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暖色
皇後端坐在椅子上,雖然身在大獄,卻一點都不顯局促。
隨著一個接著一個的宮人前來回話,她的眼神越來越凜冽。
我跪在堆滿茅草的地上,一言不發。
皇後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大膽夏氏,你究竟把皇上藏到哪裏去了?”
我沉默著。已是下半夜,可皇上還沒有回來,這皮肉之苦恐怕是逃不過了。
“不說是嗎?本宮倒要看看是你嘴巴硬,還是那竹板子硬。來人啊,賞夏淑儀五十嘴巴子。”
“是。”立馬有太監上前,二話不說就要上手。
“皇後娘娘手下留情!”
突然徐公公氣籲籲的小跑進來,在皇後跟前耳語什麽,皇後聽了,臉色微微緩和了些,橫了我一眼,便起身向外走去。
我舒了一口氣,今晚應該就這麽過去了吧
我無眠,隻是閉目養神,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左右,突然聽見外麵有些響動,立刻警覺起來。抬眼看見一黑衣人拿出鑰匙迅速把牢門打開了。
“別出聲,我是來救你的。”這聲音何其熟悉。
“江昭儀。”我勾唇一笑。
她抬手把臉上的黑布去了,玩味的看著我:“你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
“你方才在皇後娘娘身後看見在殿中的我時,也不驚訝啊。”
她笑意更勝,全然沒了那嬌柔怯弱的樣子。“不愧是夏於心,乾元帝那麽喜歡你,是有道理的。”
說起昭宸,我心裏驀地不自在起來。
“好了,不浪費時間了。”她說著拿出胸前的項鏈,從接縫處把它擰下,打開來,裏頭竟躺著一小顆紅色藥丸。“這顆藥,吃下去會造成假死的跡象,我奉皇上之命,負責把你送回宇朝。”
我接過那顆藥丸,淡淡地掃了一眼,收回手裏,慢悠悠的問:“要送我走可以,隻是……再走之前我想請問你幾件事情。”
“說吧。”
“來祁宮第一晚,宮裏就出了刺客……如果我判斷無誤,刺客應該有兩個人,可是三皇子卻說隻有他一個,那麽另外一個刺客,可是你?”
“是。”她回的坦蕩。“本來第一晚就要實行這麽計劃,順便還可以造成夏淑儀思鄉情切,自我了結的假象。結果……”她聳聳肩,顯得無奈。“誰知道有人壞了我的好事。”
“宇朝究竟在祈國調查什麽?”
“這個我就不方便透露了,你可以回宮去問皇上。”她說著,把雙手插在胸前。“好了,時間差不多了,再晚就天亮了。”
“放心,你們誰都走不了。”皇後的聲音由遠及近,“江昭儀,祈國帶你不薄吧。”
江氏心知不妙,從腰間拔出了劍,直指皇後。“皇後娘娘,我不想為難你。”
我見狀從袖中抽出匕首,一轉眼便架在了江氏雪白如玉的脖頸上,隻要用一點點力,就可以在那細嫩的脖子上染上紅花。
“你……”她很是吃驚,卻被牽製住不敢輕舉妄動。
皇後這時發話了:“江氏,一直都是本宮不想為難你。”還特意加重了“你”這個字。
“難道你不想回宮嗎?”江蔻月沉聲問我。
我頓了頓,感覺皇後也在等待我的回答。輕啟朱唇,隻吐了四個字:“從未想過。”
她的眼神突然暗淡下來,好像活脫脫被人抽去了靈魂一般,我心一驚,知道不妙,卻也晚了。
“我想。”這是她二十芳華的最後一句話。說罷,便轉身衝向了我手中冰冷的匕首。
一個二十歲的鮮活生命。
便在我手中
去了。
我從來都沒有那麽害怕過。
在這之後的夜晚,我隻要一閉眼,眼前就會浮現那紅晃晃的刀刃,那血液濺到我臉上溫暖的錯覺,那個不過二十的芳華,被我親手斷送。
這一切都讓我想起,遠方的故國,我曾有個夜晚,也是滿地的鮮血。
那裏,曾有個孩子握著我的手蹣跚學步,咿咿呀呀的叫我娘親。
那是我的孩子。
耳邊突然響起了那晚皇後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你真的不想回到自己的國家嗎?”
“不想,留在一個隻愛著別的女人的皇帝身邊,沒有什麽好留戀的。”
我許是因為太害怕而花了眼,仿佛看見皇後的眼角多了一絲自憐。
“夏淑儀。”
“夏姐姐。”
我感覺好像有人再叫我,昏昏沉沉的睜開了眼。陌生的床帳,陌生的被褥,還有……
九公主?
四皇子?
“你們怎麽……”我支起身子,頭還有些眩暈。“我這是在什麽地方?”
“在溫山別苑啊。”九公主欣喜的看著我,又忙不迭的說,“險些忘了,我叫廚房備了飯菜,我去叫他們拿過來啊。”罷了,又急匆匆的出去了。
我撐起半個身子靠在床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四皇子看出了我的疑惑,解疑道:“你自那日之後便昏昏沉沉睡了好些日子,父皇心疼的很,九妹便提議讓你移居其他行宮一段時間,恰好溫山別苑地處三麵環山,氣候溫暖宜人,於是我們便一起過來了。”
“哦。”我低低的應了句,垂首又是沉默,耳際的青絲滑落,心中有些空蕩蕩的。
四皇子看著我,抬起蒼白的手把那縷黑發勾到我耳邊,這舉動讓我著實一驚。
“夏……”九公主興高采烈的端著幾個小菜,剛一腳踏進屋,就愣在了那裏。此時四皇子的手還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九公主不在說話,快快的進來把食盤放在桌上,又快步出去。關門前,不望看我們一眼,意味深長的笑了。
我深吸一口氣,盯著四皇子放下的手,不客氣的道:“請四皇子自重!”
他無言,修長的手擺在了木輪椅的扶手上,臉上有些遮不去的窘態,到叫人不忍責怪。
我突然想,如果當年沒出那事,他的腿還是好的,現在會不會又是另一副光景。
“你餓不餓?我幫你剩碗粥。”四皇子笑著問我,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不等我回答就用自己纖細的雙手滾動著木輪,轉半圈,行一步,顯得很是吃力。
我冷冷的看著他。
他行至桌邊,剩了一碗粥,拿過食盤放在自己雙腿上,又往回,繼續重複那漫長的動作。
他回到床邊,端起粥碗。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我說著,毫不留情把那碗粥掃落在地。
他素白的手背被熱粥這麽一燙,立刻紅了起來。可他卻不生氣,轉身又重複著剛才的動作。
我看著他的背影,眼中氤氳起來。
當他再次回到床邊的時候,我的淚突然斷了線。
他好像什麽都明白,不多聞一問,隻是靜靜的陪在一邊,抬起袖口為我擦去淚水。他的袖子上由著淡淡的清香,說不上是什麽味道,卻讓人感覺沒由來的踏實。
不多久,看我心情平複了,他便端起這第二碗清粥,溫溫暖暖的微笑著,舀了一勺在嘴邊晾涼:“來,不燙了。”說著伸到了我的唇邊。
他就這樣喂著我喝了整整一碗粥。我又酸澀起來,仿佛心底那片一直以來的堅強正被漸漸剝落。
“痛不痛?”我看著他被燙紅的手背,低頭問。
“不痛。”他笑著,似乎很是欣慰。
“對不起。”
他笑容更勝,仿佛一輪暖陽,能照進心裏,驅散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