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夢的彼方
——當世上的人們還相信“神”存在的時候……
有這樣一條河,它不會被塵囂汙染,也不會因缺乏雨露幹涸。它無法澤被廣袤的大地,它也無法掀起雷吼般的巨波……它始終隻是靜默地流淌著,流過整個深藍的天空。它透視著人間一切的恩怨糾葛,它觀察著牛郎織女在兩岸期盼一年一度的相逢,它也許比任何天上的神仙都了解這天上人間發生的一切一切,但它隻是靜靜地流淌,從戒海到歸墟……
“不過,若姐姐你不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原來它的源頭在戒海!”一個黃衫的年輕女子撩動著河水,咯咯地笑著說,“你也知道,我一向很懶惰的!”
……故事就發生在天河邊。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
“煌瑛,我們來這裏有多久了?”紅衫的女子問。
“讓我想想……”黃衫的女子托著下巴“嗯”了半天。
“是三十二天!”紅衫的女子歎口氣,說出了答案。
黃衫那個被叫做“煌瑛”的,撓撓頭,嘀咕道:“原來已經這麽久了……可是我都沒怎麽覺得!”
“因為煌瑛你常常跑開。”
“啊——姐姐!這可是秘密!你可不能讓天帝知道!……當然,我也不把姐姐常不知去向的事
說出去!”煌瑛拉著姐姐的衣袖,眼睛閃閃發光,充滿了緊張。
“那就這樣約定嘍!”紅衫女子笑了笑。
煌瑛這才發覺上了她的套子,但也無可奈何。
紅衫女子看著她懊惱的窘相,微笑著要走。
“姐姐!絢姬姐姐,你去哪兒?”煌瑛追問。
“這個嘛,我要‘不知去向’了!”漸漸遠去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桃花香失去蹤影。
“這麽說……又撇下我看家?絢姬——你真狡詐!”煌瑛由沮喪的低穀振奮起來,向另一方麵發展,變得義憤填膺……
“可愛的、可愛的菊花。”煌瑛捧著水瓶,悉心給一望無際的菊花田澆水。她用衣帶蘸著水瓶裏的天河水,向田間一揮,立刻有無數美麗而細小的水珠均勻地飛入花間。
“你們喝了天河水,一定要耐心修行。有朝一日,你們總會像我一樣,修成天上仙——這不是比留駐在一個不靈活的身體裏好得多嗎?”
菊花們搖曳著碧綠的枝葉,發出一陣挺有氣勢的響聲,好像對煌瑛向它們保證的未來充滿信心。
“煌瑛——煌瑛!”遠處兩個穿紫著綠的女子遙遙呼喚。煌瑛抬頭看時,發現是自己的朋友。
她笑著問:“你們好有空!怎麽跑到北天來看我?”
“看你一副蠻高興的樣子,一定是不知道了……”紫衫的女子故意賣關子。
“什麽?”煌瑛的好奇心立刻被挑了起來,“紫瀾,到底發生什麽大事了?”
紫瀾搖著頭,成心要她著急,就是不說。煌瑛隻好問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鬱濃,乖,告訴煌瑛姐姐,是不是有什麽新聞?”
小女孩認真地回答:“百花仙子說,今天有流星通過天庭,要我等四處避開。所以我和紫瀾姐姐來找你。”
煌瑛點點頭,若有所思。“哦——原來那些無聊的閑人又遊蕩過來了……”
“無聊的閑人?”紫瀾眨眨眼,“這樣說人家不好吧!”
“有什麽不對?”煌瑛提高聲音說:“整天沒事幹,滿世界瞎跑。而且還給別人添亂——簡直比一般無聊的閑人還惡劣!”
紫瀾恍然大悟似的附和:“讓你這麽一說,好像是這麽回事!不說別的,他們每次來,都害我們花仙東躲西藏,哎呀確實是十惡不赦!”
鬱濃拉拉兩位前輩的衣襟,無邪地問:“為什麽我們花仙要怕流星呢?”
“其實也不是怕……對吧,煌瑛?”紫瀾雖然這樣說,但明顯缺乏理論根據——竟然想引用煌瑛的語錄!
“對!”煌瑛肯定地回答:“隻是我們花仙的氣息比較溫弱,而流星的氣息則比較罡冽。再加上他們從很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來,身上還帶著我們不熟悉的氣息。如果和他們遭遇,我們也許會傷到原神……那可就嚴重了!”她嚇唬小孩子,繼續用恐怖的表情說:“不僅小命玩兒完,連凶手都無法緝拿歸案——你也知道,他們隻是從這裏路過,然後就迅速不知所蹤了!”
鬱濃已經被嚇得臉色蒼白,但還死要麵子,“我、我不怕!我有五百年修行……”
“天真呀天真!”煌瑛搖搖頭,拉了拉旁邊的紫瀾,“鬱濃,你看好這位‘阿姨’。她雖然常常裝清純,但實際是四千八百年的紫藤……她還不是一樣跑路!”
“唔——我明白了!”小孩子的學習能力是很強的……
(從那之後,鬱濃開始恭恭敬敬叫紫瀾“阿姨”)
“咦?你姐姐絢姬到哪裏去了?”紫瀾東張西望,但是沒看到其他人。
煌瑛回答:“去玩了!”
“她可不像愛玩的人。”紫瀾撇撇嘴,“別撞上流星才好!不過你也別擔心,流星們不從北天經過,所以我們才跑來這裏避難嘛!”
煌瑛放眼看看四周——確實,地處天庭邊界,這個荒涼的北天連可怕的流星都不來……
就在那天,發生了一件對煌瑛的未來至關重要的事。不過她一直不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的未來……
當紫瀾和鬱濃離開後,絢姬還沒有回來。煌瑛無聊地回到自己的宅邸。
那是一幢精妙絕倫的小樓,附帶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由那個喜愛古風的天帝設計,並且是那個喜愛大興土木的天後指揮建造的。倒不是因為煌瑛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隻是因為上述那兩位常常閑得無聊。而且自從失去了九個愛子,他們好像不得不到處找點事情,派遣心中的哀愁……
可是就在煌瑛要掩上門的一刹那,她聽到有人輕輕招呼了一聲:“喂!”
是誰這麽躲躲閃閃的?煌瑛皺皺眉,又開門走入花田。
一張調皮的臉從菊花叢中探出來,笑嘻嘻問:“你沒事了嗎?剛才那個星官是你的朋友?他出手可真狠!”
煌瑛聽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向那年輕人走去,問:“你在說什麽呀?你是誰?我怎麽沒有見過你?你是天上的星官嗎?”
年輕人好像比她還奇怪,“怎麽,你不記得我了?!你……你怎麽了!”
煌瑛當然想大聲告訴他:“你搭訕的手段太差了點!我當然不記得你,因為我根本沒見過你!還問我怎麽了,難道你看不出來這是要暈倒嗎?”
不過在她把這一切都喊出來之前,她已經眼前一黑,失去知覺。但她那不服輸的舌頭還是勉強掙紮出一句不完整的話:“你……流星!”
年輕人笑了起來:“你終於想起來了!還以為你失憶,嚇我一跳……”
煌瑛昏昏沉沉暈了過去。在為自己的原神擔心之前,她一直反複想一個問題,想了好長時間:
“這家夥是白癡還是太天真?難道他看不出來我要死了嗎!!!……我一千八百年的修行啊——————!!”
當完全清醒的時候,煌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是我的床……”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翻個身,“原來那是個夢啊!沒有什麽流星!”
“有啊!”一個聲音從很近很近的地方傳來……很近很近!煌瑛甚至感覺到吹到自己臉龐上的氣息……她驚竦地睜開眼睛,卻發現一個更驚竦的事實——那個流星,就躺在她身邊!還在衝她笑!
“你別怕!我給你喝了我的眼淚,以後你就不必害怕流星了!”他微笑著說,“其實剛才就想這樣幫你,誰知道忽然衝出來一個星官……不過算了,他也是好意想救你。”
“你的……眼淚?”煌瑛驚訝地看著這個俊俏的少年。“哎——呀!你好丟人啊!不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嗎?呃……你還給我喝了?好惡心!”
少年簡直詫異到極點:“你……你!”
“我什麽?”煌瑛湊上前,“我有說過要你的眼淚嗎?我有說過我怕流星嗎?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你認錯人了!”
“你!”少年還想說什麽,當然,煌瑛不給他這個機會。他們兩人剛想展開一番了不起的爭論,忽然被一陣驚天動地的敲門聲打斷。
“是誰啊?”他們異口同聲地大叫。
“菊花仙子,我是北天護衛熒星。絢姬仙子她……”
“絢姬住隔壁,你找錯門了!”煌瑛不耐煩地嘮叨。
“你姐姐暈倒了!”門外的人大聲疾呼。
煌瑛愣了一下,立刻衝向門口。
門外那個英俊挺拔的星官一臉焦急,而他懷裏那個紅衫女子則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柔弱。她那毫無生氣的慘白臉龐,在血紅的衣襟映襯下,格外令人心痛。
“姐姐!”煌瑛大叫一聲,衝過去托起絢姬的臉,忍不住發起脾氣來。“這是怎麽搞的?她怎麽會這樣?”
星官緊皺的眉頭間充滿痛惜,他強忍著悲傷說:“仙子在北天漫步,不知怎麽竟然撞上一顆流星……結果就……”他話還沒說完,就發現煌瑛身後多了個俊俏少年,正探頭探腦張望。“——就是他!”
煌瑛緩緩回過頭,冰冷的目光裏充滿了殺氣。
少年被這陣勢嚇倒,結結巴巴辯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嘛!……我、我隻不過是迷路而已啊……”
“迷路……?!”煌瑛火不打一處來,“迷路你怎麽不晃到別的地方?偏偏到我們北天……你成心害死我們啊?”
“迷路還能分東南西北嗎?”少年也不示弱,“而且我也很誠心地救治了啊!更不用說還無緣無故被這位大哥打斷了胳膊……”
煌瑛順著他上下揮動的胳膊仔細看,發現果然是受了傷。她雖然有點過意不去,但嘴裏卻不讓步:“你是活該!而且還大言不慚說什麽誠心救治——你若真救治了,我姐姐怎麽會是現在這樣 ?”
“那是因為……我後來又迷路了,救錯人……”少年這次沒了底氣,啜啜道。
煌瑛看看絢姬,發現她的臉色越來越黯淡,於是顧不上和這男孩子胡攪蠻纏,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威脅:“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別浪費,就這麽一次機會!——你趕快給我哭出來……需要多少眼淚,你心裏有數”
少年眨眨眼,天真無邪地回答:“我做不到哎——”
“呼————”煌瑛深呼吸一口,讓自己“轟”一聲爆發的頭腦稍微冷靜,順便積蓄一下怒氣的威力……“你說什麽?!”
少年可沒被她嚇著:“我說——做、不、到!”他看看煌瑛和螢星的臉色,立刻打消了開玩笑的計劃——因為,就眼下的形勢來看,這個場麵處理不好是會出人命的……
“我們流星和彗星不同,我們通常沒有眼淚。”少年認真地說,“流淚的機會,一生也不見得有一回……我哥流浪了六千萬年,我都沒見過他落淚。眼淚是流星最寶貴的結晶。就算這個身體遇到危險而消失,隻要有淚晶石在,我們就能重生。我的父母親一生都沒有流過淚,結果身體破滅之後就死了……流星不是不想落淚,而是期待著落淚。但那個機會卻不知在什麽時候才到來。也沒人知道流星為什麽落淚……”
煌瑛恍惚地看著他,茫然地問:“那你為什麽對我掉淚?”
少年吐吐舌,一臉無所謂:“因為我當你快死了。我還沒見過快死的人,大概被你嚇到了吧……”
“嘡————”一塊重物狠狠撞在流星的後腦勺上……
煌瑛大吃一驚:“螢、螢星……你幹什麽?!”
螢星麵色鐵青,掄起手裏的銅盾,打算再來一下:“打到這小子哭為止!”
“你別開玩笑了……”少年嚇得到處亂跑,“你就是打死我也未必有眼淚啊————”
“快住手!”煌瑛擋在少年前麵,有些不滿地白了螢星一眼:“你沒看到他已經被你打傷了嗎?……我有辦法救絢姬!”
“我和姐姐是同命原神……原神雖然寄托在不同的身體裏修煉,但始終分享著同樣的宿命。隻要我沒事,姐姐就不會有原神破碎的危險。”煌瑛一邊用蘸著天河水的絲巾輕拍絢姬的額頭,一邊說。
流星少年趴在床沿上,托著下巴觀看,“你們這個天庭的神真是奇怪。我走過很多地方,還沒見過菊花和桃花是姐妹……”
螢星顯然不像他們這麽從容,他緊張地盯著絢姬蒼白的臉,問:“要怎麽辦她才會醒來?”
煌瑛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現在我的原神裏添了流星的淚晶石,隻要用同樣的方法,應該能保證絢姬沒大礙。”
“同樣的方法?”螢星和流星同時問。
煌瑛沒多話,俯在絢姬身邊,看著姐姐緊閉雙眼,煌瑛流下一滴眼淚。“姐姐,醒來呀!讓我知道你沒事……”那顆淚珠滑到絢姬唇邊,滲了進去……
之後,在煌瑛一連串的淚光中,絢姬微微睜開眼睛……
數日後,那個小流星的哥哥專程趕回來,尋找失蹤的弟弟。當然,這沒費多大功夫,因為全天庭的神仙都知道煌瑛和絢姬兩位仙子已經修煉成了不怕流星的原神。
“舍弟給兩位仙子添了不少麻煩,實在抱歉!”
“哪裏、哪裏……”煌瑛偷眼看了看小流星的哥哥——流星們的領袖,她發現這兩兄弟長得很相似。於是煌瑛偷著捅了捅小流星的後背:“你哥哥比你正經很多啊!你得加油,爭取變成一個成熟可靠的男子漢。”
“行了、行了……”小流星自從看見哥哥時就開始悶悶不樂。直到走了很遠,他才回頭衝煌瑛大喊:“喂——我的名字是豈憂!”
“豈憂啊!”煌瑛和絢姬笑了,“怪不得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是發愁……”
在那之後很遙遠的未來,這個不會發愁的孩子變成了一個為煌瑛傷心的年輕人。而煌瑛和絢姬卻忘記了彼此之間深厚的感情,深深傷害了對方,流了許多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