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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040:從頭來

  晨曦中,西域市南郊漢族人的墓地裏。


  一道道淡黃色的紙錢化作的煙,絮絮縷縷地在苗心的墳塋前飄。


  駱波死死盯著一塊塊輕飄飄的灰燼,沒精打采地低問:“他是誰?那個甜言蜜語的男人究竟是誰?!”


  李羽雙眼越過苗心的墓碑上方,視線投向遠方,那樣悠遠而深邃。


  仿佛回到了那個荒唐的年代。


  她答非所問,幽幽地說道:“苗心跟我一樣是上海知青,都是上海交大的大一的學生,她比我大一歲,可我倆命運卻極其相似,我父母是高級知識分子,在那個年代,一個跳了樓,一個上吊自殺。苗心父母也是雙雙喝安眠藥自殺。”


  “插隊時,苗心跟一個英俊帥氣的維吾爾族男孩相愛,後來,知青返城,那男人為了自己的大好前途拋棄了苗心,聽說他成了一名高官的乘龍快婿。”


  “苗心走投無路跳了伊犁河,被老祁救了。後來,她嫁給了老祁,以後就有了你。”


  “為了堅守承諾,為了你,我跟苗心再無聯係。”


  ……


  李羽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她秀眉蹙著,對著一直追問那個男人究竟是誰的駱波意味深長地說道:“三十白,別再糾纏那個男人是誰了,以前他不敢認你,現在也一樣,何必苦苦糾纏這沒必要的煩惱呢?!你不是還有駱家一家親人嘛?你跟駱家人血濃於水,打斷骨頭也連著筋呀!”


  駱波撲到在駱峰、李羽夫婦倆腿前,嚎啕大哭,動情地喊道:“爸媽,我一定爭氣,好好孝順您倆。”


  駱峰難過地嘟囔著,“傻孩子,別哭了,爸媽沒啥別的要求,隻要你三十白今後好好的,就行。”


  這一幕讓駱川等人動容。


  廖雲看看婆婆李羽粗糙的手,黝黑多皺的臉,心裏酸澀不已。


  誰能想到,這曾是上海交通大學的高材生,一個六十年代的知識分子。


  她深受震撼,婆婆當年在那個年代能考入上海交大,哪的多脫穎而出呀?!

  可這一切都被當年殘酷的現實摧殘的慘不忍睹、麵目全非。


  廖雲可以想象到,婆婆那代知識分子心靈的創傷,需要他們那代人用時間來慢慢舔舐撫平。


  即便心靈的創傷不再流血,可那道道深深的疤痕也無法抹平。


  歲月能改變很多,唯獨難以熨平當年那些風華正茂的人心靈上的創傷。


  就如離世前瘋瘋癲癲的苗心。


  此刻,廖雲似乎理解了為什麽婆婆經常黯然失神地盯著高空遐想。


  一家人在苗心墳前哭泣著、傾訴著。


  駱波拿著鐵鍬,一鏟一鏟給親生母親苗心的墳塋培土。


  這一天,糾纏吞噬駱波心中的疑問頃刻間消失了。


  這個19歲的男孩,在這一天釋懷了。


  駱波在離開前,對著墳塋鄭重其事地承諾道:“放心吧,我有爸爸媽媽、哥哥們、嫂子,一定會過的更好的,我要牢記大哥的話,一切向前看,從頭再來!”


  一家人離開了西域市,乘坐著拖拉機朝家趕去。


  李羽和廖雲窩在駕駛室裏。


  駱峰爺仨坐在車鬥上,在晨風的吹拂下,三人笑容滿麵。


  駱波的歸來,讓村民這幾天踏破了駱峰家的門檻。


  樸實憨厚的各族村民紛紛前來看望安慰駱波。


  駱波心中僅存的那點自卑也被村民的理解、寬容和大度給磨平了。


  村民沒有輕視嘲諷他,駱波心中輕鬆不少。


  尤其是幹爹巴格達提一家,更是喜上眉梢。


  為了答謝駱峰一家對江道勒提的無私幫助,巴格達提借駱波回來的機會,在古爾邦節的這天清晨宰殺兩隻羊。


  一隻羊自家留下,招待拜年的街坊四鄰和親朋好友。


  一隻羊送到駱峰家,慶祝幹兒子駱波的歸來。


  駱波大口啃著香噴噴的羊肉,心裏從未有過的踏實,終於回家了。


  駱峰一家對於駱波出獄後的打算早已計劃好。


  讓駱波跟著駱濱幹農機。


  駱川沒等駱波回家休息幾天,就拽著駱波到西域市駕校學駕照。


  伊勒地區隻有西域市有駕校。


  駕校師資力量和試駕車匱乏,每期駕校班容納學生的數量有限。


  要想學習駕照,都得托人找關係、走後門。


  駱波學駕照的事早在三個月前,駱川就托學生家長辦理好了。


  男孩學駕照上手快,駱波本來就聰慧過人。


  再加上駱川學生家長格外給他開小灶。


  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就掌握了開汽車、拖拉機、推土機、鏟車的技術。


  駱波很慶幸自己是駱家人,不似同監舍的獄友為出獄後的出路犯愁,為受到別人的冷眼而擔憂。


  這一點,他沒遇見過。


  駱濱拿上駕照後就跟著駱濱當起了拖拉機手。


  每日,駱濱兄弟倆和江道勒提起早貪黑地拉運貨物。


  看著駱濱饑一頓飽一頓已成常態,駱波心裏不得不佩服駱濱的堅韌和吃苦精神。


  這已是駱波跟著駱濱幹三個月運輸貨物的活了。


  一輛804東方紅拖拉機沿著防護林旁顛簸的土路朝村頭開去。


  夜色濃黑,空氣在車燈強光照射下飄著銀色的霧翳。


  駕駛室坐著駱濱和駱波兄弟倆。


  駱波望著兩旁漆黑的路,問道:“三哥,你以前每天都忙到這麽晚麽?”


  “哪裏,今天算早的了,”駱濱輕踩刹車小心躲過一個大坑。


  駱波低聲囁喏著,“怪不得媽說你勤勞致富呢。”


  拖拉機的引擎聲壓過了駱波的聲音,駱濱沒聽清,高聲問道:“嘟囔撒呢?!”


  駱波扯著嗓子一字一頓地吼道:“我——說--你--勤--勞--致--富-——”


  他推開駕駛室上方窄小的玻璃窗,嘴巴對著車外高喊著:“我是駱波-——我要勤勞致富——”


  此刻,他的聲音如同曠野上的呼喊,顯得凜然而孤寂……


  拂曉時分,雞鳴了。


  駱波赤膊走出屋,他抬頭看看天色,深深籲了一口氣。


  黎明時的空氣還那樣清新,天穹仍是一碧如洗。


  他走到拖拉機跟前,將院子裏的鐵桶等工具裝到後麵的車鬥上。


  駱波要開始一天的勞作了。


  今天要給山溝裏運幾車黃沙,鄉水管站要在陡峭山坡下的低凹處修建一棟執勤辦公室。


  這條路狹窄又一路是陡坡,駱濱開著804在前麵帶路。


  江道勒提開著那輛604拖拉機跟在後麵。


  兩輛東方紅拖拉機一前一後行駛在陡峭的山路上。


  駱波想著駱濱一直連軸轉,對著駱濱說道:“三哥,這段路就讓我練練手吧,不練手永遠都學不到真本事。”


  駱濱覺得有道理,在一塊稍平坦的地方停下,讓駱波開車,他在旁邊指揮。


  “減檔、加油,把握方向!抓好握緊咯,別跑方向!”


  804拖拉機因負荷過重,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沿著環山路吃力地爬著。


  駕駛室裏,駱濱在指點著弟弟開車。


  雖然他一臉平靜,可是心裏格外緊張。


  駱波神情嚴峻,吃力地把握著方向盤。


  山路險峻,但人生之路更險,他知道,自己以後該走怎樣的路。


  自1991年後,伊勒地區各級政府加大基礎設施建設,改變以往簡陋的公共設施。


  不少縣市投資修路。


  這樣以來,李獻的砂石料場生意越發紅火。


  駱濱的兩輛拖拉機春季忙完春耕後,其餘季節同時給他送貨。


  以前是每天沒白天黑夜的幹,拖拉機保養後能承受的了,可是人不是機器。


  前段時間,駱濱和江道勒提累的每天都睜不開眼。


  自從駱波回來後,三個人兩輛車輪流著運輸砂石料,一下子輕鬆許多。


  駱波又會開推土機,駱波的加入讓李獻的沙場如虎添翼。


  他把那輛夏利車給了舅子哥老謝。


  自己又買了輛黑色捷達轎車。


  李獻已把駱濱當成了自己的好兄弟。


  他覺得為人實誠又聰慧的駱濱,就是他的福將和招財樹。


  在給駱濱結賬時每次都要多給個三五百的。


  駱波的運費跟江道勒提一樣。


  這天,駱波清點著運費,看著停在樹蔭下的那輛捷達車,眼羨道:“三哥,等咱家有了錢,我也買輛捷達轎車,每天接送媽媽上下班。”


  駱濱寵溺地看著意氣風發的弟弟,佯嗔道:“你呀,先別想那麽遠,你沒看見爸拉的磚塊都擱在院裏兩年了,有錢先給咱家蓋房子。讓咱爸媽也住上磚瓦房才是正事。”


  駱波笑著撓撓後腦勺,慚愧道:“三哥,我咋沒想那麽多呢。”


  江道勒提接話道:“三十白,你從小就被阿姨寵地,哪能想那麽多?!”


  駱波心裏暖暖的。


  李獻知道駱波是駱家收養的巴郎,駱家人都待他如同親生,對駱峰一家人又增添幾分敬重。


  對於駱波從監獄歸來,一家人都擔心他沾染監獄裏的一些惡習。


  還好,駱波在駱川每月探望的敲打下,做到了潔身自好。


  這很難得。


  駱波用行動向家人和周圍的人證明一個事實,他一切都是從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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