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卻話巴山夜雨時1
卉笙循聲望過去,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一塊巨石後麵走了出來。一想到涵櫟的身份,卉笙不禁有一些拘謹,於是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眼神,還向後退了一步。
“你怎麽了?”許是看出了卉笙的扭捏,涵櫟詫異地問。
卉笙將目光瞟向那塊巨石,說:“沒事,就是今日有些乏了。”
“哦。”雖然察覺到卉笙沒說實話,但涵櫟並沒有多問。“既然乏了,那正好,我帶你去個地方,保證你去了就不累了。”
卉笙剛想回絕,涵櫟已經先一步牽起了她的手,一把拽過她,直接飛上了天。
“我們要去哪兒啊?”卉笙一邊跟著他飛,一邊問。
“你馬上就知道了。”涵櫟故作神秘地說。
二人飛離夷漣山,向東南方飛去,沒過多久眼前出現一座山島,山島最南端有一座高山,上間有一瀑布自山頂飛流而下,濺起一陣陣水霧,繚繞於整座島上。山島的西邊有幾座六角塔和一排竹屋。
“這兒是哪兒?”
“鬆鶴山。”
鬆鶴山,富陵佳的父親所掌管的愈草苑好像就在這裏,興許就是那一排竹屋,卉笙心裏想。涵櫟並未帶著卉笙朝那排竹屋飛去,而是朝東邊飛去。穿過一片雲霧,展現在卉笙眼前的,是一片開滿紫羅蘭和粉色晚櫻草的花海,紫色與粉色層相疊替,交織出一麵迷蒙又夢幻的景象。
二人落於花海之中,卉笙這才發現,這裏四處閃耀著點點微光,與點點星空
交相輝映。卉笙本以為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光亮是螢火蟲,想用手試著去觸碰,但一碰到那光亮,那光亮便迅速地躲開了她的手指。
涵櫟笑道:“那可不是螢火蟲,那是靈耀。”
一下子被涵櫟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卉笙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收回了懸於半空的手,問:“靈輝是什麽?”
涵櫟沒有說話,也沒有解釋,隻是看著這一片花海和這點點靈輝。過了許久,才開口說:“你可以把它們,想象成你娘。”
一瞬間,卉笙啞然。“想象成我娘?你這話何意,我不懂。”
涵櫟幾個大步躍入花叢,伸出手臂高舉於頭頂搖了兩下,仿佛在向這些靈輝招手。卉笙驚異地發現,有些靈輝果真開始向涵櫟周身聚集過來,仿佛在回應涵櫟。
涵櫟轉過頭,對卉笙笑著說:“卉笙,你也快過來。”
卉笙心悸地走上前,不知這些靈輝究竟是何物。站到涵櫟身邊後,涵櫟將手臂靠向卉笙,圍繞著涵櫟手臂的靈輝開始慢慢朝卉笙飛了過去。
卉笙還有點害怕,但看見涵櫟一臉的放鬆,緊張的情緒也緩和了一些。
“別怕,”涵櫟說,“它們不會傷害你的。”說著,涵櫟索性直接坐到了花叢中,周身的靈輝也慢慢向下飄去,聚攏到他身邊。
涵櫟一邊揮動著手臂,仿佛在與靈輝玩耍一般,一邊問卉笙:“你來水晶宮也有月餘了,可有打聽過你娘親的陵墓?”
卉笙一怔,道:“除了你和紹冰,我從未與其他人提到過我娘,如何打聽呢?紹冰那邊嘛,他畢竟是我諭導,我也不好去問這些。我是有想過要問你,但總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涵櫟看看她,笑著說:“就知道你肯定不方便打聽。那此刻,我也算是告訴你了。”
“啊?這話何意?”
涵櫟突然向後躺倒,將雙手打開至兩側,望著漫天繁星和靈輝說:“這裏便是神族的墓園了。”
卉笙震驚不已,左右環顧四周,既無墓碑也無棺槨,哪裏像是墓園?
“你不必找了,這裏既無墓碑也無棺塚。”涵櫟見她四下張望,便猜到她是在找這些,於是解釋道:“神族不同於普通人,離世時,肉身也會隨即消散,隻有一些靈輝會留存於世。這靈輝究竟是何物,無人知曉。我隻知不論神族葬身何處,這靈輝都會飄回這鬆鶴山的戀蕊園。所以這裏也被稱為,神族墓園。”
“所以,我娘的靈輝,也在這裏。”
“是。”
剛剛這些靈輝還讓人有所心悸,現下卻變得親切起來。明知娘親早已離世,但此刻卉笙有一種娘親就在附近的感覺。
她不禁歎息道:“戀蕊園。這名字可真是好聽啊。也許離世之人也終是不舍得這片花海,才會留下這一抹靈輝,寄情於這紫浪粉海的花蕊之中吧。”
接下來的時間裏,卉笙與涵櫟都沒有說話。卉笙就沉浸在這夢幻般的景色之中,悄悄在心中與娘親說著話。而涵櫟則是躺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卉笙,不去打擾。
過了許久,卉笙也在涵櫟身邊坐了下來。涵櫟側目問:“和你娘說完話了?”
卉笙頷首:“嗯。”隨即立刻反應了過來,有些臉紅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在和娘親說話?”
“嗨!”涵櫟不以為然地說,“你害羞什麽,這戀蕊園本就是墓園,常常都會有人來悼念亡者,順便在心裏與他們默默說說話。小時候,我和我哥我妹就時常來這裏和我們那素未蒙麵的爹說話呢。”
卉笙沒有接話。涵櫟輕描淡寫提及的家人,是神族的大殿下和三公主,都不是卉笙能輕易談論之人。
見卉笙沒有接話,涵櫟疑惑道:“怎麽不說話了?”
卉笙將雙手撐在身後,仰起頭看著星空,此時在夜空之下閃耀的不知是繁星還是靈輝。就這樣凝望著夜空,卉笙開口問道:“涵櫟,或許我應該喊你,二殿下,對嗎?”
涵櫟猛地坐起身,扭頭看著卉笙驚訝地問:“你知道了?”
“嗯。”
“你從何時開始知道的?”
“就在剛剛,在釋更樓的飯堂裏,你妹妹,影汐告訴我的。”
涵櫟一時有些慌亂不知所措,他猛地坐起身,轉著眼珠,在想如何解釋。“那個,卉笙,此事我絕非有心隱瞞。初到綠絨鎮,我想著,你隻不過是來探望一次你娘,五界之事不必讓你知曉,所以我便沒有表明身份。後來綠絨鎮被毀,我自知虧欠與你,所以我更說不出口了。再後來,我帶你來了水晶宮,我怕表明身份,你便再無法那便自在隨性地麵對我,所以我又遲遲沒有開口。我真的沒有想過要欺瞞你。對不起。”
卉笙看著眼前這個本該是天之驕子的男子,居然在慌手慌腳地向自己解釋,實在是難以置信。卉笙坐直了身體,連連搖手道:“你不必如此,我也沒有怪你。你堂堂一個神族二殿下,居然向我低頭道歉,我哪裏受得住啊。”
“卉笙,”涵櫟大喊她的名字,“我猶豫要不要告訴你我的身份,就是怕你像此刻這般,一旦知道了我的身份,便對我生疏了。”
“可我也沒法當你是個普通人啊,你也不是普通人啊。”卉笙無奈地說,“今時今日我才知,當日在綠絨鎮之外我居然刺傷了神族二殿下。你說我當時若是不收手,還不知帝後和大殿下會如何治罪於我。更何況你還有零域護體,我居然還能刺中你,你這不是在尋死嗎?你這也太胡來了。”
涵櫟微微一怔,垂眸低語道:“綠絨鎮被毀起因在我,縱然我靈力絕群,那一日依舊沒能及時出手相助,害你家破人亡,這是我一生之憾。當時我實在想不出還能如何補償於你。”
“二殿下,你不必對我抱有愧疚之情,綠絨鎮被毀,錯不在你。初遇那日,是我騙你去了綠絨鎮才引出這種種,你的無奈我雖無法感同身受,但多少能理解一些,所以我早就不恨你了。二殿下你也當回到你原本的位置上,不必再來陪著我這麽個小女子。”
涵櫟重重地歎了口氣,雙手抱膝,將頭埋在膝蓋之間。幾息之後,他重新抬起頭,看著夜幕下的星空,淡淡地說:“原本的位置是什麽位置呢?卉笙,你可知,我最想有的就是平凡又普通的生活了,就如此時,忘卻身份躺在這裏看星星。更何況,我這個所謂的二殿下過得還不如個普通人。”
卉笙望著涵櫟一臉的震驚,表示不解。涵櫟繼續淡淡道來:“我的母後有三個孩子,大哥九方星耀長我幾歲,而我和影汐則是龍鳳胎。從我和影汐出生起,母後便昭告天下,神族帝位的繼承權,隻有我大哥才有。所以,從小我就知道自己與大哥是不同的。他肩負重任,乃天之驕子,母後和其他人一直對他悉心栽培,從文史政論到武學靈術,沒有一樣馬虎的。如今又是對他委以重任,水晶宮的大小瑣事都讓他去學著打理。至於我呢?”說到這裏他自嘲式地笑了一聲,“母後曾銘文下令,讓我此生都不得幹預神族一應事務。”
卉笙大驚:“為何?就算大殿下是繼承帝位之人,也不至於讓你如此避嫌啊。”
涵櫟歪著嘴想了想,說:“倒也不全是為了避嫌吧。母後這麽做,也有其它考量,各中緣由我多少能明白一些,她這麽做,也是為了我吧。”望著卉笙越來越疑惑的臉,涵櫟爽朗一笑。“哎呀,扯遠了,有些事情說起來過於複雜了。總之我身為神族皇室,大家礙於我的身份自然會忌憚我三分,但偏偏我又不能參活一切神族政務,所以大家慢慢也就不太把我當一回事了。”
見卉笙低頭不語,涵櫟笑了一下繼續說道:“小時候,我就是那個被放養的孩子。即沒人教我文也沒人授我武,和大哥站在一起時,永遠沒人能看見我。表麵上大家都對我畢恭畢敬,實則心裏也都清楚,我不過就是個掛了個皇子名頭罷了。所以自小我的朋友就不多。家世顯赫的,有些是不屑於和我玩兒,有些則是不敢與我深交,生怕無意間讓我涉入神族政務,違背了母後的命令。而普通人呢,又覺得和我身份懸殊,對我總是敬而遠之。我可真是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