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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這大明如何救?

  把張承從破廟裏麵撿回來的人是一個郎中,當時的破廟裏麵光線昏暗,隻有一盞寒燈在散發著光芒。


  那個郎中說,那個燈就是張承的命魂,什麽時候燈滅了,那張承就能夠去拜見玉皇上帝。


  對此張承很不以為然,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軍人靈魂是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封建迷信思想的,但是他莫名其妙回到了明朝,而且是“萬裏江山皆墨色,海內群雄盡白衣”的南明。


  對於自己的身世,張承隨便編造了一個,隻說是自己是一個逃出來的囚犯。


  這個自然是有出處的。


  當時他說自己是嘉興人,是一個囚犯,因為當時清廷的屠殺已經把嘉興人口幾乎殺光了,本該是死刑的張承因為當時整個嘉興已經處於無政府的狀態,就自覺逃了出來,同時因為不滿削發令,然後輾轉流離到了這裏。【注1】


  這個說法自然是博得了這位郎中的同情,當張承說郎中為什麽不怕自己這個亡命之徒的時候,郎中用了大醫精誠裏麵的話回答了一下這個問題:

  我輩行醫,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注2】


  這個在張承心裏麵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且這個郎中現在還幫助了張承完成了一件事情,他給張承搞定了戶籍問題。


  一六四六年五月,天氣還算清爽,張承手裏麵拿著自己的柴刀去砍柴。潮州府這邊因為氣候適宜,水熱條件很好,樹木生長很快。


  而且張承穿越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身體素質非常好,二三百斤的樹木很輕鬆就能夠扛下山。


  他需要自己的一間房子。


  張承的村子在潮州府的一個山腳下,周邊都是鄉鄰,互相都認識。


  之前這裏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瘟疫,也是這個郎中把大家治好了,對於要紮根在這裏的兩個人,村民也沒有說什麽,而且默許他們在這裏。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轉眼之間,他們的窩棚就好了,看上去還不錯:正屋兩間,大一點兒的是郎中的,小一點兒的是張承自己的。兩人的房間之間用鵝卵石鋪成了一條小小的路,屋簷下也是一圈光溜溜的鵝卵石,外圍一圈小小的木柵欄,柵欄外圍是一條如同銀色帶子一樣的小溪。


  第二天,發生了一件事。


  隔壁鄰居家老郭在小溪邊的洗衣石上洗衣服的時候和張承不著痕跡地說了幾句他女兒的情況。


  在他的嘴裏,他的女兒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而他的女兒的情況也似乎不太對勁,見到了張承似乎也躲躲閃閃的。


  張承的身體優勢讓他在砍柴的時候總是比別人能夠多砍一些,而且那股自然而然流出來的氣質也讓隔壁的老郭非常滿意,老郭認為張承能夠給他的女兒一個好依靠。


  這個當然不是什麽問題,現在老郭家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開始生大兒子郭元祥的時候,老郭家裏是歡天喜地,花了大價錢把周邊的鄰居都請了一遍,包括剛剛來到這裏的張承。


  本來老郭以為第二胎能夠和第一胎自己對媽祖的祈福一樣生一個女兒,然而天不遂人願,媽祖讓他繼續生了二兒子郭又祥。


  不死心的老郭繼續努力,到了第三胎,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生了一個女兒。


  但是張承是不會去想這樣的問題的,老郭不知道現在外麵究竟是什麽樣的情況,但是張承是知道的,過不了多久,廣東全省淪陷,而惠州和潮州首當其衝。


  而且一想到後麵的曆史,張承就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一種荒謬感,到頭來終究還是一場空。


  今天的天氣很好,但是張承現在什麽都吃不下去,想到後麵的事情他就沒有什麽胃口,以前在資料裏麵看見的數字現在活生生變成了一條一條鮮活的生命,然後無力地倒在鮮血橫流的土地上,躺在這樣一片他們熱愛的土地上。


  “昭之,過來幫忙!!”昭之是郎中給張承取的表字,當時張承醒過來的時候郎中問他表字,張承說不上來。


  那個郎中看著那盞燈就給張承取了一個表字:就是昭之,明亮的意思。


  呼叫張承的是不遠處的一個和藹老頭兒,衣衫雖然陳舊但是看著很清爽,臉頰清瘦,灰白的胡子隨風飄舞。


  這是一個木匠。


  這個老頭兒有一手絕活,那就是能夠做出七八層的鏤花,靠著這樣的一門手藝,他養活了一家子,養活了他的心頭肉,養活了他那個常年臥病在床的媳婦——他是這麽說的,但是張承從來沒有問過這個老頭兒的妻子和兒女在哪兒。


  張承趕緊跑了過去幫助這個老木匠去做活兒,不過這個老木匠雖然年歲大了,張承可是不敢小覷。


  一手刨花非常漂亮,張承幾次都想要他的東西,不過這個老頭兒不給,他總是說等自己的兒子兒媳回來了,生了一個大胖小子,這個就是給他們的玩具。


  車轔轔,馬瀟瀟,馬鈴聲非常清脆,周邊旗幟招展,一看就是官來了。


  這廣東地界有名的三個官紳就是陳子壯、陳邦彥和張家玉。張承在來到這裏的時候也經常聽見鄉鄰們說起這幾個人。不過現在張承想的是,潮州距離廣州比較遠,不應該啊!

  “那個是芷園公!”一位鄉鄰很快就說出了這句話。【注3】


  芷園是張家玉的字,也就是說現在到來的人就是張家玉。


  卻說這張家玉雖然是一個讀書人,但卻劍眉星目,眉宇之間有著那種晚明多數書生所沒有的俠義之氣,讓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


  然後就是一個家仆模樣的人策馬向前,看了一眼周邊的民眾,手裏麵拿著一封手信,在那裏慷慨激昂地念著,張承也不在意對麵念著的是什麽,而是在意張家玉。


  根據張承自己知道的,張家玉和陳子壯、陳邦彥是嶺南三忠,最終張家玉的結局也是死。騎在馬上的張家玉似乎感受到了張承的目光,他也看向了張承,然後開口說道:

  “又可,又看見你了!之前你醫治我的斷臂還沒有來得及感謝呢!”這個時候張承才知道救自己的郎中的字是又可,然後張承就知道了他就是吳縣名醫吳有性。


  “芷園公多禮了,不過是隨手為之而已。”吳有性說道。


  “這位可是你的弟子?身強體健,挺挺如鬆,雙目炯炯,一表人才也。”張家玉看著一邊的張承笑著說道。


  “並不是,這個是我在破廟裏麵救治的一個病患,姓張名承字昭之,因為一些事情在這裏逗留。昭之也是一個性情中人,見我在此沒有住宿的地方,便給我建造了一棟屋宅。”吳有性撫著自己的胡須說道。


  “如此便好,知恩圖報,當為國棟梁。這位小弟,你若是願意,可否應征入伍,為朝廷效力?”張家玉的性格也不拖遝,直接了當地說道。


  張承看向了吳有性。


  吳有性點了點頭,於是張承執了一個弟子禮說道:“承蒙芷園公欣賞,在下感激不盡,區區微末之身,也願意為國效力,為國而死,其壯也烈!”


  “好,是一條好漢子!我芷園雖然是一介文人,但亦是仰慕你這樣的好漢,你便是在我親衛裏麵效力吧!”張家玉撫須笑道。


  於是張承就這麽進了張家玉的親衛裏麵。而外麵的募兵也結束了,那個仆役風塵仆仆地趕過來,對著張家玉匯報情況,一邊的張承為了避嫌,打算把頭扭過去,結果張家玉讓他可以聽著。


  很顯然,張家玉對於張承非常欣賞,這樣的事情也不避諱張承。


  根據仆役的計算,這次募集到的青壯大概是十餘萬,張家玉覺得人數實在是太多,於是挑選了精壯萬人,組建了五個營。


  很快就到了夜晚,明月高懸。潮州的夜晚蚊蟲很多,但是這些新兵蛋子有自己的方法,他們撿過來一些樟木,用火燒起來,然後滅掉,青藍色的煙就在空中飄蕩起來。


  這些新兵在黑夜裏談笑,有些覺得他們的“監督總理”能夠揚眉吐氣,一舉攻破清廷的軍隊,但是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承兒哥,你覺得監督總理能不能打敗建奴呢?”一個麵有菜色的小兵說道。


  這個小兵是張承在新兵裏麵認識的,名字叫做林岩。


  當時這個小兵正在被一群人欺負,張承剛剛好路過,就借著自己的力量把那些家夥趕跑,也算是小小地幫助了一下他。


  “你是想要聽哪一種呢?”張承不答反問。


  “我……我想聽正確的。”林岩有一些猶豫地說道。


  “你若是要聽真正的,就跟著我吧!”


  來到一處小溪邊張承記得這條小溪就是自己房屋門口的那一條,如今在清冷的月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一些昏暗。


  “你是真的想聽麽?”張承看著眼前這個有一些青澀的少年說道,實際上他現在的年紀和眼前的這個少年也差不了多少。


  林岩咬了咬牙說道:“真的!”


  張承看著眼前的林岩說道:“一路以來,建奴攻勢如何?”


  林岩不說話。


  “首先是在應天府開始,到揚州府,江陰,嘉定,再到江西的南昌府,撫州府,隨後就是贛州府。贛州若是失守,嶺南、西南門戶必定是大開!而且建奴一路燒殺搶掠,路過一城,不是望風而降就是屠城。


  一路上,君臣惶惶乎如喪家之犬,聞風而降者不計其數,神州大地,遍地血腥;烽火狼煙,不計其數。今日下一城,明日又是一城!每下一城,人心一潰,如此,可有勝算?”


  林岩一隻手緊握。


  張承把林岩的反應都看在自己的眼裏,但是他還要繼續說:“如此也就罷了,若是能夠同仇敵愾,一致對外,未嚐不能有翻盤的局麵。


  然則時局如此,天下之士,但隻有門戶,不隻有朝廷。外有群狼環伺,內有黨爭不斷,如此,可有勝算?”


  林岩死死地握住了自己的拳頭,指甲幾乎都快要掐進了掌心。


  “如此也便是罷了,然而天下之大,我等之棲身之所又在何處?北方已經盡數淪陷,南方大半淪陷,東南形勢岌更是岌可危,嶺南的形勢更是迫在眉睫,若是建奴破贛州而攻嶺南,如此,可有勝算?”【注4】


  林岩的雙拳緊緊握住,臉色深深隱在漆黑的夜幕中,也不知道在想著一些什麽。


  張承沒有理會他。


  看著緩緩流動的溪水,張承的眼光仿佛隨著遠流的流水穿透了曆史的時間,營地還是那樣,夜晚的篝火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他仿佛看見了現在的軍隊就這麽離開了,他們鬧哄哄的,但是誰能想到後麵的事情呢?


  張承心裏麵充滿了悲哀和憐憫,他明知道他們踏上的是一條不歸路,但是卻沒有能力那麽去做——至少現在不能。


  贛州失守之後,他們馬上就會在廣州遭遇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屠殺,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奇襲廣州城失敗之後嶺南三忠蕭瑟的背影——張家玉投湖自盡的悲壯,陳邦彥山崖碟刑的慷慨,陳子壯被鋸而死的壯烈。


  他們走上的這條路是一條通向死亡的道路——可能他們不知道,或許有一些人知道,但是他們還在這裏。


  或許他們現在還想著自己的親人吧?他們的夢裏可能還有他們妻子甜甜的笑容,他們的夢裏可能還有他們的小孩咿呀學語,可能還在那裏口齒不清地叫著父親兩個字。


  鼓聲漸漸響起——這是解散的鼓聲,但是張承沒有聽見,他仿佛變成了這些士兵之中的一個,雙手不自覺地舉起來,一手拿著長刀,一手舉著狼筅,和根本不存在的那些人在戰鬥,然後身後猛然有一把刀刺過來……


  拍肩膀的人是林岩,他有些詫異地對著背後冷汗直冒的張承說道:“承兒哥,怎麽了?”


  心髒幾乎都快要從胸膛裏麵跳出來,從幻境之中驚醒的張承有感覺到了一股的不真實,幾乎快要窒息過去,從牙縫裏麵蹦出了幾個字:“哦,我沒事,怎麽了?”


  林岩看著有些奇怪的張承,說道:“天色快要晚了,我們回去吧,不然晚上到了,吃飯不方便。”


  “哦!知道了,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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