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4:當翻譯
熱西丁從早就在警車等候的年輕警察手上接過辦案用的照相機,鑽進駕駛位。
他見駱波站在車旁,搖下車窗探出頭,催促道:“三十白,快上車,再晚點,那裏會出事的。”
駱濱也跟著上車後,神色複雜地看著開車的熱西丁和身旁的弟弟。
他的腦海回想到幾年前,那孜古麗告訴他的一個秘密。
那孜古麗曾說,有人私底下傳著,駱波是阿布都許庫的私生子。
難道,這不是謠傳,是事實?
駱濱的思緒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熱西丁親自開著警車拉著駱波、駱濱、白大爺和大高個警衛,一路響著警笛聲風馳電掣地來到糖廠收購點大門口。
隻見收購點門口被黑壓壓的人群圍住了。
不少農民激動地高喊著。
“出來,有本事給我們出來!!”
“我們挨凍挨餓地排了三四天隊,你們關係戶說進來就進來。”
“不能插隊,再插隊我們就砸糖廠了。”
“囊斯給(媽的),騙子!”
前麵來的三位警察艱難地維持著秩序。
……
糖廠收購點那位梳著二分頭的領導見關係戶插隊引起了眾怒,嚇得躲在院子裏的辦公室不敢露麵。
熱西丁按著喇叭讓被激起民憤的群眾讓路。
維持秩序的三位警察看見開車的是新上任的副局長熱西丁,連忙用各自的母語高聲喊道:“阿達西(朋友),別鬧了,我們公安局熱局長來了,他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圍觀起哄的維吾爾、哈薩克、漢族、回族、蒙古族等不同族別的農戶和司機們,聽到三位警察的喊話,立即安靜下來。
熱西丁把警車停到駱波停放的拖拉機和東邊插隊的拖拉機中間。
他跳下車,掃了眼西邊馬路上宛如兩條長龍的車隊,對著東邊插隊的拖拉機手喊道:“所有人都在西邊排隊,你咋搞特殊化呢?趕緊倒回去,到西邊排隊去。”
糖廠收購點的負責人認識熱西丁,如同見了救星般連忙跑過來。
他從褲兜掏出一盒香煙給熱西丁。
熱西丁黑著臉推開遞過來的香煙。
糖廠負責人一改在農戶麵前趾高氣揚的架勢,低頭哈腰地討好著,“熱局長,您親自來了,咋會驚動您呢?”
熱西丁皺著眉指著東邊的幾輛插隊的車說:“那些都是你們的關係戶吧?!趕緊讓他們開到西邊排隊去。”
負責人為難道:“這,”
熱西丁快言快語道:“你別這那的,趕緊著,這一個月來,你們糖廠收購點把交通都堵塞了,縣領導正為這事發火呢,你別沒事找事。”
糖廠收購點的負責人連忙朝東邊準備插隊的關係戶擺擺手。
東邊的拖拉機開始慢慢朝後倒。
熱西丁把照相機遞給三位警察中最年輕的那位,他沒多說話,隻是用手指了下東邊和西邊。
那位年輕警察心領神會,拿著照相機對著東邊插隊的車輛一一拍照取樣。
隨即,他又對著西邊兩排長龍從不同角度拍了十幾張照片。
收購點負責人心裏犯起了嘀咕,低三下氣地跟在熱西丁身後,低聲問:“熱局長,這是幹啥?”
“幹啥,能幹啥?最近一個月來,你們這裏秩序亂的可以呀,我們得查找根源,好給地區領導匯報呀。”熱西丁用手勢指揮著上了拖拉機的駱波。
駱波發動車輛開進了大院裏,駱濱和江道勒提也開進大院。
緊接著又駛進好幾輛排隊等候的車輛。
這下,圍觀的農戶和司機趕緊撒腿朝西邊跑去。
他們見車隊朝前挪,去發動各自的車子。
熱西丁看著人群頓時散去,這才開著警車進了大院。
負責人跟著警車一路小跑地進來。
熱西丁看著駱波三人的拖拉機過了地磅後,故作不經意地問:“這三輛車雜質扣多少?”
跟在二分頭負責人後麵的高個警衛是個沒腦子的二貨,嚷嚷道:“就衝他毆打糖廠職工,就要扣除14%。”
熱西丁走到高個警衛麵前,仰臉看著他的麵容,納悶道:“怪了,剛才取證時,那小夥鼻子下都是留著血跡,你臉上沒一點傷啊!你牛高馬大的,比他高出快一頭了,聽說你還練過武,究竟你倆誰打誰啊?!”
負責人聽出來熱西丁有意護著駱波,連忙對著高個警衛嗬斥,“這裏輪到你說話了嗎?!別丟人現眼了!”
他轉過臉對著一臉正色的熱西丁討好的笑道:“熱局長,你也知道,扣雜質是糖廠規定,我隻有一點權力,扣除8%,行不?”
熱西丁冷哼兩聲,皮笑肉不笑道:“行,按你們糖廠的規定辦吧,咱不能壞了規矩。”
糖廠收購點的這位負責人臉上擠滿了討好的笑,給熱西丁解釋著收購甜菜的製度和規定。
熱西丁心不在焉地聽著。
這時,就聽到院外傳來一陣淒厲的喊聲,“薩合車!(警察!)阿大木要可!(人沒了!意思是有人死了的意思),卓勒達斯!(同誌!)阿大木要可!”
喊聲越來越近,隻見兩位哈薩克族司機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倆人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隨即,那位拍照片的漢族警察也跑了過來,氣喘籲籲道:“熱局長,有個漢族司機中煤煙死了!”
熱西丁用流利的哈薩克語詢問兩位報案的哈薩克司機。
哈薩克司機慌裏慌張地邊比劃邊說著。
原來,這幾天排隊賣甜菜的隊伍大半天才挪動一米。
這兩位司機的車輛排在隊伍靠後的地方。
為了省油,他們等候上大半天才發動一次車。
剛才,車輛又前行了好幾米。
兩位司機見前麵的那輛拖拉機沒有動靜,以為前麵的人跟他們的想法一樣。
可是,前麵都空出十幾米遠了,還沒動靜。
這兩位哈薩克司機猜想前麵拖拉機的司機可能睡著了,打了許久的喇叭還是不見動彈。
他倆下去一看,隻見一位三十郎當的漢族司機一動不動地蜷縮在拖拉機駕駛室裏。
身子已經僵硬。
他腳底的煤炭已經燒盡。
一看就是中煤煙致死的。
嚇得他倆趕緊跑過來報案。
熱西丁冷峻的目光盯著糖廠負責人,冷笑兩聲,咬牙切齒地質問:“你這個收購點可以呀,老百姓為了賣甜菜,排幾天隊都能被煤煙打死,用你們漢族人的話來說,你們這樣為難老百姓,就不怕遭天譴嗎?!”
他轉頭詢問那位警察,“有人保護現場嗎?”
年輕警察點點頭,神色凝重道:“這個死者我認識,為人老實忠厚,曾經是我管轄的天山路的居民,家裏有一對六十歲的父母,還有個得血液病的女兒,家裏本來就沒錢,哎-——”
熱西丁轉身朝大院門口走去。
沒走兩步,他回過頭對著從拖拉機下來的駱波喊道:“三十白,我在縣公安局上班,有事盡管找我。駱濱,你也一樣。”
駱濱雙手合十高聲感謝,“多謝了,熱局長。”
駱波麵無表情地朝他揮揮手。
熱西丁帶著警察匆匆趕去處理被中煤煙致死的案子。
等白大爺拿上糖廠化驗員給的化驗單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拉住準備上車卸貨的駱濱,“老三,你看看這化驗單,我沒看錯吧,上麵咋沒扣雜質呢?”
駱濱掃了眼單子上的數字,“白大爺,就是沒扣雜質,大爺沒看錯。這都是三十白的功勞啊。”
卸完甜菜,白大爺把收購點寫的憑證小心翼翼塞進上衣口袋。
那位留著中分頭的負責人快步來到駱波麵前,滿臉堆笑著和和氣氣地說:“下個月15號你們來領錢,第一批錢到位就來領,我給你留著。”
看著收購點負責人前倨後卑的姿態,駱波心裏很反感。
他不鹹不淡道聲謝。
幾人離開收購點,要路經西域縣城才能去沙棗樹鄉的路口。
天色已到了傍晚,駱濱把車停在經常吃的拌麵館前。
他招呼著大家吃拌麵。
江道勒提搓著手說:“媽的,幾天沒吃拌麵了,都沒幾天不見老婆子想的慌。”
駱波坐在餐桌旁低著頭悶聲不吭。
駱濱關切地問:“三十白,想啥呢?!麵來了,都不知道吃。”
駱波抬起頭對著駱濱說:“三哥,我想通了,不在農村幹了,媽的,太受氣了撒,我去霍爾果斯當翻譯去。”
駱濱盯著駱波的雙眼問:“三十白,你確定,自己是深思熟慮過的?以後可別後悔。”
駱波嘴唇抿著,沉吟片刻,堅定的語氣回道:“三哥,我確定,這次是深思熟慮的,前陣子我還在猶豫不決,通過這次拉運甜菜,我下定決心,不在農村幹了,我看不得人受氣,還是出去闖蕩下,也許心情不會這麽壓抑。”
駱濱點點頭,語重心長道:“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不公平的事、窩囊的事發生,你一定要忍,既然你想好了,我支持你,好好幹!”
在駱波趕赴霍爾果斯口岸的前一天,駱濱請弟弟到川疆百貨喝櫃台酒。
川疆百貨的小四川做生意“童叟無欺”。
沙棗樹鄉的人都知道阿勒瑪勒村有個小四川,他本名林川,各族村民都記不得了。
小四川性子開朗又樂觀,為人大方不計較,整天笑眯眯的,跟村裏的老少爺們都能吹上幾句。
對於駱峰家的幾個孩子,小四川更要偏愛一些。
聽說駱波要到霍爾果斯口岸當翻譯,駱濱給弟弟送行。
小四川安排老伴把院子裏沙棗樹下的矮桌收拾出來。
他老伴又炒了兩個菜,一盤皮辣子炒肉、一盤皮牙子朝雞蛋,算是下酒菜。
小四川又從商店給駱濱兄弟倆提供三袋子魚皮花生當下酒菜。
他見菜肴不夠,又讓老伴切了盤榨菜、皮辣紅。
小四川湊成六個菜,說是圖個吉利,六六大順。
駱濱提著一紮烏蘇啤酒走過來,看著矮桌上的下酒菜,笑眯眯感謝道:“林叔,我兄弟倆給你添麻煩了。”
小四川連連擺手,扯著四川腔調回道:“說撒子話撒,叔樂意撒。沒得麻煩,沒得麻煩。”
老少兩代人坐在矮桌前,喝起了啤酒。
小四川細細打量著駱濱兄弟倆,感歎道:“你別說喲,傻駱駝的兒子都長得好喲。駱川長得眉清目秀,文質彬彬的,一看就是個書生撒。”
他指著身旁的兩位年輕人,“你們倆個,更別說了撒,一個比一個好看撒子。”
駱濱雖然身著一身粗麻布衣,掩飾不住他骨子裏的錚錚傲骨,眉宇間有著少年藏不住的意氣風發。
這幾年在農村磨煉的幾年,身上的稚氣早已褪去,他深邃的五官淡然地傳遞著少年的心思。
而混血兒駱波更是俊美逼人,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亦正亦邪的雙唇,精致到令人著迷。
隻是可能在監獄待過,他的俊朗中偶爾會帶些陰鷙,這一點讓小四川感到不舒服。
小四川話中有話地提點著喝啤酒的駱波,“三十白啊,你爸媽把你從這麽點點拉扯這麽大,不容易撒,你到了霍爾果斯口岸,那裏都是人精,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撒,你可要把握好自己喲,遇到事情多想想你爸媽撒。”
駱波連連點頭,乖巧地應允著,“叔,我知道。我會注意的。”
這個秋夜,駱濱兄弟倆坐在川疆百貨的院子裏,暢快地喝著烏蘇啤酒。
寂靜的夜晚,貓頭鷹的鳴叫聲,不遠處的犬吠都聲聲入耳。
天空猶如一塊黑色的幕布,密布的星星宛如一顆顆耀眼的明珠,宇宙星河就這樣對著大地赤裸裸地坦露著胸襟,一切都那麽靜謐、唯美。
在這個寧靜安詳的夜晚,兄弟倆暢想著各自的未來。
駱波俊美的臉龐洋溢著從未有過的自信,他說要成為霍爾果斯口岸最老道(厲害)的翻譯。
駱濱雙目發出熠熠的光,他告訴小四川和駱波,擁有康拜英、拖拉機等一整套農機是他的夢想和追求。
小四川被這兩個青年感染著,喝的微醺的他指著自己的小百貨振振有詞到,開一家沙棗樹鄉最大的百貨商店。
翌日晌午,駱峰家的小院靜悄悄的。
駱峰趕著老牛車到田地忙農活,李羽大早上騎著自行車去電焊廠上班。
駱濱也開著拖拉機在黎明時分就出門去給種冬麥的村民家犁地。
駱波穿著一身嶄新的衣服走出院子。
今日的村口寂寞冷清,路北邊的剃頭匠沒有生意,坐在椅子上打著盹。
路南頭幾個白胡子老漢嗮著太陽吹牛皮。
巴格達提家的牧羊犬在路口東張西望的,站在一棵楊樹下翹起一條後腿撒了泡尿,跑開了……
這熟悉的場景駱波早已習慣了,就像熟悉時光流逝、季節更替。
駱波路過巴格達提家時,正提著一桶水去後院喂羊的巴格達提站在自家壘牆的豁口處喊著,“三十白,哪裏去撒?”
駱波停下腳步,“幹爸,我去霍爾果斯口岸給老毛子當翻譯去,等我掙大錢了,給你買洋煙抽撒。”
他揮揮手離去,巴格達提家的黃狗跟在他身後邊跑邊晃蕩尾巴。
巴格達提望著頭也不回的駱波,自言自語道:“這個三十白,心比天高,農機手多掙錢撒。”
在這個晴朗的晌午,駱波告別了阿勒瑪勒村,趕赴霍爾果斯口岸去打拚屬於他自己的人生……
(本卷完)
歌曲《隻要平凡》為本卷結尾。
每一個平凡的人,都有一個不平凡的故事;
每一個平凡的人都是偉大的,平凡鑄就偉大,偉大來自平凡。
在新疆,就是每一個在平凡崗位上的人做出不平凡的事,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創造出新疆不凡的時代,無數個平凡之人用熱血和汗水、乃至生命奏響了新疆穩定騰飛的樂章。
也許很遠或是昨天
在這裏或在對岸
長路輾轉離合悲歡
人聚又人散
放過對錯才知答案
活著的勇敢
沒有神的光環
你我生而平凡
在心碎中認清遺憾
生命漫長也短暫
跳動心髒長出藤蔓
願為險而戰
跌入灰暗墜入深淵
沾滿泥土的臉
沒有神的光環
緊握手中的平凡
此心此生無憾
生命的火已點燃
有一天也許會走遠
也許還能再相見
無論在人群在天邊
讓我再看清你的臉
任淚水鋪滿了雙眼
雖無言淚滿麵
不要神的光環
隻要你的平凡
此心此生無憾
生命的火已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