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回去的路上,齊光冉一直想著以前發生的事情。


  十一年前。


  齊光冉爺爺的葬禮,頭天晚上,他正在屋裏,一個人坐著發愣。心裏好像有一股洶湧的湖水,衝得四肢發軟。


  沒有眼淚,明明他也很難過,但是他哭不出眼淚。


  下午的時候他跪在爺爺的遺體麵前,他的周圍全都是或低或高的嗚咽聲,不管誰的臉上都掛著好像難抑自製的悲痛。


  除了他。


  出來上廁所間隙,剛好碰到其中悲聲痛哭的幾人,然而現在這會兒臉上哪裏還有剛剛的傷痛,隻是討論著齊家家大業大的公司最後會落入誰人之手,提前打聽,握好籌碼,便於交好未來的掌權人。


  十八歲的齊光冉第一次知道,爺爺的死沒人會心疼,他們關注的是這場變動會帶來怎樣的商機或者是波動。


  就連他的爸爸媽媽也指責他,不是指責他,沒有為爺爺哭靈,而是指責他這樣做,讓別人覺得他十分冷漠,會被人指點,丟了麵子。


  齊光冉突然覺得厭煩,那些哭泣的假麵下卻暗藏心機,無人真心實意。


  唯一和他一樣真心實意的人,壓根沒有資格邁入靈堂。


  施久久沒了齊光冉的庇護,誰人都可欺辱。


  其實齊光冉現在也應顧不暇,孫子輩隻有他一個,又是長孫,爺爺在世,當然受寵。他的爸爸媽媽連帶著在子輩中也更勝一籌。


  然而現在,一切情形都變得全然不一樣。


  沒有遺囑,全都亂了套,所有的人都露出真實的麵孔。


  好……難過,真的難過。


  出神間,一隻柔弱的小手,不知何時攀上他的胳膊。


  “出去!”齊光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這會心煩意亂,實在是沒有心情和施久久多說話。


  施久久站在後方,卻是不安,臉上充滿不安,小手也局促的放下來,再也沒動。


  不知道站了多久。


  到底是養了一年的情誼,齊光冉扭過頭來,神色無動無波:“你走吧!”


  施久久眼裏布滿淚花,眼眶鼻頭都變得通紅:“你也相信他們說的話嗎?!”


  固執的她一直要個答案。


  再說,走,往哪裏走?

  她現在無兒無父無母,孤家寡人一個。她才15歲,她該往哪裏走?

  齊光冉也不想不相信他,可爺爺一直是他最親最愛的人,那些話一直像一根刺一樣深深的紮進他的心裏。


  “你最後一個見到爺爺,為什麽不叫醫生?”


  “爺爺都有跟你說什麽了嗎?”


  “你說你二伯進去,你有什麽證據?”


  “你個小孩子,是不是在撒謊?!”


  這是爺爺死後他們對施久久的質問。


  監控已經被破壞,找不到任何痕跡,沒有證據,施久久說什麽他們都不信。


  現在是誰做的已經不重要,他們隻需要合理的為爺爺安插一個結果,找到替罪的那隻羊,一切就萬事大吉。


  齊光冉不是傻子,也知道此事蹊蹺。可是他心裏也有那麽一絲僥幸,如果施久久找了醫生,時間會不會就會不一樣,會不會被救活。


  不知不覺這絲僥幸變成了對施久久的埋怨。


  齊光冉神色痛苦:“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不找醫生過來搶救?!”


  “那是我們的爺爺!他對你那麽好!你怎麽能見死不救?!”


  施久久的神色掙紮而絕望,被質問的她,一句也說不出來。


  她無法麵對。


  更無法說出曾經的經曆,被齊聖遠差點侮辱的過往,這個人偏偏是她來到這個家,對她善意最強烈的人的兒子。


  爺爺是知情人。


  他的善意同樣也是憐憫與愧疚。


  施久久覺得不公平。


  憑什麽他認為可以彌補!憑什麽始作俑者卻沒有任何懲罰!


  那個老人最後的眼神,她永遠記得,還有那句微弱氣息的話語:“好孩子,對不起……”


  爺爺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他的兒子所作所為!

  施久久被這個真相所震驚。


  可是這些她都沒辦法告訴齊光冉。


  說了就什麽都回不去了。


  齊光冉印象裏慈愛有加的爺爺,同樣也會變成一個虛偽的人,而她施久久就是導火索,成為證明爺爺過錯的人。


  所有的陰暗都會被撕開,赤裸裸的暴曬在太陽光下。


  她該怎麽辦?!


  其他任何人的質問,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唯獨齊光冉不行。


  過往的疼愛曆曆在目,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樣?!

  “你怎麽不說話?你怎麽不說話?!”齊光冉搖晃著施久久的肩膀,這樣的沉默無疑對他來說就是默認,更讓他無法接受。


  “小九,你說話呀?!”說著說著齊光冉的聲音哽咽,而施久久早在剛才沉默的時候,眼淚已經布滿臉龐。


  施久久是這樣,他的爸爸媽媽也是這樣!誰也無暇顧及他,隻顧著和齊聖遠爭奪家產。爺爺的骨灰都還沒涼透,人都還沒下葬,棺材前就這樣上演著兄弟鬩牆。


  施久久沒有再辯解一句,她以為她能解釋清楚,可是誰也回不去了。


  能做的,隻有默默離開。


  這樣的沉默讓齊光冉感到憤怒,他寧可施久久歇斯底裏為自己辯解呐喊,也好過這樣的不爭不辯。


  憤怒讓他喪失理智:“你就是條狗,怎麽也養不熟!”


  這句話讓施久久背影停頓,然後隻是短暫的停頓。


  後來的見麵,是齊光冉就要離開,獨自出發前往國外。


  施久久用眼神默默目送他離開。


  在這之前睡覺就用手機和齊光冉聯係,齊光冉從來都是拒絕。


  她沉重而緩慢地在鍵盤上敲擊下每一個漢字。


  哥,你不要我了嗎?


  哥,我錯了!

  哥,帶我一起走吧!

  齊光冉!你混蛋!

  齊光冉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他可能就是混蛋吧。


  十八歲的少年喪失爸爸媽媽的庇佑無力自保,沒有能力也沒有辦法帶上另一個人。


  答應的會一輩子對她好,隻能食言。


  從回憶中抽身而出,齊光冉還想到記錄的齊聖遠的證詞。


  “那個施久久,我說她怎麽這麽眼熟。十幾年前我就見過她,現在可比以前漂亮多了!老不死的當年就壞我好事,放跑了一個!要是我知道放炮那個人就是現在的施久久,早把她弄死了!”


  “老不死的,管的還挺多。還設計她被老三家收養!還幫她找到親人!怪不得那時候看我看那麽緊!不讓我找那些女的我偏要找!還能活幾年,還不是被我氣死了!”


  怪不得!怪不得爺爺那時候將他拉到身前,淳淳叮囑一定要對這個小姑娘好。如果發現他有欺負她的地方,不會饒過他。


  那時候他不懂,還為此吃過醋,現在明白了,爺爺是在贖罪。


  為他沒教好兒子,也為他一己之私,放過了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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