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裏的光明(上)
消失的,不能挽留;逝去的,不能追回。即使是神祗,一旦隕落,也……
這是世界的法則,任何人都不能違背,任何人!
——地獄?黑白無常辦公室——
“真是受不了!”黑無常一大早就垮著臉抱怨,“最近的工作太忙碌,我連睡覺的時間都放棄了,還是忙不過來!這樣下去我有魂飛魄散的危險呀!我要申請勞工補助……還有人壽保險。有什麽福利政策我要什麽!”
“你已經死了快四百年,不會有公司向你提供保險!”白無常陰沉著臉,在一邊潑冷水。
仔細看看這兩個小鬼,確實憔悴得可怕,一點不像地獄的執事,倒象十三層的餓鬼。
聊天歸聊天,兩個人手裏卻沒停下。也不是他們終於覺悟,變得愛崗敬業,而是他們很清楚:一停下,工作就會積壓,會越來越多,會累垮他們……雖然他們已經是死人,但痛苦的程度不會因此而有所減輕。
黑無常一邊把《壽命匯報》按時間排起來,一邊蔫蔫地說:“紅曲好久沒來玩,大概也忙得不可開交吧?”
“那還用問。把整理好的給我!”白無常的眼睛根本沒離開手裏的文件,連聊天都心不在焉。
黑無常一邊機械地分揀手中的紙張,一邊咕噥著問:“助理們都到哪兒去了?現在還不回來。”
“別嘮叨了。雖然閻王派了八十個小鬼來幫忙,但人員還是很緊張。天哪……” 白無常瀏覽了他們的工作安排,發出一聲歎息:“今天晚上我們直屬的轄區就有一百四十七個亡靈!時間太緊,我們得分頭行動。”能讓“萬年組合”分頭行動的情形,實在應該寫入史冊。
“哎——我實在不了解。雖然我也曾經是人類,但現在越來越不了解,人類為什麽要有戰爭……”
“戰爭……啊,我恨戰爭!”
拂水殿每隔幾分鍾就會穿出很有規律的抱怨聲——正是拂水姬?原紅曲在呻吟。
同樣,她的秘書冰萱每隔幾分鍾就麵無表情,冷冷地接口:“我也恨。”
“冰萱!”紅曲失去了往日飛揚跋扈的活力,形容枯槁,虛弱地問:“這是為什麽?我可是難得一見的地獄天才!難道我會魂飛魄散嗎?”
“說不定。因為你的大部分精神都用在嘮叨抱怨上。況且,為了成全絢姬和螢星生生世世的姻緣,你沒有讓星宇來接替自己。而且從你孫子那一代開始,就再也沒有出現比你更強的人,都是些肉眼凡胎——真不知道拂水公的後代怎麽突然異變了……算算到現在,你在拂水殿工作已經四百年,我倒是很希望你魂飛魄散,盡快換個踏踏實實的人來結束我的苦難!”
她的話無疑是學上加霜的打擊,紅曲耷拉著頭,委屈地呶了呶嘴:“冰萱!”
“不過這一次我確實希望你能挺過來。這次可是嚴重情況啊……”
也許情況確實很嚴重,連一向沒什麽表情的冰萱臉上都掛滿了愁容。
“天哪……這樣下去,我有魂飛魄散的危險呐!”——連冥界的龍頭老大閻羅王都發出這樣心驚膽戰的喟歎,看來冥界的末日確實不遠了……
閻羅王的第一秘書妙瑩慌張衝進辦公室,嘴裏還不住嚷嚷:“大王,大事不好!剛剛進入鬼門關的一隊軍人發生騷動!”
閻羅王的第二秘書明篁也慌張衝進來,“大王,第十層滿員了。可是還有亡靈前往!請您趕快通知十殿,讓他們調整!”
閻羅王的第三秘書紫夷也湊熱鬧似的趕來,“大王……”
“你們都給我閉嘴!”閻羅王終於發怒了,“有什麽好慌張的!妙瑩,通知騏輪,派一隊警衛去鬼門關,發現騷動,立刻打得他們魂飛魄散;明篁,把十八層各層的情況重新向十殿匯報一次,讓他們也注意點……”
雖然他的雷霆震怒很有威力,但兩位秘書連害怕也顧不上,得了指示之後立刻去執行,匆匆告退。閻羅王抹了抹頭,把擰在一起的眉頭揉開,轉向紫夷,沒精打采地問:“你有什麽事?”
紫夷畢恭畢敬答道:“陛下,新報到的亡靈中發現了強有力的靈魂。”
閻羅王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點點頭,滿懷期待地問:“多少?”
“經過篩選,有七個絕對沒問題。”
閻羅王微笑著又點點頭,毫不猶豫地決定:“立刻安排職位。哎,現在人手可真是緊張啊!”
“拂水姬殿下……”
當拂水殿的大門被推開時,紅曲從成山的文件後抬起茫然的雙眼。“啊?”她揉了揉眼睛,有些迷惘——來了一個陌生人,是身材高大的美男子。通常她的寶地隻有黑白無常和劫火姬跑得最勤,在這忙碌的時候,他們都沒功夫串門。
在整個冥界忙得手腳並用的時候,竟然有訪客,真是稀奇。
陌生人恭敬地鞠躬,雖然板著臉,但眼睛裏卻掩飾不住溫柔的笑意。他高聲道:“我奉閻羅大王之命,前來就任拂水殿第二秘書。”
紅曲雙眼一亮,高呼萬歲。她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年輕人——冥界對官員“外貌”的審定放在“能力”、“品性”和“過往表現”之後,但也比較重視(一旦成了同事,就有可能搭檔千萬年。誰願意幾千幾萬年看一張恐怖的臉?)——這個年輕人一定輕易通過了這一關考核。
紅曲友好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人的回答從容沉靜:“我叫尹玄琰。”
“那麽我就簡稱‘玄琰’了!”紅曲滿意地點點頭,回身招呼忙碌的冰萱:“給他找點活兒——反正遍地都是要處理的文件!對了,冰萱,那邊的三百張要送到搖風殿,你趕快去吧!”
玄琰衝冰萱禮貌地笑了笑。紅曲看著他的笑容,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她撓了撓頭問:“我們以前見過嗎?我怎麽覺得你很眼熟呢?”
玄琰微笑著回答:“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劫火姬殿下……”
這邊的劫火殿也來了陌生人。一個有著淡然笑容的長發男子鎮定地看著白箏,自我介紹說:“我是閻羅大王派來輔助您的,我的名字叫程西星。”
白箏看著這個人,不知為什麽,愣了。
——地獄?黑白無常辦公室——
“阿白!”黑無常睜著布滿紅絲的眼睛,“還活著嗎?”
“廢話!死了幾千年啦……”白無常慢騰騰地回答,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啊——聽你說話我就放心了。我們多久沒聊天?”黑無常隔著如山的文件,根本看不到另一邊的白無常。
“不清楚……”
“不曉得紅曲是不是……”
“以她的力量來說,應該還沒魂飛魄散……”
他們言簡意賅的對話還未結束,辦公室的門忽然“轟”一聲被踢開了,黑白無常還沒來得及搶救滿天飛的文件,就聽到一陣狂笑。
“哦嗬嗬嗬嗬嗬嗬——阿黑阿白,你們過得還好嗎?”
“托福……不過你可真清閑,竟然有時間到處亂跑!”白無常一邊拾掇手裏的《晚間工作計劃》,一邊冷冰冰地諷刺。
“喂!”黑無常衝到紅曲麵前,搶救了兩張差點飛出辦公室的文件,隨口責備:“你的工作呢?不要積壓啊!會給整個工作係統造成混亂的!”
紅曲得意洋洋地搖搖手裏的扇子——雖然她用不著,但喜歡裝風雅——又發出一陣狂笑:“哦嗬嗬嗬嗬,放心放心!我的工作一帆風順……全部搞定!”
“不可能!”黑白無常一邊搖頭,一邊回去工作。
他們這種毫不信賴的反應讓紅曲不滿地嚷嚷:“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我可是特意跑來幫你們忙的!”
黑無常頓時倒吸口氣,感激得熱淚盈眶,白無常卻繃著臉婉拒:“好意心領了,可是我們的工作你做不來!”
紅曲又不滿了,嘟噥道:“豈有此理,竟然小看我!你見過我做不到的事情嗎?”
黑無常想上來打圓場,白無常卻搶在前頭,淡淡說:“我們的工作是閻羅大王親自委任,除了可以雇傭低級小鬼跑龍套外,任何人不能參與!”
紅曲正想反駁,身後忽然跑來一個人。
“紅曲!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裏!”原來是劫火姬文白箏。“來來來,我們喝茶去!”——看來現任的拂水姬和劫火姬完全繼承了她們前任的光輝傳統並且發揚光大。
紅曲看到有人和自己一樣悠閑,反倒有些疑惑:“白箏,你的工作呢?”
白箏眯上眼睛,愉快地一笑,“嗬嗬嗬嗬……全部交給秘書了!”
“你的秘書?韓曉蔚?我的天哪,你想累死她?!”
“哪有那麽誇張!我又多了一個秘書——西星很能幹,簡直比我做得還好!”
兩個人說說笑笑走遠了。
黑無常羨慕得不得了,摳著手裏的文件感慨:“我也想要秘書。”
白無常卻仿佛預感到什麽,擔心地皺緊了眉頭。“真是太奇怪了……”
“有什麽好奇怪的?”黑無常無限傷心地感歎:“閻羅大王太偏心!我要控訴這種萬惡的等級製度!”
“阿黑,”白無常沒有理會搭檔的悲歎,皺著眉頭,一邊查找手裏的記錄,一邊問:“你是怎麽死的?”
黑無常莫名其妙,“我都死了不知多久,怎麽現在問這個?”
白無常異常嚴峻地說:“這個世界講究陰陽平和,擁有強大力量的人難免因為破壞了世界的平和而與世界產生抵觸,所以常常都不長命。但那幾個人——強是很強……”
黑無常疑惑地問:“有什麽不對嗎?”
“太巧合了!”白無常緊皺的眉頭間布滿陰影,“他們都是自殺!”
紅曲和白箏成為這個特殊時刻地獄裏最悠閑的兩個人。雖然輕鬆了不少,但看著別人忙忙碌碌,她們也挺無聊。本來想四處眼氣一下別人,但大多數人都忙得顧不上理她們……
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成了她們打發時間的最好方法。
“你的新助理叫作什麽名字?”紅曲純粹是沒話找話,但白箏卻意外地渾身一震——這不尋常的小動作,立刻引起了紅曲的關注。“怎麽了?有什麽好玩的事情嗎?”
“沒有……”白箏的神情有些恍惚,“隻是,這個人,實在太像了……”
“像誰?”紅曲的好奇心立刻被激起。
白箏沉默不語,似乎並不是避諱紅曲的窺探,隻是心神恍惚。許久,她才問紅曲:“你的助理呢?是男的還是女的?”
“是個男的。”紅曲喝了口茶,“說實話,他和我那個不負責任早早去世的老公還真像啊!——不是長相,但是那種感覺,簡直一模一樣!”
“你的助理也是嗎?”白箏似乎有些吃驚。
“這個‘也’是什麽意思?”紅曲眨巴眨巴眼睛,敏銳地摸到一點門道。“我可沒聽說你‘也’結過婚。”
白箏有些不好意思,故作輕鬆地笑笑說:“真遺憾,我還沒來得及結婚,就掛了……”
“但你見到的這個新人,卻很像某個人。”紅曲故意強調,但她也在朦朧中有什麽預感,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難道這隻是巧合嗎?”
忙碌的黑無常踉踉蹌蹌“滿地亂跑”(滿地“獄”亂跑的簡稱),嘴裏還念叨著剛剛領到的工作計劃表:“3點1分——9887區,6個;3點2分——3492區,78個……這怎麽能趕得過來!”
忽然,他模糊的目光抖放寒星——他看到三途河邊一個不顯眼的水彎處,有兩個人在“悠閑”地聊天,其中一個是個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不知道是誰;另一個明明就是他的工作搭檔白無常!
“太……過分了!”黑無常的疲憊被憤怒一掃而空,“我都快魂飛魄散了,這家夥竟然在偷懶!看我逮個正著!”
他鬼鬼祟祟向目標靠近,聽到白衣女子似乎在說什麽。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這可是很嚴重的違規。多一兩次處罰我倒是不在乎,但現在這麽忙,我哪有時間寫《悔過書》啊!”她說完,轉身就要走。
白無常一把扯住女子的袖子,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盯著對方,用極其罕見的委屈的口氣說:“夠不夠意思就看這一下哦——你以前答應過要照顧我的!”
黑無常把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倒吸一口三途河邊清澈的冷氣——這真的是他那個沒事就喜歡裝老頭子的搭檔?白無常竟然也會撒嬌?——看來冥界的末日到了……
白衣女子渾身一震,貌似猶豫了。在白無常充滿期待的目光中,她終於屈服,歎了口氣:“怪不得人人都說‘小鬼難纏’……真拿你沒辦法!”說罷,她從胸前的口袋裏摸出什麽東西,遞給白無常,“小心使用啊!在那裏千萬別分神,否則,連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白無常的笑容燦爛得能照亮整個冥界,甜甜地說:“謝謝姐姐!”
黑無常在這一瞬間變成冰疙瘩,思維係統整個癱瘓。他開始相信一個著名理論——人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隱性人格……
女子身形一轉,消失了。在她側過臉的一瞬間,黑無常瞥到她那有些蒼涼的微笑。
“阿——白!”黑無常等心情稍微平靜,才慢吞吞湊到搭檔身邊。
白無常回頭的一瞬間,又恢複了平常的淡漠,變成老頭子的口氣:“什麽事?”
“那個人是誰?”黑無常的疑惑戰勝了抱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們都穿白衣服,讓我產生錯覺——她長得和你有些像呢。”
白無常的表情分明有些不自然,喃喃著問:“怎麽會?哪裏像了?”
其實黑無常也說不清楚,隻好撓撓頭,“也許是那種微笑的樣子吧……很神似。”
白無常帶著黑無常所說的那種微笑,口氣很縹緲:“你真是好眼力!”但究竟為什麽這樣說,他卻沒解釋。
——地獄資料館?卞城王殿——
白無常搭著電梯(這麽說並不合適,因為這種工具的驅動力並不是“電”,隻是功能和電梯相同)來到資料館的最高層。
電梯的門打開時,白無常有些疑惑——麵前除了黑暗,又是一扇懸在半空的門!似乎隻要跨出電梯間,他就會墜入無盡的深淵。
但他還是邁出一步,並且穩穩地走到了門前。
他四下看看,發現這門和冥界十八鬼門很不相同——它沒有門環,說明裏麵不會有小鬼來開門。但是在合攏的門縫上,有一個缺口向下的月牙形凹槽。
白無常從口袋裏摸出白衣女子給他的東西——一塊金色的月牙玉。這塊玉的一麵光可鑒人,另一麵刻著“出入自由”四個字。
他把有字的那一麵朝裏,把玉嵌入凹槽中。
門上似乎流過一片光彩。從左右兩扇門中,各飛出一個長著蝴蝶翅膀的精靈。
她們的長相一模一樣,連那副睡眼朦朧的樣子都像對稱似的。
她們看了看白無常,目光中充滿驚訝,立刻對視一眼,“咻”一聲飛到大門的角落中,低聲戚戚喳喳討論:
“阿佐,是新麵孔呢!”
“是呀!難道卞城王終於換人了嗎?”
“不知道這個家夥凶不凶……”
“阿佑,你先去和他打招呼……”
“為什麽讓我去?我很害怕呀!”
“我也一樣啊!”
白無常的眉頭微蹙,一步邁上前,不客氣地用食指戳了戳她們的後腦勺,嚇得這兩個精靈尖叫起來。
“很凶呢!”“很凶呢!”“阿佐,這次我們的運氣真不好!”“是呀!是呀!”
“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白無常閉上眼睛長長歎了口氣,“竟然挑選了懶惰、愛睡覺、膽小、多嘴又嘮叨、愛幻想的蝴蝶精靈來守護這麽重要的地方。”
“我們不懶!也不多嘴!”其中一個小聲抗議。
“是呀是呀!阿佐和阿佑最可靠了!我們已經在這裏守護了六千年——是六千年啊小鬼!”另一個說。
“這麽說我該在你們的評語裏添上‘死不悔改’和‘愛吹噓’。”白無常聳聳肩,“我不是卞城王,我是白無常。隻是卞城王授權給我,允許我進入這個房間——你們應該已經驗證了金月令的真實性,讓我進去吧。”
兩個精靈似乎更加好奇,她們又鬼鬼祟祟地對視一眼,捂著嘴繞著白無常上上下下飛了幾圈,小聲在彼此耳邊竊竊私語:“原來這就是白無常——今天終於見到了。和想象中的不同呢!”
白無常沒有深究她們的意思——一旦挑起話頭,蝴蝶精靈就有說不完的話,直到世界末日到來,她們也停不住。
看到白無常沒什麽反應,兩個精靈有些失望,在白無常的頭頂交流感受:“看來是個沒什麽好奇心的人!”“看他那個傲慢的樣子,果然是羲何的遺傳!”
聽到精靈口中自然而然溜出“羲何”這個名字,白無常神色驟然一變,沉下臉,厲聲問:“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兩個精靈捂著嘴巴,仿佛察覺自己犯了錯,眼睛滴溜溜四處亂轉,“知道什麽?”
白無常臉色陰沉,“除了幾個和我很熟的執事以及閻羅大王外,沒有人知道我是天帝之子。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精靈們得嘴角似乎有一絲得意得笑容,她們飛舞著拍了拍那扇大門,異口同聲地說:“這有什麽奇怪?我們身為此處守門人,守護的可是‘能看到一切的房間’呀!”
——拂水殿——
冰萱冷冷地看著新來的同事——那個叫“尹玄琰”的男人正在忙活著給尚待處理的魂魄加封印後分類。
紅曲不曉得去哪裏溜達,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冰萱盯著玄琰,一動不動。
“冰萱……”玄琰有些尷尬,“我是不是什麽地方做的不好?”
冰萱冷冷地走到他身邊,扳開他的手,仔細看了看他的手心。
“好奇怪的人。”她一字一板地說:“我好像曾經見過你的同類。它們當中沒有一個能進入這個神聖的拂水殿。你的手心,加著獨特的封印……”
玄琰微微抖動了一下,攥緊拳頭,勉強笑著裝天真,問:“什麽?我聽不懂。難道我有什麽不同?”
“太不同了!”冰萱微微仰起頭,目光陰沉,直視著玄琰的眼睛,“你以為我在這裏一天兩天而已嗎?我見過的異類,比你輪回的次數還多一千倍!”
玄琰的笑意從眼睛裏消失,冷冷地哼了一聲:“果然和那個天真的拂水姬不一樣啊——萱公主!”
“紅曲並不天真!”談到這裏的管理員,冰萱比往日更加冰冷,“隻是你讓她產生了錯覺。你為什麽刻意模仿她的丈夫?而且你對豈憂的性格也很熟悉——看來似乎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你到底有什麽企圖?連我的往生似乎也被你查清楚了呢!”
玄琰淡淡笑了一聲,口氣卻比往常更加隨意:“你很敏銳,但不夠聰明——如果你真的知道什麽,至少也不該當著我的麵,在沒有別的證人時戳穿——這不是給了我一個很好的理由來除掉你嗎?”
冰萱的嘴角輕輕提起,柔聲笑起來:“你真有那個本事?”
說話間,玄琰看到冰萱的背後隱隱約約出現一個神情剛毅的少女的影子,忍不住用惋惜的口吻讚歎:“魂魄和劍精合為一體——天冥兩界劍術大賽的冠軍,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遇到過用劍不能解決的情況?”
冰萱一伸手,那少女的影子立刻化為一道光,再看冰萱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青光閃爍的劍,她掂了掂那柄古拙典雅的劍,笑了笑:“當然有,但你不在此列!順便一提——請在‘天冥兩界劍術大賽’後麵和‘的冠軍’前麵添上‘蟬聯一千四百六十七次’……”
玄琰對她的建議不置可否,淡淡地蹙了蹙眉,他的形象像熔化一般,漸漸模糊,但可以看得出,他搖著頭說:“你一定會失敗——我對你已經太了解,而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卞城王殿——
白無常愣了一瞬:“能看到一切的房間?”
阿佐和阿佑滿腹狐疑地停在白無常麵前,直視著白無常的眼睛,問:“你竟然不知道嗎?那你來這裏幹什麽?”
白無常撓撓頭,“我隻是請卞城王讓我查機密資料,她就給了我這個玉。”
阿佐和阿佑笑起來,“真不像樓雪蕭的作風!大概對最放心的人才會表現出這種信任吧!……既然這樣,你有沒有準備好問題?”
“有……”
“好吧!我們要開始了哦!”
兩個精靈說著,拍拍手,每人手中赫然多了兩隻銀色的圓鈴鐺。她們搖著鈴鐺,一邊飛舞,一邊唱著走調的歌——她們的歌聲實在很難聽,白無常忍不住捂住耳朵,但那聲音竟越發清晰,似乎穿透了他的整個魂魄,在靈魂中回蕩:
“左邊門裏的是阿佐,右邊門裏的是阿佑。‘佐’是幫助;‘佑’是保護——我們是蝴蝶的精靈,幫助所有神明,守護最重要的、最寶貴的一切!”(很久之後,白無常才知道:開啟這扇門根本沒必要唱這種沒水準的“暗號”,這隻是蝴蝶精靈的不良嗜好……)
唱完,她們對著白無常搖搖鈴鐺,立刻有一道白光在白無常右手上繞了一圈。
“用那隻手推右邊的門。”蝴蝶精靈不客氣地一人挑白無常一邊的肩頭坐下,進行全程指揮。
白無常伸手去推門,門無聲無息地緩緩滑開一條縫。裏麵黑魆魆,什麽也看不見。
“記得把金月令拿下來!”蝴蝶精靈提示。
白無常捏著金月令的右角,稍微用了點力氣才把它從左邊的大門上拔出來。
他輕手輕腳走進這個神秘的地方,大門在他身後合攏。
但眼前的景象讓他有些不解。
黑暗中懸浮著無數塊色澤明悅的長水晶,每一個上麵都有一個名字。
“這是什麽?”他有些迷惘。
“是背負了特別命運的人。”蝴蝶精靈回答,“紅色水晶是神仙,白色水晶是鬼怪,藍色水晶是擁有強大力量的人——黑色水晶是受到詛咒的一切。水晶的成色不同,代表他們的力量有區別。”
“怎麽從這麽多水晶中找我想找的人呢?”白無常抬頭看看,頭頂是無數雨點般閃爍的幻彩,低頭看看,腳下是迷夢似的流光。
“你說好了,我們來找。”
白無常想了想,忽然問:“拂水姬?原紅曲來過這裏嗎?她前幾年為了寫小說,不是得到冥界特別許可,可以到本殿的任何地方……”
蝴蝶精靈們笑起來,“見過見過!雖然有特許,但也隻允許她來此處一次。她隻待了一小會兒,就氣呼呼走了!”
白無常有些好奇,“為什麽?”
“因為她說這裏的資料不全。其實我們這裏的資料很全麵的!但她偏偏找一些沒有的人。”
白無常笑了,“是她的丈夫吧?”
“對哦,不過她不是因為找不到他而生氣——她說早料到了。”蝴蝶精靈的話匣子打開,就沒那麽容易合住,“她說這裏連基本的地獄執事也沒有,實在太差勁了……其實我們也隻缺一個而已嘛!很不錯了!”
“缺一個?是誰?”
蝴蝶精靈流露出詫異的表情,“你不知道嗎?那個缺少的人——就是你啊!”
紅曲從茶社回來的時候,對她的拂水殿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她站在最末一級台階上左看右看,又向上走了一步,前看後看,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大對勁。
玄琰這時候正好來開門,看到她那副托著下巴,眉頭緊鎖的沉思樣兒,不禁覺得好笑。
“拂水姬大人,你在看什麽?”他笑著問。
“不知道。”紅曲揮揮手,有些不耐煩,“總覺得我的拂水殿有些不對勁……到底是哪裏呢?難道是屋頂那個龍雕歪了嗎?”
玄琰的臉色似乎變了變,站在紅曲身邊也探頭張望,“沒有啊——和原來一模一樣嘛!”
“奇怪了……”紅曲揉揉酸痛的脖子,“難道是錯覺?我總覺得不大對勁。還是讓冰萱來看看吧——她在這裏呆得比我久,應該更熟悉。冰萱——冰萱!出來一下!”
“你又在大呼小叫什麽?”冰萱板著臉走出來,“既然回來就趕快好好工作!又搞什麽鬼?”
“你看看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啊?”紅曲呶呶嘴巴,“這拂水殿該不會是年久失修,有些傾斜?要是真有什麽問題,我還得趕快跟修繕部門聯絡呢!”
冰萱漠然地掃了一眼,“哪有不對勁?我看你是在找借口!又想溜到修繕部玩?”
“真的沒什麽奇怪的地方嗎?”紅曲半信半疑,“我的感覺很少出錯……”
冰萱推著她走進大門,“少磨蹭!難得你露麵,趕快工作吧!”
玄琰在她們後麵,嘴角卻露出詭異的笑容。他看看屋頂的雕塑——那條輾轉騰挪欲飛去的青玉龍雕,正齜牙咧嘴恨恨地瞪著他。
“你好好在裏麵休息吧——萱公主!”他調皮地眨巴眨巴眼睛,聲音卻無比陰沉……
——卞城王殿——
“為什麽這裏沒有我?”白無常瞪大了眼睛,聲音忍不住提高了n度。
阿佐阿佑似乎察覺到自己又說走了嘴,捂著嘴巴,心虛地跳起“8”字舞,一言不發裝無知。
“你們兩個……”白無常的好脾氣本來就有限度,現在終於到了忍耐的邊緣,他一伸手扯住兩個精靈的翅膀,怒氣衝衝地問:“回答進入此門的人的所有問題,是你們的義務吧?為什麽不說話?”
“阿佐阿佑不能說!”蝴蝶精靈們流露出為難的神情,但口氣卻十分堅定:“如果你自己知道也就算了……可是你竟然不知道!我們不能說——這是最高禁忌中的一個。”“請你不要為難我們了……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你來說,隻是將心中的疑問釋懷;對我們來說,卻要以生命為代價!”
白無常愣了一下,歎了口氣放開手,神情緩和下來。“對不起。有沒有弄疼你們?”
阿佐阿佑抖抖翅膀,又靈活自如地飛舞起來,“沒事沒事!阿佐阿佑很結實!”
白無常笑了笑,“那開始幫我查資料吧!我想看看新來的那幾個助理的資料。”
阿佐阿佑搖起手中的銀鈴,“最近來的助理——上前來吧!”
隨著她們的鈴聲,空中的水晶全都飛舞起來,而且嘰嘰喳喳在說話!
“你是最近來的吧?守門人在叫呢!”
“討厭啦!人家都來了一百多年了!跟你比雖然晚了很多,但也不是最近的事呀!”
“你是最近來的!幹嗎往後躲?快到前麵去!”
“……”
“……”
白無常眨眨眼睛,對這麽喧鬧的場麵沒有心理準備。他問:“每次都這麽吵嗎?”
阿佐阿佑咯咯笑起來,“對哦!因為水晶和本體的性格一模一樣——你也知道我們地獄裏的各位有多熱鬧……”
她們話音未落,七塊水晶“呼”一聲飛到她們麵前。
阿佐阿佑的神色明顯變得很難看。
白無常有些驚訝,問:“為什麽都是黑水晶?”
阿佐阿佑隻用很輕微的聲音說了短短的一句話,但白無常聽來卻如雷貫耳:
“後羿的族人!”
“後羿……的族人?!”白無常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他忍不住緊緊捂住胸口,可是這樣也不能製止身體的顫抖。
每當有人提起後羿,他的身體就會這樣敏銳地反應。
“後羿的族人怎麽能進入神聖的冥界?!”阿佐阿佑的口氣開始冷硬,“他們注定要在塵世中受盡各種苦虐!怎麽有人能夠瞞過冥界的審核?”
她們對視一眼,點點頭,“立刻通知她!”
“她?是誰?”白無常還來不及問,就聽到身後有“紮紮”的聲音。
他們驚詫地扭頭去看——大門被推開一條細細的門縫!
阿佐阿佑驚叫起來:“是誰要硬闖?”她們撲到門邊,使勁想把門推回去,但徒勞無功。
“來不及了——先送他走!”阿佑大叫了一聲。
阿佐立刻飛到白無常身邊,“這個房間不能同時容留兩個訪客!否則會產生時空的錯位——我送你去另一邊!”
“什麽是另一邊?”白無常急忙問。
“就是‘左邊’的門裏!”阿佐沒有詳細回答,“不論在那裏看到什麽,你都別慌亂!我會去接你出來!”
“你們會不會有危險?”白無常看著阿佑艱難地頂著門,實在為這兩個小不點擔心。
阿佐笑了,手中的銀鈴裏飛出一道金光,把白無常團團罩住。“我們不是一般的精靈啊!是她特意創造出來守護這裏的!”
“她是誰?”白無常消失之前,大聲問。
“我們一定會保護你。”阿佐神情莊重地說:“因為你是她留在冥界的最重要的寶貝!”
但白無常沒有聽到她的答案。
他已經進入另一個世界——左邊門裏的世界。
這裏和右邊門裏的世界大不相同——沒有黑暗,沒有飛舞的水晶。隻有一片金光閃耀的大海,在海的中心,是一棵層層疊翠、姿態萬千的大樹。
白無常輕輕地立在水麵上。他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麽事。他俯下身,掬一捧海水——水微微發熱,讓他緊張的心情舒緩下來。
忽然,水麵泛起一圈圈漣漪。白無常循著漣漪的中心望去——一個一襲綠裙的女子踏著水麵緩緩而行。她漆黑的長發在身後輕輕飄舞,她長長的綠裙下擺隨著步伐帶起無數閃亮的水花,她懷裏抱著一隻金色的小鳥,向大樹的方向走去。
她的一切都和這裏的氣氛那麽融洽,讓人心情舒暢。
但白無常的臉色卻在一瞬間蒼白,他向著女子跑去,顫抖的嘴唇裏終於發出聲音——
“媽媽!”
羲何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兒子的聲音。她抱著那隻金色的小鳥,表情無限悲愴。
她來到樹下,仰起頭,大聲問:“你在哪裏?”
白無常跑到她身邊,拉著她的裙子的手不住顫抖,“我在這裏啊,媽媽!”
羲何仍然沒有回應他,隻是仰望著樹枝交錯的地方。
那裏漸漸出現一個人。
白無常不由自主順著羲何的目光往去——隻能看到那個人有一頭長發,卻看不出是男是女,更別說辨認是誰。
“這不是羲何嗎?”這個人的聲音從遙遠的樹梢傳來,似乎是個女性。“你很久沒來看我了……你抱的,是第幾個?”
羲何的眼淚跌在小鳥身上,摔成無數細碎的水滴,落到白無常的臉頰。
“是我最小的兒子!”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白無常被嚇了一跳,這時才仔細看母親懷中的小鳥——額頭上有一輪金色的太陽。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失神地喃喃:“日輪……這是我?”
樹上的女人輕盈地跳下來,也不近前,站在樹下惋惜地說:“可憐的孩子。把神祗的生命換算成人類,他不過十一歲吧?”
羲何點點頭,撫摸著小鳥,泣不成聲。
那女人歎口氣,“一向好強的羲何竟然也哭成這樣!把眼淚擦幹吧!你也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不!”羲何抬起頭,一臉的淚痕閃著金光,倔強地說:“他還有希望!他和他的哥哥們不一樣……”
白無常呆呆地看著一切。他終於明白,母親在另一個時間,在這個空間做了他不知道的事情——因為那個時間中的他已經“死了”。
“怎麽個不一樣法呢?”那個陌生的女人輕輕一躍,坐到最低的一根樹枝上,對麵前的一切似乎既不關心,也不冷落。
“他的身體並沒有碰到大地!”羲何急忙說,“當我趕到的時候,在空中接住了他!”
“你真有勇氣——”對方讚歎一聲,“但這又能如何?”
“他的魂魄完整無缺……隻要把吸附在魂魄裏的天箭箭簇分離出來,等到我修複他的身體,他就能複活!”
“複活!”白無常和那個陌生的女人同時驚呼。
“你因為傷心過度而發瘋了嗎?”那女人又從樹梢跳下來,並且向羲何邁進一步,“你忘了這個世界的守則?那是你和常儀、少昊一起製定的!‘消失的,不能挽留;逝去的,不能追回。即使是神祗,一旦隕落,也……’”
“我沒有忘記。”羲何的嘴角帶著勝利的微笑,“這是‘那個’世界的守則,是人居住的世界的守則。所以我要在另一個世界完成這件事!”
那女人倒吸一口冷氣,聲音有些緊張:“你該不會要在我這兒做吧?!”
“不!這裏太明亮,會激發天箭箭簇的力量,他的魂魄不能承受……”羲何輕柔地撫摸著小鳥,“我要讓他呆在最黑暗的地方。”
“這就奇怪了……”那女人搖搖頭,“事情到目前為止,和我都沒什麽關係!用不著我的話,你是絕不會來的——說吧,你到底還有什麽計劃?”
“我要你代替我守護他!”羲何的聲音中帶著祈求,“我不能拜托別人!如果被他父親知道——”
“你瞞著少昊?”那女人有些詫異,“他難道反對嗎?”
“你應該很了解他。”羲何輕哼了一聲,“一個凡事都以身作則的人——如果他發現我們製定的法則有漏洞,肯定會重訂!即使代價是兒子們的生命……”
“兒子‘們’?”那女人很敏銳地抓住羲何的話柄,“這麽說你對其他八個太陽神也不會置之不理——反正要破壞守則,幹脆做得徹底——果然是羲何的作風啊!”
“你也是別人的母親,我的心情你應該能夠理解吧?”羲何露出洞察一切的微笑,“你仍然叫常羲為‘常儀’。雖然我和常羲給他起的名字是‘靈威仰’……但你仍然用自己起的名字,把叫他做‘少昊’。”
那女人沉默了一下,緩緩說:“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不能幫你。我無法離開這裏——這棵樹鎮著我的魂魄,除非有另一個來替換,不然我無法離開。”
羲何哼了一聲,從懷裏摸出一個紅色的小球,拋給那女人,“用他來代替你好了!”
那女人把小球放在手心,一道紅光乍現。
紅光中出現一個憤怒的人影,大叫著:“羲何!你這個卑鄙的賤人!讓我出去!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這個人是誰?”那女人有些不解。
“我找了一個普通的遊魂塞進他的身體,把他的靈魂封入此處。他似乎非常不滿呢!”羲何冷冷地笑了一聲,“但那遠遠不及我對他的憎恨!——他隻是失去一個身體,我卻失去了九個活生生的兒子!……和他打個招呼吧,這就是鼎鼎大名、射落九個太陽的‘英雄’!”
“後羿?”那女人有些驚訝,“他不該是這個樣子……”
羲何的嘴角刻著冷硬,“他不像你這麽有定力。他本來是個斬妖除魔的英雄,但那些被他吞食的惡靈卻占領了他的心——他已經瘋了。”
那女人有些遺憾,“怎麽?他把八個太陽神的靈魂也吃掉了嗎?”
“是的。”羲何垂下頭,“在碰觸地麵的一刹那,他們的魂魄就被吸走了……”她再抬起頭的時候,一臉毅然決然,“所以我要把他放在這個‘光海界’,讓我兒子們的靈魂吸收光,直到他們更加強大,從後羿的魂魄中掙脫。”
那女人歎了口氣,“這個主意倒是一舉兩得。隻是,我呆在這裏也是為了增強光的力量。如果我心中的黑暗掙脫,不知道會不會變成後羿現在的樣子。”
“你絕對不會!”羲何充滿信心。
“你怎麽這麽確定?連我自己都說不清……”
“因為……”羲何笑了笑,“你的那一麵隻是‘黑暗’,不是‘邪惡’。”
那女人笑了,把紅色小球往樹幹上一扔,那道紅光立刻被吸進樹裏。
她猶豫了一下,又向前邁了一步,發現能夠離開大樹的結界,於是微笑著說:“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站在羲何身邊的白無常一直被眼前的事件震驚得說不出話,這時候看清了那女人的麵孔,不禁輕呼:“……明篁?!”
這一邊,阿佐阿佑共同奮力,終於把大門合上。她們憤怒地對視一眼,在空中一轉,立刻改變了樣子,不僅身體長大了許多,那對柔弱的蝴蝶翅膀也變成豐滿的鷹隼的羽翼,她們剛才那身豔麗輕軟的紗裙變成了銀光閃爍的盔甲。
當她們穿門而出的時候,就是這麽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雖然麵前隻是一個沒見過的老頭,但兩個精靈的性格似乎也變成冷硬的鷹隼,她們尖叫著:“是你嗎?膽敢擅闖這個神聖的禁地——”
那老人沒有理會她們的無禮,悠閑地伸出左手。
他的手心赫然有一個朱紅的草書——“閻”。
“我是第三任閻羅大王!”他說,“冥界沒有能夠阻擋我的門!我要進去。”
阿佐阿佑卻全然不吃這套,“此處隻為金月令的持有者敞開!隻有得到卞城王金月令的人才能得到神明的庇護和幫助!”
閻羅大王的笑容有些詭異,他咧著嘴陰森地說:“什麽神明的庇護和幫助?不就是借助羲何的力量?即使沒有你們,我也能夠出入自由!”
阿佐阿佑一伸手,手中各多了一樣武器。阿佐左手持彎刀,阿佑右手持長斧,不由分說衝向閻羅大王。
“擅入者死!”她們叫了一聲,一起直擊閻羅大王的麵門……
雖然卞城王殿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但拂水殿卻同往日一般平靜。
紅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渾身不自在。大概是因為玄琰包辦了所有工作,她偶爾想一試身手也會碰個軟釘子。
“你還真是工作狂……”紅曲充滿欽佩和無奈,歎了口氣,“難道除了工作,你就沒有別的想法嗎?”
玄琰笑了笑,“有啊——隻是難得遇到器重我的閻羅大王,我想好好工作。”
說完,他又低頭幹活。
紅曲無聊極了,腦子又開始活動,琢磨著有沒有什麽好玩的事情。忽然,她想到了那個水晶球。
那是她從搖風公那裏拐來的,是搖風公參加某屆“天冥詩賦對抗賽”得的獎品。當時她兒子和兒媳婦初相見,紅曲為了在地獄遙控形勢,千方百計強取豪奪把這個寶貝搞到手。這個水晶球能看到人間發生的事情,而且還能看透往生。
“我好像還沒有透視過玄琰的往生哦——這麽大的事情竟然忘了!”紅曲的眼睛滴溜溜轉動著狡黠的光芒,“他好像隻呆一段時間就要走,我得抓住機會。也許真的是認識的人呢!”
想到這裏,她偷偷摸摸避開冰萱,溜達到拂水殿後麵的倉庫。
“嘿咻——不錯嘛!還是完好無損……精靈精靈快出來!”紅曲摸著水晶球,嘴裏念念有詞。
一縷淡紫色的煙從水晶中心升起,在水晶球光滑的表麵聚攏。一隻小老虎出現在煙霧中,趴在水晶球上,笑眯眯地打招呼:“紅曲,好久不見!”
“嘿嘿,小老虎,這次又要麻煩你了!”紅曲詭異地笑著,壓低聲音說:“我想看看一個叫‘尹玄琰’的男人的往生!”
小老虎打個哈欠,“怎麽又是這個人?上次冰萱才看過!”
紅曲有些意外,“冰萱?她看人家的往生幹嗎?她可沒和我提起……”
小老虎睜著紫色的眼睛,有些奇怪,“她沒有說嗎?這麽重要的事——那個人活著的時候並不是人類啊!”
“啊——哈?”紅曲張大嘴巴合不攏,“那——是什麽?”
“是壁虎。”小老虎說,“是一隻花壁虎。再前生,是一隻老鼠;再前生,是一隻青蛙;再往前還有貓、舌、黑兔、狐狸、猴子……總之我能看到的往生當中,他沒有一次是人,但竟然以‘人’的姿態混進冥界。冰萱說一定要報告的!”
紅曲搖搖頭,“她……沒提起……”
忽然,她想到了什麽,“我要看另一個人——他叫‘程西星’,是劫火殿的新助理。”
“程……西星……”小老虎睜大了眼睛,紫色的眸子中流淌著玄妙的光華,“有了!是鴿子!——怎麽又不是人類?紅曲……”小老虎的眼神有些擔憂,“冥界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一定是……發生什麽大事了……”紅曲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得立刻去見閻羅大王!”
——閻羅寶殿——
紅曲有些驚詫:閻羅王身後不是她熟悉的三大秘書,而是兩個沒有見過的女人。雖然是不折不扣的美人,但紅曲看著她們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調轉目光。
“拂水姬,你有什麽事?”閻羅大王淡淡地問。
紅曲愣了一下,心裏奇怪:“怎麽回事?他說話的口吻似乎變了——以前不論說什麽,開頭一定是‘我說某某某呀’……”
她心中起疑,沒有表明來意,隻是笑了笑:“沒什麽大事!閻羅大王分配給我得助理很能幹啊!我現在都沒什麽事做,到處溜達呢——大王的秘書似乎也換人了……”
閻羅大王笑了笑,“是啊!妙瑩她們忙了好一陣,我給她們放假,免得太勞累,魂飛魄散就不好了……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淺柔和雪晴。”
紅曲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妙瑩姐她們也放假了?這正好,我可以跟她們做個伴。不知道她們到哪裏了?”
閻羅大王的神色在不經意間有了微小的變化——如果紅曲不是一直留心,還真不容易發現。“她們去紫夷家做客……你還是不要盡想著玩!有空把‘地獄靈茶第五代’的研製計劃寫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您還真是愛喝茶……”紅曲打個哈哈,“那麽我先告退!”
當紅曲的身影消失後,淺柔和雪晴的臉上露出凶悍的表情。
“不愧是拂水殿千年以來最強的後裔!她會不會發現了什麽?”淺柔小聲嘀咕。
“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執事,有玄琰盯著就足夠了。”雪晴淡淡地一帶而過,扭頭關切地問閻羅大王:“你的傷勢要緊麽?”
閻羅大王咧著嘴,似乎是疼得叫出聲:“想不到兩個區區的精靈,竟有這麽大的力量……”
他的下半身空空蕩蕩……
淺柔卻沒有一點同情的意思,責怪道:“費了半天功夫,還是沒找到主人被囚禁的地點!你真是沒用!”
閻羅大王的頭頂盤繞出一圈藍色的煙霧,一個少女的臉出現在煙霧中,不耐煩地瞪她一眼:“淺柔姐,我的魂魄被打散了一半,想控製這個閻羅大王的思維都很不容易,你能不能把那些風涼話收斂一下?”
“水月!淺柔!別吵了!”雪晴終於發話,她在她們當中似乎最有威信,藍色的煙無聲無息退回閻羅大王的頭顱裏,淺柔也一聲不吭。
“水月,那三個秘書的情況如何?”雪晴繃著臉問。
“這……被她們逃了……”閻羅大王慚愧地回答。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雪晴罵了一句,“如果她們逃到天界,我們的計劃就毀於一旦!”
“不是天界!絕對不是!”閻羅大王急忙分辯,“天界和這裏相通的大門已經被朱樺封閉,通往人間的鬼門也被清寒把守——她們一定是逃到其他地方……”
“還有哪裏呢?”雪晴疑惑地自言自語,“還有哪裏和冥界相通呢?”
“炫光殿下……”
渾身是血的阿佐阿佑出現在白無常麵前時,不禁讓他大驚失色。
“你們……你們不是精靈嗎?怎麽會受傷?怎麽會有血?”他跑過去扶住阿佐——她的翅膀被砍掉一半,似乎不能保持平衡。“我在這裏看到的這裏到底是什麽?”
“我們並不是純粹的精靈。”阿佑說。她的情況稍好,隻是羽毛被打得七零八落,並且失去一隻手。“為了擁有更強的力量,天後為我們做了能隨心所欲變換的身體……”
“媽媽?”白無常更加迷惘,“媽媽有多少秘密瞞著我們呢?她到底做了什麽?”
“因為您一直思念她,所以才能在這裏看到‘最想看的’。”阿佐虛弱地說,“幸好您體內的天箭箭簇在五百年前取出,不然也許真的被光海界的光傷害。”
白無常苦笑一下,“被光傷害?真是諷刺……”
“我們必須拋棄這個身體,和大門合為一體。時間緊迫,不能解釋您更多的疑惑。但這次進入冥界的人,是後羿的族人。他們一定是在尋找後羿的魂魄。如您所見,後羿被封在‘熾木’中。但你所在的這個時間是您死後不久……現在的這個空間已經被後羿汙染。我們會送您出去,然後,這扇大門會一直關閉。直到我們收到羲何女神的命令,不然,決不會再次打開……您隻要記住:明天是冥界代表去天庭匯報工作的日子,但閻羅大王一定不會去。所以您要利用這個機會,讓可靠的人捎信給羲何女神,告訴她這裏的一切……”
她們說完,又化為蝴蝶,虛弱地飛到白無常肩頭。“記住,凡是和後羿的族人接觸過的人,你都要小心!”
就在這一瞬間,白無常發現自己置身門外。他左右看了看——大門上那個月牙形的凹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