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出兵贛州
皖紫霄從不做賠本買賣。
清晨的薄霧使羅夏山更顯得異常淒寂,既沒有人家煙火,也沒有獵戶樵夫,連綿不絕的山林裏隻一座新墳孤零零地守在半山腰。墓前無一雜草,精致的點心酒食還沒有腐敗,顯然是有人常來打掃祭奠。逐漸逼近的腳步聲打破了這裏的寂靜,紫色錦袍的身影從白霧中緩緩走出,一個粉衣並髻的小丫鬟緊緊摟著個食盒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擺好酒菜,點燃錫箔紙疊的元寶,飛散的灰燼粘在衣襟上便不願下來,好似表達著一份屬於逝者的戀戀不舍。
帶著檀香味的香燭不急不緩地燃著,小雲柔聲說:“小姐,這是皖大人特意從貞元觀帶回來的安樂香,您和薛木頭好好享用……”
不知是不是因為被香火熏到,小雲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小姐,這裏安安靜靜的正適合您的脾氣……隻是沒有我陪著,多少也會有些寂寞吧!”
皖紫霄將手搭在小雲肩膀,蒼白的臉上帶著一抹笑意道:“想來夏小姐應與周小姐聊得來才是。小雲,周小姐天生好靜,沒了你在一旁聒噪,日子想必是更舒心。”
小雲噌地變了臉色,回頭瞪著皖紫霄:“那什麽夏小姐哪能和我比!她怎麽知道小姐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
皖紫霄把手裏的元寶悉數扔進火苗中,拍拍手站直身子,目光像是黏在了墓碑上,說不清的異樣情緒。
薄霧漸漸散去,淺淺的一層白色壓潮了衣角,皖紫霄拉起小雲,將她散落的鬢發別在耳後:“周小姐莫怪,大婚至今,二位的賀禮還沒有送到。好在老天有眼,用不了多少時日青木的‘新衣’就可取得。”
前方告急的快報一天好幾封,鄭毅捏在手中,心裏是火急火燎卻又格外無力。嘉佑帝說是把調配大權交給兵部,但晉王韓景連嘉佑帝本身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他一小小的兵部尚書。派遣晉王領兵出征,隻能是書台上的一個草案。
贛州亂民又攻下一處縣城,最近的駐點已經直逼首府培良,實在等不得了。鄭毅在府邸轉悠了兩天,終於狠下心向刑部主事皖紫霄發了請柬。沒有推拒,刁滑老練的皖大人答應得甚是爽快。
酒宴設在皖紫霄經常光顧的東來客,還不到約定的時辰,鄭毅就候在包廂,半開的錦盒裏躺著一塊白玉。
太陽剛剛偏西,皖紫霄準時推開包廂的木門,一進屋就看見鄭毅在那不安地走來走去:“鄭大人,來得早呀!”
剛才完全陷進了自己的思緒裏,鄭毅聽到聲音才發現皖紫霄已經坐在了桌旁,刻意地將白玉往皖紫霄麵前推推,訕笑道:“皖大人來了,就先吃點東西,又不是什麽要緊事,我們邊吃邊說。”
“若不是要緊事本官可就先行告退了”,說著要走,身體卻向後靠靠,皖紫霄衝鄭毅笑笑:“鄭大人有什麽事不妨直說,皖某人愚鈍還是喜歡聽直白些的。”
話已至此,再繞彎子就是不識抬舉,鄭毅繃起臉,表情嚴肅:“皖大人,今日下官確有一事相求。贛州叛亂已久,實在沒有合適的統帥人選。我等商議此番還是要晉王出麵比較適當:一來,晉王平定南疆威名遠播,二來京軍實力強盛能起威懾作用。”
皖紫霄取出白玉,在手裏墊墊:“要晉王爺出征,鄭大人為何請求下官?”
“皖大人”,被推脫鄭毅有點急了:“晉王爺不是下官敢輕易調動的呀!鄭毅聽命於晉王爺,便是晉王爺手裏的兵器,哪有兵器指揮主子的道理?”
“我不也是一樣”,皖紫霄斂下眼,上揚的嘴角往下勾了幾度:“皖紫霄不過是晉王爺用得還算順手的兵器罷了!鄭大人,我們一個樣的。”
鄭毅倒吸一口冷氣,頹廢地坐回位子,臉上淨是失望。兩個人均是沉默,上菜的小廝在門外扒望了好幾回也不敢進去打擾兩位大人,桌上的紅燭啪的一響,火苗猛然躍得老高,黑色的影子在牆上亂晃,皖紫霄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鄭毅:“鄭大人,我切去試試吧!能不能勸得動,紫霄可不敢保證。”
鄭毅舔舔下唇,舉起桌上的茶水一口喝幹淨,拱手道:“若是皖大人可以勸晉王出兵,他日皖大人有事我鄭毅也定當全力以赴。”
“鄭大人”皖紫霄回敬一杯,擺弄著手裏的小杯子笑道:“此番可算賣我個人情?”
多年的官場沉浮使人不精明都難,鄭毅堆笑著衝官職低微的皖紫霄連連作揖:“自然是!皖大人放心……天色已晚,皖大人還沒有用過晚膳……”
皖紫霄擺擺手:“晚膳就不比了!晉王那裏我自會盡力,不讓鄭大人為難,隻是鄭大人也要記得今日這番話才好。”
鄭毅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一臉嚴肅道:“皖大人盡管放心!行伍最重誠信,我鄭毅邊將出身,所說之話非死必踐!”
皖紫霄放下小茶杯,將白玉推遠,踱步至鄭毅麵前,壓低聲音:“我曾也隨軍,自然懂得將言之重。鄭大人,鄭將軍!他日山雨襲來還要將軍衝鋒陷陣。”
鄭毅後心一涼,和皖紫霄做買賣果然沒有多少好處可賺,他篤定這次自己是真的陷入了一場惡戰。隻是他還不知道,是什麽事,是什麽人。
滿花湖畔的垂柳抽出了新枝,嫩綠的柳葉打著卷兒,就算冬日的蕭條還未完全消退,春日的生機也已然占了上風。
一子落下,棋盤上勝負已分。韓景不見輸棋的懊喪,笑著拿起一小塊淺粉色的糕點捧到皖紫霄麵前:“芙蓉糕,長樂專程托人從臨江帶過來的。那丫頭很是喜歡,你也來嚐嚐看。”
皖紫霄微低著頭,眉眼笑得彎彎,順勢咬了一口,看著韓景眼中的急切,卻不評說,隻待蘇滑全融於口中,才吐出兩個字:“甜了。”
韓景的眼睛裏掩不住失望,訕訕地收回手,把剩下的半塊芙蓉糕丟進自己嘴裏,等了片刻後道:“的確甜了,到底是女孩子喜歡的東西……”
皖紫霄聞言搖搖頭,拾起一顆顆棋子丟回盒子裏:“王爺今日就隻是來與我下棋吃茶點的?”
“這些年齊大人生辰,能送的賀禮也都送盡了,”皖紫霄見韓景沒有接話,就自顧自的往下說:“要想再出新意,還真是困難。”
韓景臉色微變,似有所言又壓回腹中,隻等著皖紫霄的後話。
皖紫霄抖抖長袖,先前的輕鬆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麵對王爺的不悅,卻絲毫不為所動:“贛州民患,動蕩朝廷,王爺若能此時出兵平定內亂,便是給齊公子最好的賀禮!”
韓景神色糾結,端起尚有餘溫的茶盞說:“的確是絕妙的主意,上可立德下可得民心,還是投了小山的喜好……送他個天下太平的確比朱玉翡翠更討歡心,我的紫霄最懂得就是人心!”
皖紫霄一言不發,冷著臉繼續收起殘局。
一陣壓抑的沉默,韓景把棋盤推倒在地上,伸手捏住皖紫霄的下巴,讓他的臉直麵自己,墨點的雙眸凝視著他微微上挑的眼睛:“紫霄你可曾想過,若我今日本意就隻是與你下棋吃茶點呢?”
皖紫霄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瞬間驚愕後挑唇一笑:“是嗎?拂了王爺的好意,還請王爺勿怪紫霄才是。”
韓景鬆開手,沒有責備,聲音也是輕輕的:“紫霄,我不想你又失望。”
嘉佑四年清明,晉王韓景主動請纓,三日後統帥京軍十萬,以高拱為先鋒,直奔贛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