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黑店
車輪滾滾的聲音伴隨著沙沙的風聲,樹葉隨風擺動,隨元良還沒有清醒,咬著牙,下唇已經有些潰爛。
薑容跪坐在一旁,用帕子給隨元良擦掉臉上的虛汗,用水小心地潤濕幹裂的嘴唇。
張揚肆意的男子,平日瀲灩多情裏的桃花眼緊閉,臉色慘白,薑容有些莫名心疼,不顧禮數,和他同在一輛馬車裏。
方才趕上江參將的隊伍,隨元良就已經昏過去了,魯太醫診過脈後,喂了些清毒的丹藥,隻能送到薑容她們那輛馬車上。
馬車裏隨元良緊緊抓著薑容的手,外麵池景芸和澹靈坐在車轅邊。
旁邊的馬車上,江參將和魯太醫討論著隨元良的病情。
“毒素有些沉積,這次排出來,以後大概不會如此了。”魯太醫心裏也是一陣後怕,要是隨元良在和敵人交戰時突發病情,後果不容想象。
江參將歎了口氣,他和宣霽算好了一切,沒有算到隨元良居然會在此時發病。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馬蹄聲噠噠,行至一個小城,薑齋坐在馬上,宣霽牽著馬繩,漫步在街道上。
薑齋臉上帶了一麵輕紗,宣霽則買了一張麵具,隻露出線條鋒利的下巴。
這裏市場熱鬧,城鎮不大,賣的也隻是一些尋常東西,但是人卻不少,熙熙攘攘的人群,人聲鼎沸。
左邊街道旁賣糕點的,包子,驢肉火燒,大碗麵食,鍋蓋蒸屜掀起,熱氣還沒散已經擺到桌子上了,一條街下去望不到邊,各種小食打得火熱。
右邊胭脂水粉,手工簪飾,帕子女紅,各種精巧小玩意兒,應接不暇。
大的店麵、酒樓很少看見,到城中才看見寥寥幾家。
薑齋眼裏少見地浮現好奇,這是實際意義上,第一次見到古代的街道,能從軍營出來,還隻有到巴烏城中那一次。
宣霽好像在找什麽,一直未停,直到來到一家成衣鋪。
“換身男裝,這樣好上路些。”將薑齋從馬上扶下來,宣霽低聲在薑齋的耳邊說道。
將一塊玉佩放到掌櫃的麵前,兩人被畢恭畢敬迎進後間。
“照著她的身量,拿身合適的男裝。”
衣服很快拿上來了,薑齋拿著到後麵去換,出來的時候,宣霽也換了一身衣服,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發絲用一根月白發帶束起,簡便的男裝讓薑齋憑生出一股子颯爽,潤澤的布料襯托著膚色,眉毛用炭筆畫粗了些,五官還是極其精致,眉宇間的清冷,竟讓她有些雌雄莫辨之感。
宣霽滿意地點點頭,他從不會因為外貌而誇讚一個人,但是薑齋是不一樣的。
換了男裝,麵紗用不得了,宣霽遞給薑齋一張麵具,“戴上吧。”
“在這裏休整一下,明日再上路。”
宣霽帶著薑齋去到城中最大一間客棧,那裏已經擺好了一桌席麵。
薑齋坐的位置靠窗,挑著擔子買菜,扛著草壩子埋糖葫蘆的,幾文錢在各樣的人中翻湧,形形色色,一幅生動的眾生相,“盛京更熱鬧吧。”
聽到薑齋的話,宣霽停了筷子,也看向窗外,“你問我?應該是吧。”
宣霽也很少有機會去到大街小巷,幾次少有的印象也已經模糊了,小時候沒有機會,長大之後沒有了時間和心思。
“大哥到時可以看看,很有趣。”
每棵樹每縷風,抱著淺白色的月光,漫山遍野唱著小夜曲,水麵明亮,一片一片,細細鋪成紡錘體,像一支月光的沙漏。
夜半,薑齋睡得並不熟,任何動靜都能讓她側耳細聽,她聽到隔壁宣霽的房間門閂響動,空氣中傳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猶豫輾轉,薑齋還是起身,站到宣霽的房間門口,敲響房門。
“大哥,你還好嗎?”
聲音從房間裏麵傳來,“進來。”
薑齋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宣霽手裏拿著一瓶藥,衣衫退至腰間,露出光滑虯勁的臂膀,肩頭有一處傷,不深,但滲著血。
“過來,幫我上藥。”宣霽氣息微喘,眼神鎖住薑齋的身影,他以為薑齋已經睡著了。
肩頭的傷不好上藥,上的藥也都灑在衣服上了。
屋裏寂靜無聲,隻有兩道頻率相同的呼吸聲,窗外籠罩著一層月光,仿佛給大地披上了一層輕紗。
宣霽呼吸愈發灼熱,薑齋的指尖每一次不經意,觸碰到他裸露的肌膚,都能讓他皮肉下的血液沸騰。
幾個呼吸,宣霽再次開口道:“怎麽晚了,還沒睡?”
“睡得不熟,聽到您這邊有動靜,就過來看看。”薑齋手上動作嫻熟,沒有讓宣霽感受到多少痛楚。
“回到盛京,我會幫你,你隻需要信任於我。”宣霽突然話鋒一轉,幹淨鋒利的眼尾看著薑齋。
“多謝將軍,您先好生休息吧。”這是一個不算回答的回答,宣霽隻聽出了客氣和搪塞。
宣霽臉色有些難看,隻道:“你叫隨元良的時候,也喚“您”嗎?”
語氣裏有不忿,薑齋也不理解這話裏意思。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宣霽神情看起來無異,用過早飯便上路了,兩人走的不是官道,路不算好走,但是省時不少。
因為不是官道,平日人煙罕在,茶鋪飯館很少。
行道至此,才看見一家小飯館,用布帆做招牌,上麵墨寫鬥大個字,“食”
好像所有的店小二都是一樣的熱情,搭著汗巾子就把兩人迎到座位上,用力在掉漆的桌麵上擦拭。
“二位要點什麽?”
“兩碗素麵。”
“好嘞,兩碗素麵。”小二往後廚方向叫了一聲,“二位客官,素麵馬上就好。”
說完又去迎接門口的客人。
薑齋注意到周圍桌子上,坐著的人麵前都是一碗素麵,上麵的招牌牌子上,羅列著不少菜品,麵食就有好幾種。
麵很快就上來了,上麵的是另外一個店小二,拿著一個漆紅托盤,“客官要不要來點酒。”
沒想到宣霽直接變了臉色,將腰間匕首往桌子上一壓,話裏含怒,“懂不懂規矩。”
小二直接軟了腿腳,頭埋得極低,方才那個小二,不知道何時站在了身邊,依舊一張迎來客往的臉,麵皮黝黑,一腳踹走了腳邊的人。
“客官息怒,新來的不懂事,兩碗素麵的錢給二位免了。”點頭哈腰地離開,宣霽臉色雖然沒有變好,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薑齋有些不明所以,聞了聞麵味,是幹淨的。
正想拿筷子吃麵,宣霽把手中的筷子放在薑齋的碗沿上,是用外麵的樹枝替代,用匕首劃成筷子的形狀,外麵粗糙的皮仔細割掉,上麵還有樹枝的清香。
疑惑地看著宣霽,宣霽夾起一筷子麵送入嘴裏,催促著薑齋用些麵食,路上基本沒吃什麽。
“快吃,一會兒麵坨了。”
不明所以,但相信宣霽做事都是有理由的,薑齋沒有多問,用樹枝做成的筷子吃了一口,說不上好吃難吃,隻是寡淡無味。
“你知道我們現在進的店是什麽店嗎?”宣霽吃了幾口麵後,見薑齋也吃了些後,便給她解惑。
新進來的幾個濃須大漢,竟然也隻點了幾碗素麵,大口大口吃著,薑齋遲疑道:“麵店?”
“是黑店。”
“什麽意思?”薑齋微微吸氣。
“點客棧的酒叫酒中仙,用客棧的筷子叫食通天,還有一條規矩就是,客人不說,店家就不能誘客,方才那個小二壞了規矩,殺了他,主人家都不能說什麽。”
宣霽喝了口麵湯,白水一般,“之後那個小二說免素麵的錢,就是之後我們走的這條道買路錢免了。”
薑齋捧著麵碗,點頭道:“原來如此。”
可是也有些講不通,“既然這是家黑店,為什麽還有人來這裏吃麵?”
“方圓十幾裏,隻有這裏一家客棧,再則,沒有惡名,他們也不可能在這裏做生意,想找事的惡徒,吃霸王餐的人,過路人形形色色,想打家劫舍的人不在少數。”
薑齋動了動筷子,麵條已經坨了,吃在嘴裏毫無滋味,“那不知道規矩的過路人,誤點了酒菜,豈不就丟了性命?”
“不同於官道,這裏是小路,凡往這過路的人經驗豐富,基本不會中招,就算有不上道的,醒了給些過路錢,店家也就放人了。”
薑齋不由一笑,眼睛微微彎起,眼底一簇亮光,唇角勾起,搖頭道:“我以為會被迷暈,然後做成人肉包子端上卓。”
宣霽筷子一頓,不由笑了起來,看著薑齋的眼神,透出若有若無的寵溺,“一天都想些什麽,人命關天,這裏又不是三不管地界,隻是偏僻了些,出了人命,官府衙門還是會上門的。”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沒必要在路上平白耽誤這些時間,拿錢消災,留下買路錢便是這個理。”
“吃好了,我們就繼續上路,到下個城鎮還可以休息一晚。”
宣霽走之前,還是在桌麵上扔了一兩銀子,看了眼後廚的方向,布簾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