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前腳剛走,一個人影就閃在了屋內,“師兄,你這沒頭沒腦地答應這麽多事,不嫌煩啊?”雲適意問。
“你這秦家不共戴天的仇人沒事來這裏做什麽?不怕被人看見啊?”
“師兄這話說得,好像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似的。完全不尊重人家一貫的可愛作風。”雲適意十分不滿地噘起了嘴。
圓慈法師不屑道:“你的可愛作風就是,一伸手就摘了人家的腦袋,把秦家大老爺變成了一具無首之屍。”
“師兄,”雲適意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我也沒辦法啊?不能不守信用。”
“可你給蓁蓁夫君的心頭插上了一把刀,仇恨這東西不消,會累及身邊人的。”
“他那仇恨的源頭也未必在我這兒吧,隻怕他心底早就有種子了。就是借著我這事發個芽而已。你隻砍樹枝,不除根也解不了仇啊。”
“你這是想推卸責任?”圓慈法師不緊不慢地問。
“好嘛,好嘛。”雲適意不耐煩地揮揮手,“我找個時間專程去秦家大少爺麵前死一次總行了吧。讓他親手把這殺父之仇給報了!”
“你能如此,也是功德一件。”圓慈法師頗感欣慰。
“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這些凡人這麽執著生呀、死的。誰生出來都會死啊,隻不過早點和晚點嘛。還要報什麽仇?你說要是給他一碗孟婆湯讓他重新投個胎,他還會記得這一世的父親是誰嗎?……”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一道犀利的眼刀劈了過來,立刻識相地閉了嘴。“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如果人人都像你說的那樣,不執著這塵世,又何來閻浮提眾生剛強難化?又何來佛祖說法四十九年?又何須我們這些人留在世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啊,千年不死的小妖怪,可以看盡人間滄桑,自可用心如鏡,萬物皆影,去留隨意,無需長憶?”圓慈法師有時也會感覺腦殼痛,真的。這都活這麽大歲數了,怎麽慈悲心真的就一點沒長了?
“哼!”雲適意嘴翹得更高了,師兄又說人家是千年不死的小妖怪了!
自從懷孕以來,楊心兒就沒出過秦宅大門,什麽初一、十五進廟燒香的機會都沒有了,整整老老實實的呆了好幾個月。現在來了“淨意寺”,就像從籠中放出的來的鳥兒一般,總算能呼吸到新鮮空氣了。拉著林玉竹在寺內四處遊走,興奮地指著這兒、指著那兒,說個不停。
林玉竹一路被她拖著,過了天王殿,看了鍾樓、鼓樓,大雄寶殿拜了佛,觀音殿裏燒了香,藥師殿內求康健,羅漢堂裏數羅漢,塔林裏還繞了一圈,最後來到了“淨意寺”最後麵的一個殿“幽冥殿”時,林玉竹實在是累了。“心兒姐姐,我們休息一下好不好?我實在走不動了。”誰會想到一個孕婦精力能如此旺盛。
“我是太久沒出來了,有點興奮。”其實,楊心兒的腿也酸,但架不住精神氣爽快。“這幽冥殿,是供奉‘幽冥教主’也就是地藏王菩薩的,裏麵除了菩薩外,全都是各個善男信女們已往生的家人的牌位。大伯的雖然沒供在這裏,但嫂子派人給韻蘭供了一個牌位。願日日出家人的念佛誦經能超度她早登極樂。好妹妹,你再稍稍忍耐一下,咱們進去給韻蘭上柱香,再休息可好?”
“好。”這個自然得答應。
兩人誠心誠意地上了香,又各自默默念叨了一番話,才出了殿。
“既然韻蘭小妹妹的牌位供在這裏,為什麽二太太今天沒來了?”林玉竹問。
“我不太清楚,”楊心兒道:“嫂子隻叫了你和我,娘那裏怎麽安排的就不知道了。或許,是想讓娘看著瑞泠吧。說起來,她來了還真是個麻煩,可不讓她來吧,好像又有那麽點說不過去。”
“來就來了唄,也就多個人而已。”林玉竹不相信沒了秦冒做依靠,在這借水鎮上,瑞泠還能四處去煽風點火。
“是啊,她好歹懷的是秦家的骨肉,來求個平安也是理所應當。”
林玉竹回首望了望“幽冥殿”,心下一動,“這韻蘭小妹妹無辜遭此橫禍,實在讓人惋惜。不過,我有點好奇,韻蘭和二哥哥的年紀怎麽差那麽大?”
“這個還真是老天爺的意思。”楊心兒道:“我聽家裏的幾個老媽媽提過。當初娘生了相公後,也想要再生的,可一直都沒有消息,直到多年後,突然就懷韻蘭了。聽說,娘當時高興壞了,大夫說胎不太穩定,要安心靜養少人打擾。娘就一人搬這借水鎮來了,住了大半年。結果沒想到還是早產了,好在韻蘭到也健康。但娘還是怕又有個什麽風吹草動,就又多住了一年,待到韻蘭過了周歲,才帶回秦宅的。”
“喔。”看來沈夫人是寶貝這個女兒的,那麽瑞泠的話就不可信了。但是,沈夫人為什麽不在青峪鎮另設一處休養,非大老遠的跑這借水鎮來養胎?難道是因為段靜的事麽?否則,本來胎就不穩,為何還要舟車勞頓地跑這麽遠?“那二太太懷韻蘭的時候有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嗎?”
“沒有吧?”楊心兒想了想,“韻蘭出生的時候,我還沒嫁過來了。許多事,我也不知道。最清楚的,應該就是娘身邊的周媽媽了。聽說,她是看著韻蘭出生的。”
“你們在說什麽了?”陶蓁蓁找了過來,“你們到跑得遠,害我好找。怎麽樣?逛得還滿意嗎?”
“嫂子和圓慈法師說完了?”楊心兒問,“法師有說些什麽嗎?”
看她問得有些躲閃,陶蓁蓁笑了,“你是想問段靜的事,圓法師有什麽說法吧?”
“嫂子,你居然敢提那個人的名字?”楊心兒轉動腦袋,四周掃了一遍,確定除了跟隨三人的貼身丫環外沒有別人,“你不怕傳出去啊?”
“這又不是家裏,再說在圓法師跟前也打啞謎嗎?”陶蓁蓁道:“你不用擔心,圓法師有些話想親自對你說。”
“我?”楊心兒有點不信,“我和圓法師不熟啊。”
“高人自有她的道理,你去不就知道了。”
“那好。嗯,玉竹你陪我一道。”
待坐在了圓慈法師對麵,楊心兒依然拉緊林玉竹的手,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眼前看似慈祥的老法師有什麽事情要跟自己說?
“二少奶奶不用擔心。也沒什麽特別的事。”看楊心兒緊張地快冒汗的樣子,圓慈法師笑容如暖暖的冬日陽光,讓人十分的舒服。“先才,大少奶奶在我這裏說了許多,無非是關心那幾十年前的舊案。但這鬼神之事,實難預測。我修為淺薄,無力給各位一個明確的答複。隻能盡一點綿薄之力,提點小小的建議。”
“法師請直言。”楊心兒用手摸著肚子,心都快提到嗓子點兒了。莫不真的是那不安的女鬼要衝自己和孩子來?
“聖人有雲: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結合以往和現在所發生的事情來看,秦宅乃至青峪鎮都不是一個安胎的好地方。二少奶奶若是信我,就留在這借水鎮。待到事情平靜之後再回去。”
“留在借水鎮?”楊心兒有些躊躇,“這樣就可以保平安了?”
“心兒,”陶蓁蓁道:“圓法師說的沒錯。你現在這身子呆在府裏確實過於危險。這借水鎮上向來太平,又有法師在這裏坐鎮,比青峪安全多了。”
這主意是好。林玉竹也這麽認為。現在的秦府裏事情太多。
“可,”楊心兒問道:“家裏還有一個有身孕的,也留下來嗎?”能在這借水鎮上好好玩玩,自然是好的,但一想到那一位也要留下的話。那和在家也沒多大區別啊。
“這個?”陶蓁蓁一時也把這事給疏忽了,“這樣吧。我先問問她自己的意思,如果她也想留下,我給她另找一處宅子安置,不和你住一起。再交待老金夫婦,不讓她來打擾你。如何?”
“那好。我留下。”沒了自己那公爹的支持,仆人攔瑞泠也是有膽子的。
陶蓁蓁又轉手拉著林玉竹,“麻煩妹妹一同留下。我太忙,嬸嬸身子不好。家裏實難騰出人手照顧心兒。隻能有勞妹妹你了。”
一聽林玉竹也要留下,楊心兒心頭一片歡喜,“妹妹就留下吧。陪我說說話。”
“好。”林玉竹應道。
借水鎮淨意寺的法會主要是為祈求國泰民安,因此以布施、放生、超度為主,不怎麽開設經堂講經說法,隻會在每次法會的最後一天,設一場小小的《彌陀經》講解,當然還是由圓慈法師為講師。法會每三年舉行七天,事多繁雜,為了不出紕漏,每次都會劃出好幾個區域,由不同的人負責。這負責人也並非全是寺裏的出家人,每次出資多的大檀越家也是要來管理的,一則為幫忙,二則也為監督。此次,借水鎮高家與清水法師領了超度的區域,青峪的秦家則獨自選了布施的任務,放生一事由寺中其他僧眾主持。圓慈法師最受累,三處皆得照看,還得與官府的人一起開壇祈國之安泰。
法會一開,借水鎮頓時湧來許許多多的別的地方的人。第一天,祈國運時,寺院前特意開出的廣場上可謂人山人海。畢竟三年一次,人人都想沾沾福氣。
秦家這次在布施方麵比以往更加精心,並未如往年搭棚施粥加點散碎銀子了事,而是也分了三個部分。一個部分建了一露天飯館,不管有錢沒錢,隻要餓了就可以免費吃飯。一個部分擺攤施衣,來者不拒,人手一套新衣。第三個部分則是請來眾多杏林高手,為百姓診病,不收診費,還贈送藥材。
陶蓁蓁和秦少城日日盯著,生怕出點事情。秦家的仆人這次也兢兢業業,恪守本分,竟沒人偷拿一分半點,以入私囊的。府內怪事多,鎮上妖風起,難得的求佛、菩薩保佑的機會怎麽能錯過?錢雖好,命更重要。兩三日下來,竟贏了老百姓比別處更多的稱讚。
第四日頭上,一直在別院悶著瑞泠好不容易求得沈夫人的同意,出來看看,但也隻限在自家布施的這一塊地方,別處不許亂走。
說起來,上次陶蓁蓁因為瑞泠在楊心兒和林玉竹麵前多嘴而罰了她身邊的仆人後,有好幾天這瑞泠的日子都不好過。誰被扣了銀子心裏都會不舒服,仆人們嘴裏不說什麽,心裏可是記了下來,況且瑞泠這身份還真不是什麽正經的主人,將來也難說,因此做起事怠慢了不少。臉色有時也不怎麽好看。來這借水鎮又被塞在了沈夫人處,還真是有苦難言。
不過好在瑞泠也不傻,原來呆在府裏的一年,有些事情也是經過的。一狠心,拿了許多秦冒給的東西讓哥哥瑞清去換了銀子,把自己身邊乃至沈夫人身邊的人都重重打賞一遍。這才算過了這個坎。
“她出門了?”沈夫人斜靠在榻上,閉目問道。
“是。”周嬤嬤替沈夫人捶著腿,“太太怎麽想起放她出去了?大少奶奶特意把她放在咱們前麵不就是為了看緊點嗎?”
“她一年紀青青的小姑娘,老在我這老太婆前麵杵著幹嘛?她想去湊湊熱鬧就讓她去好了。多走走,對孩子和她都好。蓁蓁她們的重點在圓慈法師那裏,隻要不讓她去廟裏就行了。這將來她生下孩子還不知道會怎麽樣了?”
陪著沈夫人嫁到秦家這麽多年,那些恐怖的傳說周嬤嬤自然是知道的。“太太還真相信那些傳說啊?”
“那可不是傳說。”沈夫人坐起身,“想當初,婆婆還在的時候,就常常對我和少均他娘也就是大嫂耳提麵命,秦家男子千萬不能納妾。我們這做妻子的哪怕落得個妒婦之名也不能讓夫君納妾進門。”
“真有那麽嚴重?”
“婆婆臨終時曾把大哥、大嫂、我和相公叫到床前,講過一個故事。那故事是她親身經曆的。我還記得那個故事,真是讓人從骨頭裏發冷……”沈夫人說不下去了。
“這說麽,那件事太太那樣處理也不全是心裏不平衡了?”周嬤嬤問。
沈夫人重新躺回榻上,“那件事的時候,我到底還年青些,說不恨是不可能的,但也有這個原因在。我每每想到萬一那個女人進了門,婆婆說的事情就會重演。我真的怕。”
“可如今這又來了一個,太太到底想拿這個怎麽辦了?”周嬤嬤皺起了眉。
“我不知道。”沈夫人眼角滑落一顆淚珠,“韻蘭沒了。我的心也空了一半,我現在什麽也想不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派個人悄悄跟著,別讓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是。已經派了。太太就等消息吧。”
瑞泠在布施的區域東走走、西看看。好多事情都覺得新鮮。時不時地還會伸手遞件衣服,送包藥什麽的。
“瑞泠姑娘,”她身邊跟著的丫環小茉兒伸手攔住,“這裏人多氣雜,熏著姑娘就不好了。還是讓其他的人去做吧。我們看看就回去。”雖說心裏還是有些煩眼前這個不是主人卻要自己伺候的人,但好呆才拿了人家的銀子,盡心還是應該的。
“這有什麽,我以前也是個下人,做做這些也沒什麽。”瑞泠好像並不怎麽在乎這種問題。不過也對,秦府裏誰不認識她了?一味的否定過去,隻能落人口實,徒增人家茶餘飯後的笑料而已。
“可你現在畢竟不同了,你不考慮自己的身體也得考慮一下未來小少爺啊。二太太可千叮嚀萬囑咐地交待過要照顧好你的。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們,不要讓我們挨罵吧。”如果瑞泠一味的直扭,自己是沒辦法,小茉兒很聰明的把沈夫人搬了出來。
瑞泠自然是明白小茉兒的意思,不管真好心也好,假好心也罷,明麵上沈夫人發了話,底下的人是不敢不遵從的。“休息一下也好。”
小茉兒總算鬆了一口氣,扶著瑞泠往後麵人少的地方走去,“姑娘現在可是個金貴身子,怎麽能混在前麵了了?雖說隻是和府裏的人呆一起,但外麵來要東西的人太多,那味真是雜得不得了,真要熏出個好歹來,可怎麽是好?”
瑞泠也不反駁,隻是微笑,“那有那麽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