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硝石·中
“原來是江員外,今日來到這裏可是讓寒舍蓬蓽生輝!哎呀!怎麽還帶了隨禮,實在是太客氣了!
來來來,江員外屋裏坐,裏麵備上了一些稍微看得上眼的菜色和果盤。
門外有一些冷,估摸著站著腿也比較疼,江員外趕緊往裏走一走,坐一坐,還有丫鬟來服侍您。知道您愛吃鴨子,特地從宮亭湖《鄱陽湖》那邊買來了一些鴨子,希望您吃得盡興。”
今天正好是這陶家老爺子的六十大壽,作為家主的陶自和自己親自去把周邊的一些讀書人害我德高望重的人請了過來,讓他們共同來慶賀這件事情。
一邊的江員外說道:“如此好說,靜宜公素來與人和善,禮儀講究,我聽聞靜宜公喜歡楊龍友的山水畫,特地帶來了一副,希望陶靜宜不要見外。些許的東西,不成敬意。”
楊龍友,即楊文驄,“畫中九友”之一,貴州人,萬曆四十七年的舉人,就因為和馬士英沆瀣一氣,成了所謂的逆黨,現在還是浙閩總督。
“江員外客氣了,那楊龍友我等雖然不屑之,不過論畫不論人,其山水畫還是有宋人之意味的,隻是可惜了這樣的好畫,竟然是出自這樣不堪的人,實在是一大遺憾也!”陶自和走了過來說道。
“我曾經聽聞江員外有三大狠,晚生也是仰慕,不知道究竟是那三狠,還請江員外為晚生指點迷津。”
“這個自然可以,說起來這三大恨,不得不說起先帝殉國時候。”這江員外侃侃而談,講述了明朝滅亡之後江南多位士人的流亡之旅,還有一些仁人誌士的流亡曆史,以及他自己的見聞。
“這所謂的三大恨,第一恨,狠流寇滅我皇明,外有強敵,內又有內亂,導致國家清覆而致建奴為禍我大明江山,百姓流離失所,此第一狠也!”
他不知道的是,現在的大順餘部正是滿清最大的敵人,撐起南明半邊天的就是大順軍,還有大西軍。他們共同位南明這個腐朽至極的朝廷延續了二十多年的壽命。
“第二恨,我恨蒼天無眼,逆黨不斷,如今類似於楊龍友這樣的逆黨居然是浙閩總督,逆黨之首居然沒有被剝皮實草,竟然隻是被建奴斬首,此第二恨也!”
他還不知道的是,他口中的“作為逆黨之首”的馬士英,在弘光朝廷覆滅之後繼續進行頑強的抵抗。清廷檔案顯示,馬士英曾經參加過攻富陽、餘杭和杭州的戰役。在浙東的抵抗失敗之後,馬士英遁入台州四明山削發為僧,然後被俘就義。【注1】
然而作為大儒之一的黃宗羲直接一筆抹殺馬士英事跡,在《汰存錄》一書中公然宣稱:“為相者,奸至馬士英而極”;文學家王思任更是寫了一句:“吾越乃是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汙之地”,公然要求馬士英盂水自裁;文學家張岱請疏魯監國:“懇請立斬弑君賣國第一奸臣”。
後來自稱“遺民”的張岱終於有了一點自知之明,在自題小像中寫了一句自題:“功名耶落空,忠臣耶怕痛,鋤頭耶怕重。著書二十年耶僅堪覆甕,之人也有用沒用?”
這些人,在魯監國處境困難的時候轉入清廷統治區剃發,自稱“遺民”,看不見臨危受命,也大可不必去斥責馬士英為奸臣來彰顯自己是正人君子。
“第三恨,我恨朝廷中一些奸佞之臣一味妥協,一味去妥協,朝廷何不去聯虜平寇,滌清我大明,讓那些亂臣賊子死無葬身之地!”
一邊的陶自和感慨道:“江員外說的是極,雖然安宗皇帝昏庸無道,倒是這基本的策略還是正確的,這大明,當然需要攘外必先安內,大明內清,其外自清。”
“先生說的是極,不若我們進到裏麵一邊吃一邊談。”
“定然是需要這樣的。”江員外連忙說道。實際上說了這麽久,他也是有一些口幹舌燥了,希望趕緊用這邊一些飲料來緩解自己的口渴,順便填飽肚子。說起來他家裏雖然有糧食,但是他前幾天就知道這陶家老爺子也是快要過大壽了,想著這過大壽,陶家肯定是大擺筵席,菜品和米飯肯定是不能少了的,於是他昨天的晚飯和今天的早飯都沒有吃。就是為了趕過來吃陶家的好東西。
江員外緩步入內,隻看見陶家的廳堂寬敞,大紅的蠟燭暖暖地燃燒著,裏麵還有一些硝石製作的冰,上麵放著一些時令的茶飲。裏麵擺了五大桌子,每一個桌子都擦的非常光亮,都能夠當鏡子使用。而江員外那邊已經來了幾個認識的人。江員外膠囊邀請他們一起入座,陶自和察言觀色,連連讓一個小廝斷開茶水。客人越來越多,裏麵人聲鼎沸,有一些互相認識的人正在互相打招呼,還有一些憤世嫉俗的人在抨擊朝政,說什麽奸臣當道之類的雲雲。
“江員外,微末之菜品,微不足道,不過也就這麽一些東西。還希望江員外能夠海涵,畢竟現在時節艱難。”江員外看見裏麵的人來的差不多了,連忙讓小廝端上準備好的菜色。
“好說好說。”江員外一邊隨便應付著陶自和,一邊準備用筷子夾起一塊菜,然而還沒有落下筷子,無數的筷子直接在他前麵把一盤菜夾得幹幹淨淨,看著光溜溜的盤子,江員外的手若無其事地放了下來,對著一邊的陶自和說道:“口腹之欲,此人之所欲也。我等熟讀聖賢書,禮讓別人也是應該的。”
一邊的陶自和說道:“確實是如此,江員外真的是我輩楷模。”不一會兒,又一盤菜端了上來,江員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前猛地一夾,一塊肉就夾在江員外的筷子上,這個時候又一雙筷子夾在那一片上。已經饑腸轆轆的江員外哪裏肯放過這片肉?和那個家夥互相對峙,結果對麵的力氣更大,直接搶了過去。江員外看著那個人,那人一臉謙和的笑意。
江員外本就饑腸轆轆,怎麽可能就此放棄,連連對著筷子往前一伸,立刻按住那片肉,那人的力氣更大,把筷子往上一抬,肉片頓時掙脫了束縛,在江員外有一些呆滯的眼神之中,肉片頓時進入了他的深淵巨口。
一邊的陶自和目睹了這樣的一場戰爭,笑著說道:“無妨無妨,廚房之中還是有一些的。”
江員外無語了,我現在已經饑腸轆轆,難道還要看著別人在這裏大吃大喝?那麽我是什麽?不過這樣的話是不會說出口的,江員外勉勉強強笑著說道:“有勞了。”
……
……
門外,一群乞丐也在這裏等著,他們早早就打聽到了陶家會進行一次宴席。朱門外,是一群衣不附體的乞丐,他們很多人都沒有碗,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木然,顯然,他們的眼睛裏麵充滿了對於現實的絕望,麻木不仁是他們唯一的狀態。朱門裏麵的談笑風生不屬於他們,他們有的隻是風餐露宿。
“陶家。”一個乞丐低聲呢喃著,木然的眼睛裏麵湧出一股怒火。他就是之前被掃地出門的那一家人,他仍然能夠記得清楚自己當初是怎麽被侵吞家產的,對於陶家,他顯然是恨之入骨。
“聶鐵濤,你又在心心念念陶家?你放下這個心思罷!陶家不是你能夠惹得起的,就算你不要自己的性命,你總得想一想以及的女兒罷?他才那麽小?世道艱難,還是需要活下去的。我聽說潮州有一支軍隊,那裏麵能夠吃好喝好,不知道收不收俺們這些乞丐。”
聶鐵濤慘然一笑:“家?何曾有家?女兒?我女兒已經死了,昨天晚上病死的,我親手把她埋在了城東一座破廟後麵的山上,我現在也就是爛命一條罷了。”
那人說道:“誰不是呢?我還想著你能夠……”
“你們這群豬玀!拿去,這是你們的吃的!”朱門打開,走出來一人,端著一盆似乎有一些發餿的東西,裏麵綠綠紅紅的混了一堆,後麵的乞丐看見這樣的情況,紛紛拿著自己的破碗往前湊,一時間人頭到處是。
那家奴模樣的家夥捂住口鼻說道:“真是一群豬玀,快點拿去!”
“一起過去不?”
“我不過去,我現在還是一個人,不是豬玀。”
“你還不是?”旁邊那人有些笑意,然後繼續說道:“你如何不是?看看現在的樣子,和他們有什麽不同呢?都是衣不附體,都是要飯的。”
“我和他們不一樣,不一樣。”聶鐵濤看著前麵那一盆飯,雖然他很想去吃裏麵的東西,但是他新裏麵的良知告訴他,他不能去吃,真的去吃了。他真的成了那個家奴口中的“豬玀”了。
“你為何不去吃?”一個人過來說道。
“俺不是豬玀,就是這麽簡單。”
“你為什麽覺得自己不是豬玀?”
“因為我現在還想著,我是一個人,我想著,我不能去吃。”
那人點了點頭,看了聶鐵濤邊上那個人說道:“你為什麽不去?”
“聶鐵濤不去,我為什麽要去?他都不去了,我去了豈不是不如他?我堅決不去。”
那人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很不錯,我這邊有一個機會,你們願意不願意做?”
“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