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溫柔舒適的陽光毫無顧忌地灑向這片大地,沉澱封鎖了無定河底的血腥和這幾天人們心底的陰鬱。
宣霽嚐了一口藥,加上近日沒日沒夜地處理事務,此時靜坐竟感覺身體有些疲憊。
此時也力氣沒再去思考計較這個少女的所作所為。
薑齋放下手中的事情,直了直腰,眼前有些發黑,這具身子太過稚嫩,此時有些緩不過勁來。
又待了小半個時辰,交代了幾句。
薑齋眼睫顫顫,淨了手,就要走出去。
宣霽突然睜開眼,“去哪。”聲線有些喑啞的華麗,眼神清淡,卻容不得人忽視。
薑齋抿唇,上前一步施禮,“家姐尚在病中,還望將軍體諒,薑齋去去就回。”
宣霽總感覺這席話有些古怪,細想了一下,原是這女子從來自稱姓名,在他麵前從未說“罪女”“奴婢”“賤奴”。
宣霽一時沒有說話,薑齋心裏有些惱怒,是覺得我五姐的性命不值一提嗎?
薑齋就要繼續開口,便聽到一句。
“去吧,”說完抬步先行離開。
薑齋頷首道謝。
沒幾人注意到薑齋輕身離去,楊大嫂看著少女離去的身影,不禁眼角有些濕潤;田晏眼神閃了閃;秦似珠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卻不敢顯露半分。
薑齋才走出傷兵營,就見楊二嫂左顧右盼,時不時張望著,有些焦急有些迫不及待等待,遲遲看不見人影,一腳踹飛了幾顆泥地的小石子。
看見薑齋從另外一個傷兵營出來,有些惱怒跺了跺腳,用一小塊紗布抹了額頭的汗,便氣勢洶洶上前。
薑齋有些煩,應付這類人著實是浪費時間。
幾個呼吸間,楊二嫂已經到薑齋跟前,還未開口,就聽一道聲音朝楊二嫂說來。
“芝娘,你快來幫忙,如今人手不夠。”原是楊大嫂見楊二嫂一直徘徊在傷軍營前不走,便知道楊二嫂有了壞心眼。
楊二嫂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往常自己都是能躲就躲,躲不過打爛幾隻碗,楊大嫂氣結,睜隻眼閉隻眼就讓自己走了。
“如今人手不夠,忙得很,快來。”說著就出來拉楊二嫂的袖子。
楊二嫂一跳躲開,楊大嫂拉了個空,就氣急敗壞說道:“二嫂,這才幾日啊,你就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了!”潑辣地就往地下啐了口。
“陳芝娘,別在這給我油嘴滑舌,人妹子忙一早上了,飯都沒吃上一口,你胡瞎亂逛地磨半天陽功!”
楊大嫂突然就氣勢爆發,眼神淩厲,聲音拔高。
楊二嫂氣勢一下就弱了,低眉斂目,不敢再說話。
楊大嫂真生氣的話,怎樣撒潑也討不著好。
聽見傷兵營內有人叫,楊大嫂拉著不情不願的楊二嫂就要進去。
“齋妹子,去吃點熱乎的再來啊,”楊大嫂看向薑齋,眼底有些微微歉意。
薑齋朝楊大嫂點點頭,就往回走。
薑齋才走至木門前,就聽見薑容低聲說道,夾雜著哽咽。
池景芸啞著嗓子輕聲安慰,將難受哽在喉間。
薑齋心口跳了跳,以為是有人上門欺負了這兩個女人,手有些急急地推開門。
聽到聲響,薑容看過來,池景芸回頭。
薑容看到薑齋眼眶一瞬間就紅了,赤著腳就要下床。
連日的變故奔波,這個正值二八年華的女子,有些憔悴憂愁,糅合大難中的堅韌,更添不一樣的韻味。
風寒使少女臉還有些緋紅,此時眼眶通紅。
可謂眼角掛披桃花色,胭脂染紅白雪膚。
薑齋幾步上前就要按住薑容,“五姐,傷寒還未好全,這是做什麽?”薑齋語氣有些少見地焦急。
“六妹,都怪五姐身子破敗,竟讓你獨自一人去麵臨這些”薑容緊緊抓著薑齋的手,垂淚不知,她深知流淚無用,但此時那種快要窒息的難過內疚,快要將她溺斃。
“五姐,”看到薑容落淚,薑齋有些不知所措,“怎還這樣說啊,一筆寫不出兩個薑字來,且母親給我這份能力,救死扶傷便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為醫者,必得安神定誌,首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不論貴富貧賤,怨親善友,一心赴救。
“隻是為大昭將士做我力所能及之事而已。”薑齋救治不為任何人,不求任何利,隻為那些為國拋卻生死,守得山河無恙,歲月長的將士。
養兒從兵一紙歸,身死魂存把家回。
“可大昭負了我們薑家!”她曾親眼看見父親公務繁重晝出晚歸,與母親都見不上幾麵。
父母無休止吵架,薑容小時候對父親最大的印象便是母親不顧貴婦風範歇斯底裏吼叫時,父親臉上露出的無奈愧疚,鬧到了最後的和離。生病也不舍得留些時間去醫治,拖得落下一輩子的病根。
哥哥四處奔波,長時間無法歸家,連心愛的姑娘都不舍得娶,怕她獨守空房,最後像父母那般成為怨偶,慘痛收場,隻能親眼看見她嫁做他人婦。
薑容親眼看見父親深夜暗自神傷,聽見哥哥月下默默垂淚,第二天又強忍傷痛神情不見端倪地去任上。
池景芸連忙伸手捂住薑容的嘴,薑容自知失言,自己一條命不要緊,如今不能再連累二嫂和六妹了。
薑容伏在池景芸肩上,不再出聲,隻暗暗啜泣。
薑齋輕輕拍薑容的肩,不知如何開口,在原身記憶裏,對這位親大伯真無甚記憶,隻記得匆匆的身影和急切的腳步,住一個宅子裏,竟也是過年見過幾麵。
“阿容啊,二嫂也想明白了,這生死、富貴啊都是那月下影,不知何時來,何時去,功高成怨府,權盛是危機,來來去去,還是人在最重要啊。”池景芸眼神定定,緊緊握著薑容的手。
薑容漸漸止了淚,輕輕咳了一聲。
薑齋怕薑容又想起傷心事,便開口轉移薑容注意力,“五姐,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方才楊大嫂端來一碗麻黃散,捂了捂汗,便沒那麽難受,”薑容在妹妹麵前幾次落淚,此時也有些羞澀,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薑齋點點頭,暗暗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