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酒深情淺緣盡,意醉愁深身殘2
二尾自是知道姐姐要去哪裏,可不懂事的三尾以為姐姐是去吃別的好吃的了,硬是鬧著要跟著姐姐。二尾拗不過她,隻得帶她偷偷跟著姐姐。
她可不是因為八卦姐姐和周公子才去的。嗯嗯,都是三尾鬧得。
跟隨姐姐的身影,二尾和妹妹縱身躍入周府。她看見姐姐一路躲著家丁,穿過前院天井來到正房門前。一尾隔門聽了一下屋內動靜,便跳上屋頂。不一會兒,一個婦人端著盆水走出房門,疾步離去。
一尾隨即跳下來,又聽了聽房裏動靜,確認再無外人便推門而入了。
二尾和妹妹順著圍廊跑到正房側圍,蹲在一扇紙窗下麵,慢慢抬起身子靠近紙窗,姐姐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
“無意間聽到了你的消息,想來看看你。”是姐姐的聲音。看來這對話的開頭已經錯過了。不打緊,後麵的重頭戲沒錯過就好。
“我真的做夢都沒想到,此生還能見到你。這麽多年未見,你當真是,一點都沒變啊。”一個低沉無力的男子的聲音傳了出來。
“周郎,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一陣沉默,緊接著是一聲輕歎。“好,當然好,怎能不好。這是你想讓我過的人生,這一切是你為我安排好的,我怎能過得不好呢。”
又是一陣沉默。二尾和三尾在窗外大氣都不敢出。
“當初,我以為就算人妖殊途,隻要我夠努力,我們一定能有辦法廝守。咳咳咳。”男子的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
“周郎,你可還好?”一尾的聲音裏充滿了不安與心疼。
“不打緊,不打緊,老毛病了。”男子對自己的咳嗽絲毫不在意,繼續道:“我知道,我們人族不比妖,左有家業要顧及,右有親人來牽絆。但我自問有信心能擺脫這一切束縛,與你雲遊四海。可你依舊回絕與我。咳咳咳。”
又是一陣咳嗽。
“你說我應該娶一賢妻,父慈子孝,承歡膝下。說我應該繼承家業,將祖業發揚光大,讓族裏人都過上好日子。所以這些年,我每一日都按照你的叮嚀在做。我想讓你看到,我按照你為我籌劃好的一切,在好好地過日子。如今這一切,可如你所願?”男子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的虛弱。
一尾抽泣了一下:“周郎,我以為,這些才是你想要的。我不是沒想過和你遠離這人世紛擾,一起長相廝守。我甚至都設想過,和你一起尋一山頭,你耕地我狩獵。又或者找一城開一店,我下廚你釀酒。”姐姐如夢如幻如癡如醉地說著這些,二尾驚住了,原來姐姐竟還有過這樣不顧一切的想法。
“但你終究,還是離我而去了。”
男子心如死灰,讓一尾幾乎要泣不成聲。“我本來不想的,我隻是太害怕了。我是妖你是人,我們要如何在一起呢。我不可能做到像人一樣生活,禮儀禮數麵麵俱到,你的家族也絕不可能接收一個我這樣的異類。你說你可以為我放下這一切,可我怕那不過是你意亂情迷的一時衝動。那些你以為能舍棄的東西,早已刻入骨融於血,割舍他們宛如割肉斷骨。就算你真的做到了,夜長夢多,午夜夢回之時,你就真的不會後悔嗎?感情這種事,飄忽不定,你今日可以愛我,明日就可以不愛我。如若有一日,你不愛我了,你後悔了,我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一尾喃喃地道出了這些年藏在心中的華語。
男子除了咳嗽幾聲,並沒有說話,隻有姐姐偶爾的啜泣。
二尾蹲的腿有點麻,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一臉茫然,也不知是震驚過度了還是壓根兒沒聽懂房裏的對話。
“一尾。”男子輕聲的呼喚打破了沉默。“原來當初你是這樣想的。可你都不與我商量一下,就自己做了決定。你可曾有想過我是怎樣想的呢?”
“周郎,我知道,是我不夠勇敢,我不敢邁出這一步。但那時,我隻是太害怕了,怕最終的結果是我承受不起的。”
男子迅速打斷一尾:“那失去你,就是我能承受的?”
房裏一陣沉默。
隨後,姐姐用很輕很弱的聲音說:“再深的傷也會結痂,再難忘的記憶也會模糊,我以為,隻要你回歸到原本平安喜樂的生活裏,那些前塵往事總有一日能忘卻的。”聲音太輕了,二尾幾乎都要聽不見了。
“那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以為罷了。”男子悲涼地應道。
這句話似乎深深觸到了一尾,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甚至聲音都開始有些抖:“周郎,你難道…”
“那些你以為我會忘記的前塵往事,我每日都要回憶一遍,生怕自己會忘記。那些你以為會結痂的傷口,也從未停止過滴血。”
一時間一尾潸然淚下。
“一尾,你可有真的愛過我?倘若你愛,如何能做到說走就走,如此灑脫,你不會傷不會痛嗎?”
“不是的,周郎,不是這樣的。”姐姐哽咽地想解釋,但是激動地情緒讓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罷了。我能在離去之前,聽到了你的心聲,也算能瞑目了。”男子釋然地說。
“不要這樣說,周郎,不要。”哭聲更大了。
“我自己的身子,我有數。”又是一陣咳嗽。“其實,我反倒有些慶幸你當初的離去。看看如今的我,年少不在,鬢白顏衰,哪還有一絲當年的樣子。可是看看你,芳華依舊,容顏不輸當年。這樣的我哪能與這樣的你並肩而立呢?想來當初的你,早已料到這番結果了吧。”
“周郎!”姐姐頂著厚重的鼻音。“你在說什麽胡話,一副皮囊而已,我怎會在乎呢。”
姐姐還沒有說完,男子卻迅速打斷了她。“是與不是,已經不重要了。如今的我,油盡燈枯,回天乏術,無非是在等死。可你還是那麽活力朝氣。倘若當年,你我真的不顧一切地在一起了,此刻的你該多難過啊。所以這樣真的很好,我不過是你生命裏的過客,匆匆到來匆匆離去,不去驚起你內心的漣漪,也免去你受這情愛離別之苦。”
“不是的,周郎,不是這樣的。”一尾哭得撕心裂肺。
“一尾,你走吧。不必再來見我,你我的緣分多年前就盡了。如今,我反而要感謝你當年的決絕,才讓那段情,斷在了它該結束的地方。如今我也能安心的走了。因為我知道,與你而言,我不過隻是你生命裏一個過客,你也不會因為我的離去痛不欲生。所以你不必再掛念,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這一生能遇見你,無怨無悔。”
男子似是下定決心再不言了,隻剩下一尾獨自嗚嗚哭泣。二尾和三尾在窗外已經換了好幾個姿勢了,但又不敢亂動,生怕動靜太大,驚擾了屋內的二人。
大約半盞茶後,一尾的哭聲漸漸平靜下來。緊接著,二尾聽見似是衣物摩擦的聲音,但聲音太小,她聽得不真切。過了一會兒,正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這時,原本體虛音弱的男子,突然大聲吟道:
“那一日,雲影搖曳,柏木參天,我突遇歹徒,你出手相助。燈會之上,霽月清風,火樹銀花,你立於燈火闌珊處,我醉於落花微雨時。奈何酒深情淺緣盡,獨剩意醉愁深身殘。謝你紅袖香衣,渲染了我這一世癡夢。”
又過了片刻,姐姐踏出房門,門吱呀一聲被帶上了。姐姐在門口駐足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隨後才躍身離去。
二尾和妹妹鬆了口氣,這場成功的偷聽沒有被發現。隨後,她們也離開了周府。離開前二尾轉身回望了一眼周府,想是此生,再不會來了。
接下來的幾日,幾乎見不到姐姐的身影。二尾也沒有去尋,想來姐姐此刻也很難裝成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不妨給姐姐一些時日,去撫平心裏的傷痕吧。
又過了幾日,鎮子裏傳來周府家主離世的消息。姐姐還是沒有回來。
就這樣二尾和妹妹等啊等啊,等了月餘,一天清晨,她們被推醒,睜眼一看,竟是久未現身的姐姐。
“二尾,三尾,我決定了,我要去鎮子上,開一家酒樓。”
“酒樓?”三尾揉著眼睛問。
“不錯。其實我很久以前就想開酒樓了,但是當時我沒行動,如今很是後悔。是我當初的軟弱和猶豫,讓我失去了我最珍貴的東西。那些回不來的過往,已是再也無法彌補。所以,至少餘生我不要再這樣活在悔恨裏了。有人釀酒,有人燒菜,暖暖和和熱熱鬧鬧,這是我曾日思夜想的生活。我要實現它,我要做出最美味的菜,釀出最香醇的酒。”
二尾雖有猶豫,但是個中原委也能猜個大概,總是姐姐的心願。反正這山林裏也待得無聊了,去鎮子上熱鬧一下也未嚐不好。三尾是隻要有吃有睡有玩,在哪都開心的,既然姐姐決定了,那自己點頭就是了。
醉仙樓開業那一天,二尾三尾都穿上了新製的衣裙,當他們見到一尾時,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隻見一尾舍棄了少女般的容顏,以一張白狐臉示人,甚至連尾巴也沒藏起來。
去問姐姐,姐姐支支吾吾地說是化為人形,行動不便,不適合打理酒樓。這是什麽狗屁理由!
後來一次鎮上的花燈節,姐姐喝得伶仃大醉。她緊緊抓著二尾的手臂,輕笑道:“都說女為悅己者容。二尾你說,如今君已去,縱有傾國傾城之貌,欲與誰睇,欲與誰睇呢?”望著姐姐緩緩流下的兩行淚,二尾沉默了。
從此,二尾再也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