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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送利藥

  宣霽站在茅草房外,還結著霜的地上滲出暗紅的血跡,一點一點往外滲著,就像雪地裏開出的梅花,卻尤為刺眼。


  裏麵什麽聲音都沒有,宣霽感覺全身血液都在凝固突然有些害怕推開門,可隻是猶疑一瞬間,隱在袖下的手顫抖地推開門,不太明媚的日光也照射了進去,點明了一室的昏暗,眼前的一切都映在眼裏。


  林或無至死都不會忘記那個場景。


  可能遇害的薑齋端坐在破舊的桌案前,手邊放著幹淨的紙筆,冷靜地看著他們,好像一尊佛般淡然無畏,而殺害了三名焰麟將士的韓青山卻渾身是血的癱倒在地,血跡四流,薑齋腳下卻是滴血未沾。韓青山看到他們進來,喉嚨裏不停發出嗚咽,“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隨元良詫異地看著薑齋,突然鼻頭酸澀,眼淚就從眼眶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薑齋,我以為……幸好幸好……你沒事。”


  茅草很小,能清楚看見裏麵情景的隻有宣霽、隨元良、林或無。


  宣霽不知道自己什麽感覺,隻是不眨眼地看著薑齋,他覺得劫後餘生,對,劫後餘生。


  不明所以,為什麽這三個人臉上的神色都那麽奇怪,尤其是宣霽,眼神灼烈到能把自己燒傷,薑齋從破凳上起身,“我問出了些東西,都放在桌子上。”就想穿過三人離開,

  宣霽一把抓住了薑齋的手腕,手心灼熱滾燙,“你去哪?”


  薑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宣霽,宣霽黑眸像一張網鋪天蓋地罩了下來,扭動手腕但宣霽握得更緊,“回庵廬,我二嫂和五姐會擔心,怎麽?”


  “先跟我走,”不等薑齋反抗,宣霽拉著薑齋的手腕就走。


  薑齋腳步有些跟不上宣霽,不知道宣霽又發什麽瘋,“你先放開我,什麽事可以坐下慢慢說。”


  宣霽像踩了尾巴的貓,突然轉過來,雙手緊緊拉住薑齋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我找你一晚上,你知道了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可以徹查,為什麽還要以身涉險,你知不知道我……”


  看著薑齋不解訝異的眼神,宣霽聲音低了下去,鬆開薑齋被捏紅的手腕,“你知不知道我們很擔心你。”


  “抱歉,事出偶然,沒有那麽多時間想太多,”薑齋往後退了一步,與宣霽拉開距離,“而且我也沒有確切的證據。但他已經準備對我和嫂子、姐姐動手了。”


  宣霽嗓子低啞,喉結上下滾動,“有沒有受傷?”


  “還好,沒受什麽傷。”薑齋對這個樣子的宣霽有些手足無措,心裏莫名有些害怕,卻不是情感上的畏懼。


  隨元良和林或無這時跟了上來,不知道宣霽和薑齋之間發生了什麽事,蔣軍怎麽突然就拉著薑齋走了?

  隨元良上下打量著薑齋,真怕薑齋身上突然出現一個大口子,“薑齋,你有沒有受傷?”


  “沒事,我真沒事,”薑齋不知道一晚上的時間,為什麽就讓宣霽和隨元良對她的態度來了一個大轉彎,“我還要回庵廬給我二嫂和五姐報平安,東西我也放在桌上了……”


  林或無一直沒有說話,這時才說了一句,“你怎麽讓他開口的。”


  “行了,回主軍營說吧,元良,派人去庵廬報信,”宣霽說完就看著薑齋,眼神中多了些薑齋看不懂的東西。


  薑齋移步宣霽才收回視線,但是餘光一直注意著。


  主軍營


  江參將確實舊疾犯了,連番刺激之下,連站起來都吃力。千俞回來給他報信的時候,江參將突然流淚,扶著椅把倒在椅子裏,嘴裏喃喃說著什麽,但是誰也聽不清。


  等宣霽等人進來的時候,江參將臉上已經什麽都看不出來了,扶著腿往薑齋的方向走,“丫頭。”


  薑齋連忙扶住江參將,“參將,你這是……”


  江參將突然不說話了,隻是一遍遍看著薑齋,確認薑齋完好無損地站在他的麵前。


  “參將,我沒事,抱歉,我不知道你們會這般擔心尋我,”薑齋看到江參將這樣傷心,指不定二嫂和五姐擔心成什麽樣,心裏開始愈發愧疚。


  江參將閉上眼搖搖頭,“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參將,坐下說。”薑齋小心將江參將攙扶到椅子上坐下。


  宣霽坐在上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薑齋,坐下,昨晚發生了,仔細道來。”


  薑齋看向宣霽,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宣霽看向她的眼神裏多了些什麽,讓她有些招架不住,錯開眼神,沒有多想。


  “是,”薑齋應答著,卻沒有真正坐下。


  “我在林小將給的冊子發現些端倪,但是沒有十分把握確定,心裏隱隱有了些猜測……薑齋看上去說得極盡細致,但還是將一些沒有辦法宣之於人前的細節隱藏了,比如為什麽今天動手,用了什麽方法製服他。


  隨元良中途走了進來,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上麵寫著的東西準確嗎?”林或無現在隻關心這個問題了,韓青山是肯定問不出什麽的。


  “十之八九,說得大多是真話,”薑齋知道韓青山在那張情況下是撒不了謊的,人在直麵自己內心的時候,是不會違背的。


  薑齋說完之後,靜靜站立等待著宣霽下一輪的盤問,可沒想到宣霽隻是說道:

  “就這樣吧,先審問韓青山,有什麽往後再說,”宣霽端然靜坐,脊背挺得筆直,像一竿被折到最大限度的青竹,有著超乎想象的韌性,也有過而易折的脆弱。


  薑齋沒有多言,施禮退下。


  薑齋一出去,宣霽就發了脾氣,手邊的茶杯被狠狠摔到地上,“查,韓青山怎麽進入軍營的,誰推薦的位置,誰擔得保!”


  宣霽眼睛深邃,眼角微挑,帶著與生俱來的鋒芒,大多時候是平淡,有時候又顯出溫和,可此時全麵施出威嚴於怒氣,在場的所有人心口都顫了顫,知道宣霽當真是怒不可遏了。


  “還有,蠻子既然怎麽想打仗,那我們就先他一步成全他們!”宣霽眼睫如鴉羽,根根分明,眸色似點漆,眼裏隱隱有血絲浮現。


  在韓青山的口供裏,殺那三個小將,並不是他的本意,第一個死在缸裏的那個士兵,在戰場上見過他,打了一個照麵,後麵還一直私下調查他的身份來曆,韓青山心中有鬼,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月前的戰鬥中,見他受傷,就悄悄將他運進軍營,並填屍缸下。


  第二個小將,是死的第一個人的同營好友,之前應該給他透露過什麽。韓青山在不經意間注意到,這個人竟然一直在暗暗觀察他,甚至夜裏跟蹤,韓青山幾番言語打探之下,發現眼前這個人竟然知道得不少,一天夜裏,小將繼續跟蹤,到傷兵營後的小道上,韓青山痛下殺手。


  韓青山之所以敢殺前麵這兩人,一是為了自保,二也是因為在蠻族以前的首領要求他讓焰麟軍軍心大亂,人心浮動,到時裏應外合,重創焰麟軍。


  第三個用阿芙蓉毒死的將士,他在營中值守時,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密令,雖然被自己搪塞過去了,但小心使得萬年船,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亡,還是死於對於來說焰麟軍尤為敏感的禁藥,還有什麽比這更能刺疼焰麟軍將的心和引發無休止的猜忌。


  “或無,你將那張紙給我看看,”江參將也是沉著臉,從軍幾十年的殺氣與戾氣不是重病在身就消得了的。


  江參將開口,軍營裏大半人都得無條件遵從。


  林或無恭敬地將薑齋放在茅草屋桌上的那張紙,交到江參將手上,麵上沒有清晰,其實心裏還是疑惑薑齋是怎麽得到韓青山口供的。


  薑齋腳步有些急切,遠遠就看見池景芸和薑容在大門口等待張望,薑齋腳步突然慢了下來,這個場景好像出現好多次了。


  在北軍營的瓦房前,冰天雪地之下,庵廬大門之前,二嫂和五姐就是這樣等待著晚歸的自己,把擔憂和焦急留在深深陷進去的腳印裏。


  薑齋低著頭,想做了錯事的小孩子,腳步躊躇著上前。


  池景芸和薑容握著薑齋的手,直到走進隔間,都沒有說話。


  薑齋更不知所措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也不知道怎麽做能讓二嫂和五姐一晚的擔憂撫平。


  “阿齋,事情都過去了,你平安回來比什麽都重要,現在我隻問你一句話,”池景芸目光灼灼地看著薑齋,眼神不肯移開一分一毫。


  薑齋心頭跳了一下,往常清冷的聲音裏帶著細聽就能覺察出來的愧疚,“二嫂,你問。”


  “你去做這件事的時候,”池景芸頓了下,突然閉上眼,聲帶被擠壓拉長,“以往的每一件泛險的事,你有幾分把握。”


  “八九分,我在做之前想過可能會出現的所以後果,就算是最糟糕的,我會把影響和波及降到最低。”


  薑齋五官出落得越發分明,臉上的瓜萎已經遮不住她的光彩了,澄若春水的眼裏可鑒明鏡,照明月,可辯邪善,明真假。


  池景芸莫名就有些熱淚盈眶,眼前的薑齋讓她不敢相認,但不可否認,這是最好的薑齋,在危難之際有著自保能力,前方千難萬險也能安然活下去。


  池景芸摸著薑齋的臉頰,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突然笑了。


  在池景芸和薑容離開一刻鍾後,薑齋的房門又被敲響了。


  打開門,來人是端著粥飯的薑容。


  薑齋連忙接過,“五姐,你怎麽親自來?快進來,我去後廚吃就行了。”


  薑容掩上門,秀美的臉上神情變化,看著薑齋就是說不出自己想問的,躲避著薑齋關切的眼神,她怕看到薑齋的眼睛,自己又不爭氣流眼淚。


  薑齋看出來薑容是有事來找自己的,“沒事,五姐,你想問什麽說就是了。”


  “阿齋,昨天他來庵廬是認臉的,他認出我了,所以你才決定以身泛險,早早行事了是嗎?”薑容沒有看薑齋,其實她心裏很清楚。


  薑齋昨天莫名給韓青山熬藥,然後就跟著失蹤了,加上今早隨元良的態度和模棱兩可的話語,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五姐,不是。”薑齋搖搖頭,知道不管是與不是,都不能對薑容說,“昨晚我隻是想試探罷了,是韓青山狗急跳牆想了結於我,才讓我抓到把柄。”


  薑齋握緊薑容冰涼的手,感受著她此時惴惴不安的心情於雜亂無章的頭緒,“五姐,我們都是薑家的人,榮辱皆是一體。”


  薑容一直低垂著頭,喃喃自語道:“他們怎麽能如此趕盡殺絕……”


  薑齋越來越適應這個身份,靈魂也莫名越來越契合這具身體。


  好生勸說,薑容臉上看不出情緒了,強撐著笑離開了,示意自己知道。


  但薑齋知道,此事恐怕又在五姐心上打下烙印了。


  吃了六分飽,薑齋就放下了筷子,打開自己的藥箱,裏麵東西一應俱全,拿著自製的棉簽浸著酒精,小心地消毒。右手刮了一片不大不小的傷,是跟韓青山搏鬥時不小心擦到了牆上,絲絲縷縷往外滲著血絲。


  酒精辛辣,薑齋輕聲“嘶”了一聲,左手不是很靈便,酒精順著胳膊往下流。


  “咚咚”兩道敲擊的清脆聲音響起,打破了一室寧靜,不是小門,是從窗欞傳來的。


  薑齋放下衣袖,收拾好桌上的東西,緩緩推開窗,台上,隻放著一瓶用白琉璃瓷裝著的膏藥,除此之外,什麽都沒見到。


  探出身四處看了看,周圍積雪壓彎了不遠處的一棵樹,發出不堪承受的吱呀聲,一陣風吹過,“啪”地一聲落到地上。


  手上的東西不凡,薑齋拿在手裏就知道了,瓶裏的藥香從緊塞著的瓶塞,不斷往外散發清香宜人的香味,白玻璃瓶價值不菲,能用它盛著的膏藥也不是凡品。


  氣味清淡,狀似凝膠,是除疤去痕利藥。


  這是誰送來的?江參將嗎。


  薑齋不知道,一陣困意從四肢八脈猛烈襲來,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疲倦,睡眼朦朧當頭照下來。


  回來的路上一直強撐著,薑齋用了催眠的一些技巧,加上阿芙蓉的迷幻效果,薑齋問什麽,韓青山一一回答,中途清醒的幾次,也被薑齋強製深度催眠了過去。


  但也極費體力和精神,薑齋腳步發軟,站起身準備換下這身潮濕的棉衣,厚重裏麵又積了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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