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九死一生
從德妃走後,就真的沒有人再給我送任何可以入口的東西。一開始還忍得了,到後來就覺得整個人都要被胃給吞噬掉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嘴巴裏幹燥的似要冒出火來,喉嚨也是。
我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一直處在半睡半醒間。
不知是真是幻,我仿佛看見了死去的娘親、爹爹在向我招手,隻覺得眼前的光亮越來越大,照耀在我身周。
一轉頭,卻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望無際的青青草原上。陽光明媚,白雲悠悠。我仿佛聞見空氣中滿滿都是花香。
“心兒,你來了。”娘親拉著弟弟,溫柔的朝我笑著。
我的眼眶濕潤起來,低頭拭淚的那間隙,感覺有隻手搭在了我的肩頭,那厚實的觸感,實在叫我熟悉不已。
隻聽那慈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心兒。”
我仰起頭,看見父親那思念已久的臉龐,站起轉身一把抱住這熟悉寬大的臂膀。“爹爹!”
父親伸出手,寵愛的撫著我的頭發,娘親也走過來,在一旁摟住我。
“這麽多年,你受苦了。”娘親的淚滴在我的手背上,那樣冰涼。
我任由淚水蔓延。
隻要這樣就好。
突然,有一滴淚滴落在我唇上。絲絲涼意襲來,我抬頭,但似乎又不是淚,回眸才發現什麽都不見了,身周隻是無盡的黑暗。
我著急起來,漫無目的狂奔著,卻像是腳踩在棉花上那樣無力,仿佛隻是在原地踏步。我想叫開口娘親和爹爹,喉嚨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不一會兒,又好像有一陣涼意灌入喉嚨,頓覺神思清醒了半分。耳邊嗡嗡聲不絕,像是蒼蠅一般惱人,仔細聽,又好像是有人在說話。
“姐姐,姐姐醒了!”
這個聲音好生熟悉,可我怎麽想不起來是誰呢?
我用力睜開眼睛,奈何我像是沉睡了千年,勉強隻能撐開一條縫,待眼睛漸漸適應,我打量起自己身處的地方。
這帷帳,這擺飾,不就是我的賢傾殿麽?
不,不對,我不是應該在牢裏麽?難道是皇上……
“姐姐,姐姐你終於醒了。”我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哭得跟淚人一般的女子,不是那德妃還有誰。此時她正握著我的手,一雙杏眼紅通通的,還帶著血絲,一看便知道是熬了夜的。
我正想抽回手去,卻因為身子太虛弱,根本沒有力氣,又瞧見一屋子的人正看著自己,也隻好作罷。
“娘娘,喝點溫水。”珠兒腫著個眼睛,端著碗走過來。一旁是同樣如此的雨芹。
“本宮來吧。”德妃扶起我的頭,一旁挽月連忙幫我墊高了枕頭。德妃接過珠兒手裏的碗,用手背試了試碗壁上的溫度,這才拿起調羹,舀了半勺,小心翼翼的向我嘴邊探來。
我看著她又是細心又是周到的樣子,很難與牢裏的那個女子聯係在一起。若不是膝蓋還有些輕微的疼,怕該以為是夢了。
喝了幾口,直到緩解了幹渴的感覺,我便向她搖了搖頭。
她將碗交給侍女,用帕子為我擦了擦嘴角,扶我躺下。然後她直起身,對著身後的人說道:“姐姐還很虛弱,你們就都退下吧,這裏有本宮照顧就好。”
“是。”屋裏的人聞言都退了出去,珠兒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站在那裏沒有挪步。
德妃看了看珠兒,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無奈的笑了笑,由她在一旁候著。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慢慢開始進食些清粥什麽的,一開始真的是沒有一點胃口,到後來才逐漸好轉。
德妃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人前人後的服侍著我。至始至終我都沒有問一句,她喂什麽,我便吃什麽,絲毫不懼怕她會再出什麽幺蛾子。
因為對於此時的我來說,死,也就意味著告別這個金絲牢籠。
這幾天,皇上一次都未曾來看過我。大概,是早就對我放棄了念想吧。
“姐姐,吃東西了。”德妃端著碗清粥來到床邊。這幾日,她天天如此。
我倚在床頭,看著溫柔服侍我的德妃,腦袋裏隻有一個念頭在轉。
明明可以讓我死掉,卻為什麽又救我。
大約過了一月餘吧,我已經痊愈了,隻是極少說話。不是不能說,隻是不想說。
看今天日頭不錯,便叫了珠兒搬來臥榻,在院子裏曬起了太陽。
“姐姐,”老遠便看見德妃一臉憂愁的向我這兒來了。“妹妹有話對姐姐說。”說著,她看了一眼珠兒。
珠兒朝我看來,在得到我的默許之後,退了下去。
剛一走,德妃便對著我跪了下來。
“妹妹求姐姐一件事,望姐姐答應。”
我不說話,由她跪著。
“姐姐很好奇為什麽這些日子皇上都沒有來看望過嗎?”話未語,淚先下。“因為皇上病了,很嚴重的病。恰巧那幾日祈國前來敬獻過年的貢品,皇上又昏迷不醒,一時間隻能是太後娘娘撐著,沒想到他們竟欺負起婦道人家。說,準備與我朝和親。”德妃說著,泣不成聲起來。“使臣說,若是和親,便幫著我朝趕走在邊境擾亂的匈奴,若不,就不知道事態等到我朝皇帝醒來後會發展到何種境地了。”
祈國從前隻是個小國,現在卻越發壯大,連我朝也不得不提防,現今前方戰事吃緊,匈奴頻頻進犯,可皇上在最關鍵的時候卻病了。
德妃收了收眼淚,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而他們看中得和親對象,竟是……竟是……”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緊緊的握著。“可是我有涵曦啊,我不能去,之前的不愉快都是妹妹不懂事,求姐姐看在我們姐妹一場的份上,還請姐姐幫我!”她誠懇的看著我,我都分不清這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了。
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麽要救我了,原來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
半個月後,皇上逐漸恢複了龍體,得知祈國使臣無禮的舉動後勃然大怒。卻也無奈,既然答應了,作為堂堂宇朝又怎麽可以失信於人。
當我跪在他麵前,主動請辭願為國為民,前去和親的時候,我第一次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因為他的眼睛告訴我,他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從來沒有。
他微顫的手,握緊了又放下。
“朕準了。”一句話,注定了我們的結局。
又過了幾日,也許更久,我已經記不清了。祈國一早前來接人,我第一次穿起了火紅的嫁衣,不知這耀眼的紅,有沒有刺傷誰的眼睛。
我坐在馬車上,看著窗外熟悉的景物漸行漸遠,隻覺得我把整個心都留在了那裏。離去的,不過是一副空皮囊。
城樓上那抹明晃晃的身影慢慢變得模糊,不知是我們離得太遠了,還是什麽。
一路順暢,那些祈國人待我尚算客氣。珠兒本說要隨我同來,可此去禍福難料,珠兒還有家人,我又怎麽能讓她跟來。隻是吩咐她,好好在宮裏待著,扶持雨芹,讓她有能力照顧好涵賀。
不過沒想到的是,皇上最終決定,再送些美人給祈國皇帝享用,讓我並不至於獨身遠嫁。
不料中午歇息的時候,李美人嫌馬車太擠,跟祈國的人吵了起來。
“憑什麽她一個人做大馬車,我們就要擠在這又破又小的馬車上啊?她不過是婢女出生,又年老色衰,我們幾個再不濟,也總比她好吧。等我得了你們皇帝的寵愛,要你們好看的!”
這個李美人,還分不清楚自己的境地麽?宇朝還沒出,就說出了這麽大不敬的話,當真是……
我歎了口氣,看著祈國侍從為難地樣子,便走過去和解道:“確實我一人坐大馬車也是浪費,不如便跟這幾位小主換了吧。”
那侍從遲疑了一下,倒是李美人忙不迭說:“這才對嘛。”之後就揚起下巴領著其他幾個小主上了大馬車。
那侍從略帶感謝的看了我一眼,行禮退下了。
馬不停蹄之下,傍晚的時候便出了關,這是離開故鄉的第一夜,注定是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