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緣起不知對錯
這世間許多事情,都是以再尋常不過的尋常事作為開端的。有時候,一個不經意的選擇,卻會巧妙地撞開一扇緣分之門。所有的初遇都不是事先精心地安排,所有的初遇都是隻是命數的必然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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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景九十年,法界,綠絨鎮。
卉笙正側身倚在醉仙樓的雕欄邊,凝視著下方。街道熙熙攘攘,商鋪張燈結彩,門口招牌高掛。這些個熱鬧,多虧了近日裏從四麵八方湧入綠絨鎮的法士遊子。但今日街上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興奮之色,因為名滿萬州大陸的第一公子,即墨平今,馬上就要蒞臨綠絨鎮了,大家都等著一睹他的風姿。
其實就憑綠絨鎮這麽一個普通小鎮,自然是沒有什麽能吸引平今公子的。他會來暫住,是因為下個月離綠絨鎮不到二十裏的禦仙派就要開山收徒了。由於離禦仙派最近的村鎮便是綠絨鎮,是以每逢禦仙派開山收徒之時,各地的法士就會蜂擁駐紮到綠絨鎮,或自己休息或相互研討,為入派考試做準備。
看著這滿街的熱鬧,卉笙會心一笑,歲月靜好。
約莫一盞茶之後,街上忽然喧囂起來。原本靜靜等待之人,忽然開始向西側的鎮子口跑過去。街上忽而人聲鼎沸起來。
隻聽見有人嚷嚷:“平今公子來了。”“在哪,在哪?”“不知道啊。”“沒看見啊。”
人們激動的情緒感染得卉笙也緊張起來。她站起來,將半截身子探出窗外,拚命朝外夠,希望能看得更遠一點。隔壁其它廂房的客人也都伸著腦袋往外看。但是除了黑壓壓的一片人群,什麽也沒看見。
過了一會兒一聲清脆的鑼響貫穿了整條街道。人群開始湧動,人們開始喧囂。陣陣鑼聲預告著有大人物要到來。隨著一聲聲鑼響的振聾發聵,聚集的人群也開始從街道西側慢慢退後,向街道兩旁散開。一瞬間,兩道法術屏障橫在空中,將人群和主街道隔開。圍觀的人群慢慢安靜下來,仿佛是知道大人物要來了,誰都不敢輕舉妄動了。
接著,街道西側的盡頭響起了轆轆的車輪聲和矯健的馬蹄聲。不一會兒,八個身著戰甲的士兵,騎著高大威武的黑馬緩緩而來。他們身後,一匹健碩而高大的騮色駿馬輕盈地踏過街道,它身後拉著一架富麗華貴的車輿。紫檀木製的車架鼬了深紅的漆,柔滑又光澤的車圍是由紅底金絲的錦緞製成,上麵繡著祥雲圖騰。一頂黑金華蓋下垂落著五彩羽毛紮成的穗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遙相而輝。車廂兩側和後側是雕有蘭花的軒窗,被金色的帷幔蓋住。車軛上的金銅鑾鈴,隨著車身的起伏盈盈作響。馬車的後麵還跟有八個身騎黑馬的士兵。這樣的陣仗已經清楚說明了,這車廂裏坐著的絕非等閑之輩。除了即墨平今,還能有誰呢?
街道兩旁的人仿佛是被這華貴的氣息震懾了,全都安靜下來,並默契地向著馬車行禮。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躥進了卉笙所坐的雅間,一個嬌小可愛的小腦袋“嗖”一下伸出窗外,大喊道:“哇,好漂亮,卉笙,那是平今公子的馬車吧!”
車馬頓時駐足,街道上的人紛紛仰頭朝酒樓這邊看來。卉笙驚得整個人都僵住了。她扭頭看向三尾,這個傻妞還在那傻笑,全然不知道自己驚擾了什麽人物。可怕的是她還喊了自己的名字!蒼天啊,卉笙真想仰天長嘯。
垂落的帷幔被一隻手輕輕撩起,露出了一張發須鬢白的臉。這位老者朝三尾和卉笙看了看。透過帷幔的縫隙,卉笙看見一位黑衣男子,正襟危坐於左側。帷幕半遮,卉笙看不見此人的臉。從他腰間係著的漢白玉佩和黑皮蹀躞,卉笙推測,此人應該就是即墨平今了。
老者放下帷幔。卉笙緊張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過了片刻,帷幔重新被撩起,這一次是一張儒雅清秀的臉,頭頂結一發髻,用鎏金發冠束起。男子仰起頭,與向下眺望的卉笙正好對視,男子朝她微微點頭,然後淺淺一笑。這一笑把卉笙震住了,果然是公子如玉,郎豔獨絕。
“真的是平今公子啊。”三尾的驚歎聲讓卉笙回過神,隻見三尾毫不膽怯地朝著馬車招手。卉笙趕忙朝馬車那端微微點了個頭,聊表歉意,然後迅速把三尾拽進了雅間。諸神保佑,諸神保佑,都是三尾惹的禍,不關我的事。
可惜,諸神好像並沒有聽見卉笙的求拜。因為樓下馬車的車夫居然放下了木軔。一名士兵下了馬,扶著車輿上的平今公子跳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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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七彩琉璃搭建而成的水晶宮殿之中,一位黑發紫衣的男子正於自己的淩虛殿裏看書。他看上去二十歲左右,黑發半披半束,一枚玄靈石製成的月白色發冠束發於頂,兩縷絲發在臉頰兩側自然地垂落,顯得他雅人深致,俊美如玉。一雙黛紫明眸波光瀲灩,深邃又空靈。他盤腿坐於席上,左臂隨意地擱在麵前的赤鬆木案幾上,托著腦袋,右手則舉著書。約莫是書太無聊了,他不時還打幾個哈欠。
這時,一名身穿盔甲的羅列士走入殿內,在男子前方跪下行禮,道:“見過二殿下。”
男子看見羅列士,一下子來了精神,趕忙放下手裏的書,剛剛的困意一掃而光。“何事?”男子用清脆的聲音問。
“回稟二殿下,玉尊使剛剛從戎界回來了。她身受重傷,似是不太好的樣子。”
男子一聽濃眉緊蹙,急忙起身,丟下書就往殿外跑去,跑到殿門口,還不忘回頭朝跪著的羅列士喊了聲:“快別跪了,趕快去通傳星耀吧。”
飛奔出殿門,男子一躍便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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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界,綠絨鎮。卉笙瞅見平今公子已然下車,怒瞪了一眼三尾,她滿臉得意地衝著卉笙媚笑。卉笙隻覺得,這哪裏是幻化為人的狐妖,這臉比狐狸不能更狐狸了!
很快,卉笙就聽見一樓堂廳裏一陣喧囂,接著一陣腳步聲從樓梯那邊傳來。緊隨即便是一聲呼喚:“三尾,貴客道,出來迎接。”
雅座上,卉笙緊張得不行。三尾倒是一點也沒在怕的,歡喜得上躥下跳。一聽到姐姐喊自己,立馬激動得起身一個飛躍,從雅座跳到過道上。見到翩翩公子就豎立在眼前,三尾激動得張著一張口,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家三妹,名叫三尾。”身著一身便服,絲發輕綰的二尾趕忙介紹道,想化解一下眼前的尷尬。
即墨平今倒是沒在意,淡然儒雅地向三尾點頭是以問好。然後說:“方才在下在車裏饑腸轆轆,正愁著沒處吃飯,正好聽見三尾姑娘在樓上的呼喊,才驚覺此處是一家酒樓,就想著先進來填飽肚子。進來一看,發現這酒樓的老板竟非一般人,果真是個特別的酒樓啊。”
“平今公子是沒想到會來到妖開的酒樓嗎?”一尾問。雖然狐妖三姐妹裏,二尾和三尾都幻化成了人形,但這大姐一尾卻還保留著狐狸的臉,卉笙問過她多次為何如此,她都笑而不作答。
平今公子說:“如今人妖共存,在下見過的妖不在少數,但是開酒樓的真是頭一次見。畢竟人與妖的口味不同,要迎合人的口味,想必不是件易事。這次,我還真想嚐嚐。”
“那公子可是來對地方了。我們做的酒菜可是遠近聞名的,絕對不會讓公子失望。”一尾自信地笑著說。“不如公子這邊請。”一尾抬臂指向不遠處專門空出來的廂房。
熟料,平今公子甚至看都沒看一眼廂房,就搖搖頭說:“既然是三尾姑娘喚我來的,也算是緣分,不如我就和三尾姑娘一起拚這個雅座吧。”
一尾和二尾愣住了,倒是心大的三尾立馬歡喜地應承了下來:“好啊,那平今公子就進來和我們一起坐吧。”
一直躲在門簾後麵的卉笙,不禁心底大罵,這個三尾,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找死就算了,還要拉上我!本來隻是來醉仙樓看個熱鬧的,結果自己倒成了熱鬧!算了,既然躲也躲不過,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平今公子跟著三尾走進了包廂,卉笙趕忙站起來行禮。三尾介紹道:“這是我一好友,卉笙。”
卉笙低著頭,緊緊盯著平今公子黑色的靴子和衣擺不敢亂動。
平今公子說:“姑娘不必拘禮,快些坐下吧。”
“多謝公子。”說完卉笙就重新坐下。
一尾和二尾也走進包廂,問:“不知公子想要用些什麽?”
“既然老板娘對自己的酒菜這麽有信心,我就不點了,全憑老板娘安排吧,我就當是一個驚喜。”平今公子笑道。
“知道了,必然不會令公子失望的。”
門簾放下後,三尾手一揮喚出來一壺新茶和茶杯。斟好茶後,三人開始默默喝茶都不說話。
最後還是即墨平今打破了沉默:“沒想到,一個小鎮上的酒樓居然有這樣清香的茶。”
“那可不,我們妖的鼻子比人靈,什麽茶好什麽茶不好,一聞便知。公子此刻所飲的,可是我們親自去山裏采摘的茶葉呢。”三尾驕傲地說。
平今公子點點頭,“嗯,確實是別有一番風味。”
卉笙邊喝茶,邊觀察這位平今公子。他舉止優雅,談吐有節,話語間也沒有端什麽架子,對於三尾這樣魯莽的行為舉止,也沒有一絲不快。他一直在用平易近人的語氣,化解著空氣裏的尷尬和距離感。
平今留意到了卉笙的局促,便親切地說道:“卉笙姑娘不必如此拘謹,其實在下就是一個來吃飯的人,看見三尾姑娘熱情地向我打招呼,我才想著來認識認識二位姑娘。”說完,平今朝三尾笑了一笑,三尾得意極了。
“公子說笑了,論名氣,公子在這萬州大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論地位,公子在皇城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三尾這個小狐妖不懂就算了,我身為萬州大陸的百姓,怎敢與公子相提並論呢。”卉笙說話的時候,盡量低著頭不去看向平今公子。
“姑娘看我。”平今將雙手伸向身體兩側,仿佛是把自己展示給卉笙看一樣。“既無官服,也無官徽,哪裏和普通人不一樣了?不如我與姑娘都以‘我’自稱,省了那些繁文縟節可好?”
“就是就是,整那些麻煩的幹嘛,卉笙你就好好說話嘛,你這樣說話,我都有點不適應了。”三尾在旁邊一臉天真地附和道。
“看,還是三尾姑娘爽快。”平今看著三尾笑道。
卉笙想了一下說:“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隻望失禮之處,公子能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