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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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戰鬥也是有代價的……
張生寶的小組在麵對陳龍生的亡命衝擊時受損很大,四人都受了傷,張生寶、瞿飛、丁鵬都是是皮外傷,簡單包紮後問題倒是不大,最嚴重的是方忠,他胸腹處挨了一槍被打穿了,可他還是堅持作戰,死死的抱住一個匪徒。
戰鬥一結束,祝為民立刻派金小四去周浦找西醫。
這樣的傷實在太嚴重了,必須進行手術。
好在,周浦鎮的濮光星西醫診所的濮醫生一直暗地裏同情抗日。
金小四一去,對方立刻熱情接待,問明情況後,不顧夜晚危險,跟著金小四冒著風險鑽籬笆來到一座破土地廟裏,在油燈下給方忠做了手術。
手術完成後,看著一臉疲憊的濮醫生,祝為民摸出兩根小金條塞過去。
濮醫生一愣,隨即收下,他淡淡的說道:“這錢我拿走,但不是作為手術費。這個戰士傷很重,我把子彈取出來了,但之後的感染關能不能過去就看他自己了,當然了,我剛才給他打了磺胺,這裏還有口服的藥片,你們要讓他按時吃藥。”
“現在打仗,磺胺藥屬於管製物資,我自己的診所裏也沒多少。”他歎了口氣,“照理說,你們在前方和敵人拚命,我做醫生的就該不收一分錢,但沒辦法,我要這金條去上海的黑市上買藥,買來後,我會通知你們的,到時候來拿就行……”
“這怎麽使得!”祝為民大驚失色。
這年頭看病很貴,尤其是濮光星這種喝過洋墨水回國的正經醫生,動一堂外科手術用黃金支付是理所當然的。
可沒想到對方竟然打的是分文不取的主意,非但如此,還要主動幫他們搞藥。
“濮醫生,不行啊,這個不行啊”祝為民急了。
“不行,那我就不管了?”濮光星笑嘻嘻的看著他。
“呃,這,這個……”輪到祝為民沒法說話了。
“行了,誰好,誰壞,我心裏一本賬,老百姓又不是戇大。同樣治傷,哎……”濮醫生又歎氣了“我給忠救軍也做過手術,是拿槍逼著我做,吆五喝六,甚至還威脅要是手術不成功就打斷我的腿……至於給錢?他們臨走還把我診所的裏維生素藥丸搶走,說這是讓我支援抗戰!”
“他媽的”濮光星忽然爆起了粗口“東洋兵搶我,忠救軍也搶我,那老子還要什麽忠救軍,或者說他們和東洋冊老一樣都是強盜!”
“也隻有你們……”濮光星顯得很疲憊,邊說邊整理手術器械,“我讀過幾年書,道理都懂,所以,祝隊長,你也別和我說什麽了,我呢,多少有點本事,有點路子,對你們也有點用處,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會盡可能的和你們站在一起……”
“這……”祝為民和隊員們都不知道說啥好。
倒是濮光星見這群腰裏別著槍,臉上還有血汙的漢子齊齊發愣,他倒是放開了,衝眾人抱拳拱手“打東洋赤佬的的事情濮某人拜托各位了”
“好了,你們派個人給我當向導,我要趕在天亮前回去,八點鍾準時開門,這樣才不會引來懷疑……再見。”
“哦,再見,再見”
“濮醫生,走好,走好”
“再會,再會”
武工隊隊員一個個向濮光星告別。
濮光星大喇喇的笑道:“都是生龍活虎的好小夥子,希望你們今後永遠不要見到我!啊哈哈啊哈哈哈,哎呦這個小朋友,麻煩你帶我回去吧……”
……
濮光星臨走時特別關照,由於方忠傷情特殊的緣故,即便是手術後也無法保證能痊愈,依然麵臨死亡的威脅,除非立刻送到上海的教會醫院裏去。
但大家都曉得這隻是說說,眼下清鄉使得浦東到浦西難於上青天,浦東內部或許還能仗著地利到處活動,過江那是想都不要想了,眼下也隻有找個地方讓他靜養,然後看運氣了。
堡壘戶還是有的,祝為民帶著大家把方忠運到了李家宅,這是鎮相對偏僻,人員來去不多,群眾基礎也不錯,祝為民把人交給當地的偽保長李胡子,李胡子明麵上是保長,實際上和抗日隊伍走得非常近。
李胡子家住在鎮邊緣,藏個傷員綽綽有餘,祝為民給足了錢並且吩咐李胡子,一切以方忠為準,他想要吃什麽就買什麽,藥品也要按時服用。
……
原本十人的隊伍隻剩下九個人,但打陳龍生後,隊伍的名聲傳了出去,尤其是在東洋人的眼皮底下擊斃匪首,這對於祝為民的威望提升巨大。
一時間伍隊長的傳說又開始流傳起來。
並且一些小隊伍也開始客氣起來。
這段時間裏,隊伍依然處於不停的轉移之中,但祝為民隔三差五就派人去看看方忠……
很遺憾,情況並不好。
由於槍傷很深,加上磺胺藥物作用有限,方忠一直在發燒,並且傷口無法愈合。
濮光星那邊也沒有好消息,這兩個禮拜內,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弄到去上海的通行證。
去了上海兩次,但市麵一片蕭條,別說磺胺藥了,就是止血紗布都買不到,他隻能灰溜溜的回來。
並且濮光星也曾試圖利用自己的人脈,從上海“弄”個醫生下來幫忙做手術。
間或也有幾個願意鼎力相助的,可一聽傷情和手術條件,也隻能搖頭歎息。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方忠每況愈下,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有時還會說胡話。
祝為民看到這一切,也無能為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派人把方忠的老娘從六場鎮接出來,好歹讓她知道自己兒子的情況。
方老太一見到方忠的慘狀,頓時軟倒在地。
隊員們心裏都不好受,方忠性子和善,為人寬厚,大家都很喜歡他。
可沒料到……
有心安慰老太太幾句,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即便是向來能言善辯的祝為民此刻覺得無法開口。
老太太看著昏迷的兒子,哭了好一陣,然後回過頭對祝為民道:“祝隊長,我不怪你……”
說來也奇怪,方忠竟然睜開眼,虛弱的說道:“老娘,你不要哭,我剛才都聽到了,我會好起來的,這裏像家裏一樣,大家把我照顧的很好。”
祝為民再是鐵石心腸,此刻眼淚也不爭氣的掉下來:“方忠是好小夥子,打仗聰明也敢打,他原本可以在山裏的,但他堅決要回來,我也就帶他來了,你放心,我一定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好起來!請你……請媽媽放心!”
方老太看著祝為民沒有說話,良久才道:“今天我和你們說實話吧,我隻有方忠一個兒子,他小時候,他爸爸就沒了,我一個人把他養大,也改嫁,對外說起來,他爸爸是跑單幫掉在合理淹死的……實際上,他當時參加泥城暴動,被子彈打死的!”
所有人都是一驚,那是1930年在南匯泥城的武裝起義,後來被kmt反動政府所鎮壓。
這在根據地學習時,大家都知道,泥城暴動雖然失敗,但過程中卻湧現出許多可歌可泣的人,沒想到方忠竟然是英雄之後!
“媽媽……”祝為民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件事情,我一直瞞著所有人,但是今天……講出來我心裏也鬆了點,小家夥從小就像他爸爸,話不多,有主意,也曉得好壞。所以我不怪你們!”
“我兒子跟著gc黨打日本人,幹革命,我是支持的,這是好事情,你們做事情我也曉得,關心他,也不會欺負他,所以我也就願意他跟著你們走,一輩子窩在鄉下種地,是沒出息的。就是他現在還年紀輕,等傷好了,還是你們多多照顧多多幫助他。”
“媽媽,你放心,我們都喜歡方忠,他就是我們的兄弟同誌,我再派人去上海買藥,不管怎麽樣,都要救活他。”
方忠今天精神挺好,聽到這話也開始插嘴:“嗯,我傷好了,肯定會好的!”
正在這時,李胡子忽然闖進來:“祝隊長,不好了,西麵來了隊,東洋兵前麵有漢奸帶路,應該是要到李家宅來過夜的,我這裏……肯定肯定要被他們征用的。”
“立刻轉移!”這種情況已經發生很多次了,祝為民立刻下令。
李胡子看看躺在床上的方忠“我去找門板,再找四個靠得住的小夥子,我們抬著他去鎮後麵的顧三奶奶廟躲一夜……”
“媽媽”祝為民道“你現在立刻回去吧,等東洋兵走了,你再來看方忠。”
“好的”方老太太非常通情達理“我現在就走,方忠就拜托你們了!”
“媽媽,你走吧,祝隊長肯定會關照我的,過幾天你再來的時候,我沒準就能走路了”方忠也笑嘻嘻的安慰道。
祝為民見了,心裏一陣鬆快,方忠情況有變化,似乎真的有好轉跡象,至少這絕對不是所謂的回光返照。
……
轉移非常迅速。
隻是已經是深秋,而且還下著細雨,路並不好走,而且為了隱蔽還不能點燈籠。
李胡子作為偽保長要留在鎮上和東洋人胡調,好在他在鎮上威望高,私下周圍聚集了一批高覺悟的群眾。
他派來四個小夥子,都是身強力壯,老實本分。
眼下,一個人在前麵帶路,兩人抬著門板上的方忠,還有個走在隊伍最後,以防止有人掉隊。
過一段時間在調換。
眼看顧三奶奶廟就要到了,忽然祝為民聽到背後傳來一聲驚呼,還有一聲慘叫。
他連忙停下,先拉起衣服形成個罩子,然後擰亮手電筒。
光線所到處,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天雨路滑,加上又在田埂上行走,還要抬著重重的門板和上麵的人,一個小夥子不小心腳打滑,整個人跌倒在地。
哪怕在這時,他依然努力托住門板,但後麵那人沒料到會有那麽大動作,人被帶著一歪,方忠從門板上重重摔到地上,方才那聲慘叫就是他發出的。
隻見方忠斜斜躺在光禿禿的田地裏,半截身子橫在田埂上。
祝為民連忙撲過去,那個摔跤的小夥子也不顧得痛,連忙扶正門板……
祝為民覺得情況不妙,按理說這麽摔一下,肯定要呼痛或者呻吟的,可方忠這兒一點動靜都沒。
他連忙用手電筒照著看,隻見他胸腹處的衣物已經完全被血浸透。
顯然剛才那下,導致他原本就沒完全愈合的傷口又撕裂了!
眼看方忠隻有出氣沒進氣,大家都急了。
但急也沒辦法,隻有七手八腳的把他先放到門板上,剛才摔跤的小夥子嚇得直哭。
祝為民拍拍他:“不用怕,你也是無心的。”
原本在前頭帶路的小夥子卻壓低了聲音大罵:“赤佬模子,這種小事都做不好,你怎麽不去死!”
“別罵了,別罵了……”祝為民勸道“趕緊去顧三奶奶廟吧,到了廟裏再說!”
“是,是我聽祝隊長的”那個帶路的小夥子非常客氣,隨即又怒道:“你,去前麵領路,我來抬門板!”
一行人急匆匆的行走在夜間的田埂上。
祝為民心細,知道方忠現在情況不妙,但眼下哪兒去找大夫?周浦到這兒單程就得好幾個鍾頭,肯定是來不及了。
思來想去,他叫來金小四,一番布置,後者拔腿就跑。
好容易到了廟裏,大家趕緊放平門板,方忠依然沒有動靜,臉白得想紙一樣,脈搏幾乎沒有。
片刻後,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閃了進來,還夾了個小包。
“祝隊長,祝隊長,是我,是我,我來了……”
說話的是李玄真,也就是六場土地廟的廟祝,野道士。
眼下,他是祝為民唯一能想到的懂醫術的人,他曾經走江湖賣野藥當野郎中。
其中大部分是騙人的,但手裏也有幾張管用偏方,否則早就病家打死了……
祝為民不多話,把他引到方忠這兒。
李玄真頓時一哆嗦……
“祝隊長,這個神仙難救啊……”
“你試試看,先止血!”
“祝隊長,不是我推,我這裏的止血散用上去也沒用,他這個是傷到肚子裏的大血管了”李玄真說著,還是解開方忠的衣服,隻見胸腹處一個巨大的手術傷口不停的往外冒血,李玄真把半葫蘆藥粉都倒上去,然而片刻間全部被鮮血溽濕。
而老三丁鵬則直接去周浦找濮光星。
等半夜濮光星跑掉了鞋子,兩腳泥來到廟裏時,方忠已經沒有氣息了……
第二天上午,日本人走了,李胡子又去把方老太太請來。
這次麵對著雙目緊閉,再也不會睜開的兒子,老太太卻一滴眼淚都沒有了。
祝為民訥訥的張嘴:“媽媽,對不住……你,你有什麽困難沒有……”
“沒有,你們部隊,現在比我更困難,我沒有什麽要照顧的”方老太太語氣平靜“一會兒還要拜托你們,給我兒子找口棺材,然後送他回家……”
“好的……”祝為民強忍著悲傷。
李胡子眼睛紅彤彤,“老太太,你先坐會,陪陪方忠,棺材的事情,我去弄……”
當天下午,方老太太孤零零的跟在抬棺材的隊伍後,離開了李家宅,她帶著兒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