蘭小姐也回不來了。若還想知曉事情原委,請暫且息了那雷霆之怒,耐心聽我把事情慢慢道來,如何?”


  秦少均沒好氣地回道:“你講。我不再搭言就是。”


  “多謝大少爺。”秦少原很有禮貌地拱了拱手。“韻蘭小姐的事是這樣子的。”


  時間瞬間倒回,來到了秦韻蘭離開秦府的那一天。


  一開始的秦少原真的是非常著急的。秦韻蘭腦子不正常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若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沒有任何辦法可以保護她自己。這帶人離開的人如果隻是衝錢財而來,想要贖人的銀子到也罷了,總歸秦家是不缺錢的。可,要是這人真起了歹心奔著害命的地步去了,就十分可怕了。


  而且,於秦少原而言,又有另一層更深的擔憂在裏麵。


  秦昂做過什麽秦少原是清楚的。萬一是哪家被抓了孩子的人家知道了罪魁禍首是秦家大老爺,而私下起了報複之心,那麽秦韻蘭的生死隻怕是凶多吉少。於是,除開秦家明麵上的那些仆人外,秦少原還把秦昂招募那群狠人也調了過來找人。要真是個隻想要秦韻蘭的命而不要錢的人的話,這些人可比仆人管用多了。好在最後證實秦少原的擔心隻有虛驚一場。


  那群人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秦韻蘭,但因為他們不方便現身,就隻通知了秦少原一人,約定晚上帶他去見秦韻蘭。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一切都被黑暗掌握著,仲秋的天氣涼意逐漸向寒冷在靠攏……


  等待的人搓了搓手,見秦少原眼神中略有疑惑,連忙打起了保票,“主人,相信我,錯不了的,你且跟著去看看就明白了。這點子小事都辦不好,豈不是白拿了你和大老爺這麽多年的銀子。”


  看他們這樣有信心,秦少原也沒多言,一路就跟著去了。


  方小金家本就在青峪,能秦家有多遠?不出一個時辰,秦少原便隔著窗戶見到與方小金有說有笑的秦韻蘭。


  “主人,可是這位小姐?”原本信心滿滿的人,又見到秦少原在微皺眉,神情也似有什麽不解之惑,心頭不覺有點發虛。隻好試探著問了一問。


  “沒錯,是韻蘭小姐。”秦少原回答。


  帶路的人立刻鬆了口氣。“我們是不是還有哪裏做的不夠妥當啊?”


  “是有點小問題。不過不在你們身上。不要驚動她們,先暗中觀察一下情況再說。這幾日,你們要日夜監視這屋子,不許其他人得知韻蘭小姐在這裏。”


  雖然不明白秦少原明明找人找十分著急,為何見到了秦韻蘭卻不就此帶回秦府?但帶路的人也不敢多問,隻是應了聲,“是。”


  那麽,原本心急的秦少原怎麽就改變了初衷,要隱瞞起秦韻蘭的行蹤來了?隻是因為他發現了一件極為不正常的事情。


  秦韻蘭與方小金說話時,神誌清醒,言語清晰,完完全全就是正常小孩的模樣!

  這是怎麽回事?秦韻蘭雖說是個小孩子,但生病的日子並不短,好歹也有幾年了。莫說請來的大夫個個束手無策,就是仙姑也沒拿出個方法來,隻說了句‘這樣也不錯’的話。秦家的人估摸著或許是指這病擋了其他的災劫,便也不再強求好不好了。今天這情景又是從哪裏生出來的?事既有異,那麽必有不同尋常的地方,須得先弄清楚再做定奪。


  室內方小金十分好奇地發問,“你不打算回去嗎?你可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在我們這樣的窮人家裏呆不長的。”


  “自然是要回去的啊。”秦韻蘭噘著嘴,似有不滿。“但我想在你這裏多呆兩天再回去。你放心,到時候我會讓他們多給你些銀子的。”


  一聽有銀子拿,方小金自是高興的,便也不催促秦韻蘭回秦家了。“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當然你說了算。隻不過我家窮得很,可沒你家裏那些好東西吃。”


  “幾天而已,餓不死我的。”秦韻蘭看上去不怎麽在乎這些。


  “你?”方小金到底也隻是個半大的孩子,好奇心哪有不重的。一個問題才下去,另一個問題就又湧上了心頭。“你不是傻子嘛?怎麽現在跟我說話這麽正常,一點也看不出來啊?”


  傻子兩個字好像沒讓秦韻蘭受什麽刺激,就跟聽到一個平常的詞沒什麽區別。


  秦韻蘭隻是道:“你怎麽知道?”


  “你也知道我有親戚在你家裏做事,怎麽會不知道?”


  “對啊。”秦韻蘭拍了一下腦袋,“我都差點忘了。你那親戚是怎麽說我的?”


  “這個嘛。”方小金搔了搔頭不好意思說。


  “那就是說沒什麽好話了。”秦韻蘭繼續噘著嘴說道。


  “也不是太哪個。就是、嗯、就是,腦子不太好使而已……”方小金趕忙解釋了一下,“你和別人都不怎麽接觸,又不會得罪到誰。再難聽也難聽不到哪裏去的。”


  秦韻蘭一個小人兒卻學著大人樣歎了口氣,“不就是說我是個傻子嘛,也沒什麽。”


  “看你這樣子,也不傻呀。別人說什麽,你管它了。再說就算你真是個傻子,也比我強得多,你們家那麽有錢,一準還是好吃好喝的。你又有哥哥嫂子,不出嫁也不怕什麽。大不了養你到老,還差哪多吃的幾兩米?”說著、說著,方小金眼中竟然有三分羨慕的光芒,捂著嘴偷偷笑著:“要是換成我,才不跑出來了。聽我姨媽說,你還有丫頭伺候的。”


  “有吃有喝你就情願當個傻子啊?”小小的秦韻蘭心裏對方小金這理想不甚明白。


  “傻子又怎麽樣,你可是千金小姐的身份。”方小金睜大了眼睛,十分不解秦韻蘭為何會有這樣的問題。


  “可是傻子會被人欺負呀?”


  “你不一樣啊,你有爹有娘,還有親哥哥、親嫂子。我姨媽說起碼你哥和你嫂子對你還是不錯的。現在或許受些委屈,但等將來你哥作得了主了,誰還敢欺負你啊?再說,你這樣子,他們也不會考慮給你說親事吧,還不是在娘家呆一輩子。什麽都不用做,還有使喚的下人可以用,怎麽不好?”秦韻蘭生活在方小金看來仿佛就是天堂一般美好。


  “你家好像也不是沒飯吃啊?”秦韻蘭還是聽不太懂。


  “有我姨媽幫襯著是可以不用餓著啦。但得幹活呀!每天都得幹,少幹一天都不行。”方小金把手伸到秦韻蘭眼前,“你看看。”


  那是一雙皮膚非常粗糙的手,一雙與少女的年齡極不相符的手。


  秦韻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似乎領悟到了一點什麽,“你爹娘了?他們怎麽不去幹活?”


  方小金被問到了傷心處,吸了吸鼻子,說道:“我爹就是個賭鬼,早八百年就被要賭債的給打死了。我娘又嫁了人,但那家人也不富裕,不想多養我一張嘴。我娘隻能把我托給姨媽,然後每月偷偷讓人給我帶點錢和糧食。”


  “原來是這樣。”


  “是啊。如果那家人也有錢,不差那一把米。又或者,我娘能作得了主,我都不會過成現在這樣子…………”方小金收回了手,埋頭小聲說。


  ………………


  兩個女孩子就這樣聊著,直到夜深,才疲倦地打著哈欠去屋裏唯一的一張床上,擠在一起和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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