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風起隨浪湧
薑齋立於燈下,眼中的情緒已經分毫不漏。
那雙眼眼尾微微上挑,將所有掩於眼底,外人窺不得分毫。
方才的掙紮躲避中,頭巾滑落,薑齋沒有去撿。
露出半張臉,一頭青絲傾瀉,飄飄散散的讓少女顯得溫軟,可那話語卻如尖刀直就要插進胸口。
宣霽才發現自己包括這一屋子的人都被這個還未及笄的黃毛丫頭牽著鼻子走。
自己這一禁藥的命令,焰麟軍定會堅決執行,但人心渙散是難免的。
為將者,將士不信,大忌也。
焰麟軍男兒不怕死,可既然是人,沒有人願意在能活的時候,眼睜睜見自己死去。
薑齋想逼迫自己幫薑家,直接就是一場豪賭,激怒他,此事若成,便是再好不過,若不成,薑家如今光景,還能如何。
最讓宣霽不爽的是,薑齋賭贏賭輸都毫不吃虧。
贏了,大家皆大歡喜;輸了,她收回希望,最多賠上幾條風雨飄搖,不知何時就要收走的命。
還是小看這個薑家小姐了,自己大意了。
宣霽細細打量眼前,平斂所有情緒,竟發現自己看不透眼前這個女子,除了她叫薑齋。盛京城傳來的暗報:生母早逝寡言懦弱,布粥濟貧溫軟善良?
能想出這樣計劃的,可不是什麽懦弱溫軟之人!
薑齋此時也不躲也不避,讓宣霽看清她眼底,迷霧一團。
“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宣霽突然讚賞似的開口,“但我不會再用此藥,你們薑家一個也別想跑。”宣霽眼神突然轉冰,一字一句淬了寒毒
聽到宣霽此話,薑齋麵色不改,隻是輕輕閉上眼,宣霽竟如此迅捷靈敏,自己未露絲毫破綻,就看清自己的目的。
還是小看這位不敗將軍了,自己大意了。
“啪”燈芯爆發出淩厲卻迅疾的燈花,還未看清就已經消失不見。
“咚”“咚”“咚”大鼓在這片天地響起,胡桃木鼓槌一下一下夔牛皮戰鼓,其聲渾厚如雷,傳至軍營各處。
敲在人心房,震得人熱血沸騰。
漆黑夜色下,突然就多了許多移動的火把,每一朵移動的火焰照亮一張張堅毅不畏的臉。
援鼓槌之急則忘其身。
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稟告聲“將軍,蠻子偷襲,”聲音快速而冷靜。
遠遠的腳步很快整齊有序。
“來人,”一直在帳外站崗的親衛進來。
跪下抱拳施禮,“將軍。”
“看著她,任何人不得出也不得進。”宣霽取了烏金劍就走了。
薑齋臉上分毫不露,可腦中的思緒卻密麻,這計劃還是冒險了些,閉上眼靜靜思考著自己如何下一步對自己最有利。
有利用價值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宣霽掀簾而去,此時已入夜,黑暗就像野獸張開的巨口,不知道要吞下多少斷肢殘骸。
江參將站在一邊,宣霽踹開桌子,東西也灑落一地,那牛皮紙也散開,一個萎癟帶褐的黑色果實滾落至腳邊。
江參將隻覺得老天不公,為他也為那個如明月一般的女子。
江參將神情木然跟著宣霽出去了,隨元良沒有多言也跟著離去。
外麵燈火連天,號角嘯嘯,塵沙飛揚,戰馬嘶鳴。
這處帳子仿佛是另外一片天地,無比寂靜。
營帳裏隻剩薑齋和魯太醫。
魯太醫還是沒忍住,“小姑娘,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藥有問題才使將軍盛怒。”
“魯太醫,藥沒問題,”薑齋睜開眼,慢慢抬起頭,“隻是將軍對一味藥有偏見,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說完薑齋上前行禮。
言語真切,眉目清淡,與方才咄咄逼人、以下犯上的女子仿佛隻是同一人。
按理說,魯太醫不應該再信將軍已經貶為的階下囚,他知道如今薑齋還能站在這裏,很大程度是因為不想薑齋能出去,通風報信或者畏罪自殺。
可一看到那雙眼睛,他莫名就相信薑齋,能說出那番大醫論的,絕不是冷心寒腸的人。
“什麽藥?”魯太醫眼神急切,“我們好好說,將軍不是那般迂腐古板的人。”
“如今怕是沒法好好說了。”薑齋看向被踹到在地的桌案,牛皮紙裏的罌粟果實滾落一地。
宣霽和江參將站在城門,雨幕霾霾,寒風獵獵,火把燃亮了暗夜,鮮血染紅這片大地。
暗矢如雨,牆頭染血。宣霽冷眼看著城下不敢上前卻躍躍欲前的蠻子,眼裏滿是冷漠是,最熱烈的光都融不化堅冰。
“拿箭來,”宣霽開口,一身戾氣,立馬有親衛彎腰奉上龍血弓,拿過一筒銀箭。
冷光光的箭頭在黃昏裏不禁令人膽顫,宣霽彎弓搭箭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殘陽如血,入目全是化不開的紅色血腥,濃烈的夕陽在每一塊青磚上染上點點妖冶的猩紅,那個穿著玄袍的男子就立在染紅的城頭,垂下的袍角隨風獵獵,不失為一場視覺的饕餮盛宴。
龍血弓被宣霽拉成半月,顫顫鼓鼓。
宣霽鬆手,那隻箭頭就直愣愣而去,正中最前麵坐著肥碩戰馬、搖刀揮劍眉心,在暗淡光線與距離限製下,不差分毫。
“咻”一聲,雷霆萬鈞,如鶴唳長空。
前一刻眼裏還是野心勃勃,下一刻已滿是蒼白不甘。
幾隻銀箭接連而下,軍心大振,號角聲震天動地。
宣霽看向遠處,天連碧水碧連天。
“載叔,你還要保她嗎?”宣霽盯著江參將,宣霽就像戴了張無形的麵具,別人妄想窺探分毫。
江參將仿佛突然啞了聲音,澀澀開口,“將軍,相信她一次如何,萬一……”
“相信她?我沒有嗎?就是因為信你所以我用了她,結果呢,絕無萬一”宣霽突然語氣嚴肅,“江參將,有國才有家,你別忘了你還是大昭的參將,”
江參將一時間沒有說話。
有國才有家?江參將看向連綿起伏的山脈,濃烈到化不開的暗沉深藍,幾抹紅融在其間,也有萬丈金光而下,飛花落瓣漫起,飛魚搖尾躍起,仿佛能聞見那淡淡花香和潮起之息。
山河正好,她已不在,我也年老。
無定河與霞光遙遙相望,映殘江水紅似血,一葉小舟形單隻,風起隨浪湧。
人世蒼茫,轉眼光陰盡,駛入海天不回頭,這一生就便如此潦草過去了。
歲月靜好,隻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他背上的這個擔子快二十年了,都沒有卸下,如今啊,他真是有些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