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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救贖者之死

  眾所周知,申城是沒有秋天的。


  一層秋雨過,風一吹,樹葉就開始往下落。


  不是北方暴雪般風卷殘雲,而是一片片的,非要在空中慢慢搖曳,晃蕩幾回才飄落到地上。


  而等葉子落了地,天氣又多了一層寒。


  你才一陣恍惚,冬天竟然差不多來了。


  申城的冬天也不冷,隻是透骨寒。空氣濕度高,零度上下的濕氣透過衣服阡陌之間的空隙,粘連到皮膚。


  接連不斷,像連發的冰凍子彈。


  唰唰唰,生出遠勝北方的寒意。


  不少在北方過慣了零下二三十度的風雪大漢,依舊挺不過申城的冬。


  十一月,天有小雨,淅淅瀝瀝。


  天黑的早,不過四五點鍾,就陰陰綿綿將要入夜。


  章遠,供職於申城辦公室,打著傘回家。


  聽著名頭響亮,實際上隻是個收發室傳達員,專門負責收發相關領導的信件物品。


  當然,誰也不知道,他還有另一個身份。


  本名伊藤遠,東瀛特工。從小培養,於15歲派往民國生活,潛伏進政界機關,傳遞情報。


  特工,潛伏,從來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他需要的不是一時的謹慎,決心。


  而是長達數年,甚至數十年的偽裝,扮演。


  滴水石穿是一件可怕的事,不是說水能穿石可怕,而是水能重複幾十年,上百年,每一滴都落在同一個位置,不動搖。


  重複會讓人懈怠,陷入自我懷疑。


  冬日雨巷,悠長、悠長,又寂寥。


  舉著黑傘,伊藤順著昏暗的裏巷弄堂,穿梭。


  他看到落魄乞丐借著半破的屋簷躲雨。


  乞丐雙眼空洞,沒有表情,沒有思緒。他已經習慣,不為無瓦遮頭憂愁,不為下一頓擔憂。


  躺平了。


  就像身體潰爛,躲在垃圾桶旁邊苟延殘喘,等待死亡的野狗。


  無所謂死亡,無所謂生活。


  咣當當——


  金屬與地麵碰撞,濺起,又碰撞到其他金屬。


  伊藤遠丟下一小把硬幣,嘩啦啦,沾上雨水,反射著將夜僅存的光亮。


  都是最小的麵額。


  “收下這些錢吧,為自己買點酒,好好吃一頓。”


  就像孩子玩耍時,遇見一群螞蟻,便滴下一滴蜂蜜,看著螞蟻們朝聖般享受上天的饋贈。


  在華12年,他有屬於自己的,排解自我懷疑的手段。


  他會行走在最泥濘、最底層的街頭巷尾,找到爛泥一樣的流浪漢。


  灑下一些金錢。


  他喜歡看那些流浪漢的表情從麻木到驚喜。


  他稱之為:救贖。


  感受這片土地最深沉的汙穢和罪惡,他會產生這樣一種感覺。


  他的潛伏,是正義的,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東瀛帝國來,拯救這片土地。


  然後他會以更飽滿的狀態,完成自己的使命。


  下的明明是雨,但落在硬幣上,就像一塊塊冰。


  冰涼,帶著高高在上的寒冷。


  乞丐被聲音吸引,向聲音的來源看去。


  眼眶幹涸,眼睛轉動時,總讓人擔心眼眶裏會傳出缺少潤滑油的機械齒輪在咬合時的酸齒聲。


  對,就是這樣。讓這一枚枚硬幣,點燃你眼裏繼續下去的希望。


  伊藤遠俯瞰著乞丐,心中如是想到。


  街道後巷,雨水流淌,帶著別人放在門口的垃圾,和黑黃的泥土。


  乞丐伸出開裂的手,把手指摳進泥土,拿起髒兮兮的硬幣。


  黑泥進了指甲縫,但他沒有絲毫感覺。


  一枚,兩枚。動作越來越快,想生怕被搶食的野狗。


  對,沒錯,撿起來吧,都撿起來。你一定要記住,是大東瀛帝國給了你生命的饋贈。


  沒有再理會乞丐幾乎將自己埋進泥裏尋找硬幣的模樣,伊藤遠打著傘,準備離開。


  乞丐停下手,朝伊藤遠的背影用力磕著頭,嘶啞的喊著。


  “謝謝老爺!謝謝大老爺!”


  伊藤遠笑了,他感覺自己的人生,便是為此而活。


  “隻可惜,這雙鞋又不能要了。”


  在他看來,走過汙穢的鞋,進不了東瀛人的家門。


  雨巷不長,細雨接連天幕,聲勢漸大。


  前麵是一個弄堂的岔路口。


  伊藤遠避著泥水坑,準備踏上弄堂的青石板,早點回家。


  剛踏上一步,忽然感覺到一道陰影。


  落在自己的胸口。


  什麽!

  整個人被擊飛,落在了泥潭。


  伊藤遠腦中出現短暫的空白,瞬間明白,這是遇到了偷襲。


  “可惡!你知道這是什麽衣服嗎!”


  作為特工,伊藤遠肯定是練過的,不然他也不敢獨自走過最肮髒的底層。


  一個翻滾,伊藤遠站起身,戒備著出拳的人。


  那是一個帶著黑巾的男子,包著頭,一身普通的黑衣,最常見的工人打扮。看不出絲毫特征。


  來人沒有絲毫廢話,還沒等伊藤遠站穩,就三步並做兩步,衝到身前。


  當腹的一拳,來勢洶洶。


  拳若鋼鐵,要是落到實處,隻怕跟鐵錘衝擊沒什麽兩樣。


  伊藤遠終究是多年磨礪的特工,短暫的失神後很快明白自己該怎麽做。


  手伸至腰間,快速拔槍。


  袖珍手槍,方便隨身攜帶。雖隻有五個子彈,但用於逃命或危難之際,已經夠用。


  打開保險,瞄準。


  雨水漸大,冰涼的落在臉上,匯聚成股,順著睫毛從眼前流下。


  給伊藤遠的瞄準帶來短暫的失神。


  來人似乎早有預料,動作沒有絲毫遲鈍,身子靈蛇般伏低躲閃,雙拳化掌,自下而上,穿越空間,握住手槍。


  腳下站定,多年站樁的功力讓他像百年老木一般毫不動搖。


  一拉,一扯。


  提膝,頂腹,掰槍。


  一氣嗬成。


  伊藤遠雙手像被工程機械硬生生扭斷,腹部更是像被打樁機衝擊一般,滿腹的內髒翻滾。


  劇烈的疼痛不啻於把肌肉直接撕裂,痛感神經死命地傳遞痛苦的信號,近乎達到休克的閾值。


  連貫的出手,直接打斷了伊藤遠的所有反應。把他頂飛在地,殘犬一樣抽搐。


  把槍收回腰間,騎上伊藤遠,亂拳朝著他的上半身揮打。又站起身,用腳狠狠的踹。


  沒有絲毫的章法,也沒有半點節奏,就像數名街頭混混在那拳打腳踢。


  雨水混合著泥汙,蹂躪著伊藤遠的衣服。


  滲出了血液,變得烏黑。


  氣息紊亂,逐漸有進氣沒出氣。


  慘叫和呻吟變得有氣無力。


  直到一聲拳頭戛然而止,探了頸動脈,冰涼,靜止。


  伊藤遠,死了。


  來人沒有急著跑,而是翻遍伊藤遠的全身,掏出他身上所有有價值的物品,包括他那雙看著價值不菲的皮鞋。


  申城的冬日黑的很早,不過五六點,就基本全黑了。


  冬雨越來越大,帶著層層的冰涼,在暮色中,將那位來人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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