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組織上對於祝為民帶回的信息非常重視。
通過其它各種渠道,領導層判定,“清鄉”僅僅剛開始而已,但已經達到這種強度,戰爭爆發以來是第一次,而且之後隻能更加嚴酷。
祝為民對此非常憂慮,幾次三番向組織請戰,他的理由非常充分:雖然敵人開始大拉網,但浦東的土地麵積擺在那裏,他們不可能完全細致的控製這一大片土地,或許可以控製全部的城鎮以及大中型的村落,但是對於三五戶人家聚集起來的小型自然村不會有太多辦法,剛開始時或許會嚴格盤查,時間一長必然鬆懈。
因為這些小村的地形更加複雜,水網密布,自然條件不錯,但能養活的人家數量有限,所以不可能形成大村,久而久之這才形成的小型自然聚集地。
住戶多半沾親帶故,房前屋後都是濃密的蘆葦叢,真要有人來,往裏麵一鑽,天王老子都找不到。
另外,浦東鄉間還有大量的土地廟,家族祠堂,這些廟宇多坐落在荒郊野外,隻在初一十五才有人去上香,也沒有大門,就這麽敞開著,間或有廟祝或者信士去打掃清理。
這也是良好的藏身之所。
但組織上思考再三,還是婉拒了祝為民的請戰。
原因也很簡單,敵人這次氣勢洶洶而來擺明了是要製造點“成績”才能回去的,尤其現在是初期階段,他們士氣正旺,《清鄉日報》的發型數量節節攀升就說明,這次行動不會斷,並且是軍事開路政治跟進,這不是單純的軍事鬥爭所能應付的。
雖然,祝為民的五支隊在浦東打下老大的名聲,贏得了廣大貧苦農民的信任,可別忘了,那些反動派依然有很大勢力,別的不說,六場的唐全祿最近又抖了起來。
隨著掃蕩力量的加強可以想見,會有更多的唐全祿陸續跳出來,他們之前礙於進步力量的赫赫威勢,隻能當縮頭烏龜,可一旦風頭轉變,唐全祿們的猙獰嘴臉便立刻露出來。
組織上把這些問題詳細清楚的解釋給祝為民聽,並且叮囑道:“王靜齋同誌的死,我們也很悲痛,但是,我想老王生前也應該給你講過,我們眼下的任務是什麽?”
祝為民不說話,可是那個穿著打滿補丁軍裝的團政委卻不願意放過他:“小祝,你說說看,你就當老王在看著你……”
“我……”祝為民惡狠狠的瞪著對方“你別用王先生來壓我!”
“壓你?”政委笑了,但隻是嘴角略略抽動,整張臉的上半部分絲毫不動,眼角沒有上挑,眉頭也沒有寬鬆,這讓他原本和藹的表情顯得有些可怕。
“我……”祝為民被對方這冷笑似的表情嚇壞了,但卻不低頭,他覺得自己想的沒錯!
”既然敵人衝過來了,那麽刀對刀,槍對槍的幹一場,贏了固然好,要是輸了!也算對得起革命了!”他強梗著脖子道,心裏已經做了和對方大吵一場的準備,雖然對方是正經的團政委,但他祝為民好歹也是去過蘇北根據地參觀的,大不了到時候打報告要求調到蘇北去好了!
隻要組織關係在,怕伊則p!
政委卻沒發火,隻是使勁揉了揉臉,下一刻他的神情又變得安靜祥和起來,這瞬間讓祝為民有種錯誤,似乎對麵的就是王靜齋,因為老王每當在私下給幾個積極分子講各種道理時,也會碰到豬頭肉三不精的情況,每當這時老王隻多是右手摘掉眼鏡,左手使勁揉著臉,間或還有一聲長歎,隨後帶上眼鏡繼續講課。
“我認識他十年了,當年他悄悄離開學校,就是我通知他的,後來我們一直在山裏搭班子……對於他的死,我非常非常難過”政委說得很慢,但祝為民聽到這話,整個心似乎被重重錘了一把。
“老王肯定和你說過,我們當前的任務和目標,活下去,帶著我們可愛的人民活下去,不管這個世道再難再苦,再TMD黑暗”政委忽然爆起了粗口“是的,他媽的,南京一群明漢奸,重慶一堆暗漢奸,都和日本人眉來眼去勾搭成奸,壞事做絕,根本不為我們的人民以及子孫後代考慮,還千方百計的要我們死!”
“捏鼻子做夢!越是這樣,我們的努力才越有價值,帶著人民從殘酷的戰爭活下來,然後去建設新的世界!老王肯定沒少和你這麽說過!”政委頓了頓,看著祝為民,後者發現對方的眼睛裏隱約有水汽。
政委也覺得情況不對,連忙借口去喝水,背過身去的時候,手背非常快速又小心的在眼前抹了下。
“政委,別說了……我懂!活下去!我聽組織安排,你下命令吧,組織讓我就去哪兒!絕不討價還價!”
“好,這才是好同誌!”
“但是,我提個請求,組織現在可以不答應,但條件合適時,要優先考慮我!”祝為民蹦起來說道。
“行,你講!”
“如果什麽時候要殺回浦東,我要求組織帶隊!”
“這個問題”政委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
眼看祝為民要急,他笑道:“別毛,別毛,這個事情,我個人可以答應,也可以代表組織答應,但是你知道我們是民主集中製也是群體意見”
頓了頓,他繼續道:“如果真要組織下浦東的隊伍,那麽對於隊長人選肯定要慎重考慮,畢竟那是完全的敵後,根據地能提供的支援有限,所以你的個人能力就顯得尤其重要,至少你要表現出高人一頭的本事來!”
說著笑吟吟道,“組織上有很多任務等著我們去完成,一樣樣來,做得好了,上級自然就對你有好印象了!”
“請組織下命令吧!”祝為民立刻敬禮!
“嗯,眼下倒是有個事情需要你去辦,那個吳正宗嘛,就是當初把正宗守望隊交給你的,你有印象嘛?”
“老吳啊,我還挺想他的,聽說他後來去周浦鎮上了?而且據說風評不大好,和東洋人走得蠻近!”祝為民嚇了一跳“政委,阿是要鋤奸,這個,這個,仔細啊,老吳,老吳要麽是一時糊塗……”
政委被哭笑不得“吳正宗是好人,否則怎麽會把人和槍都交給你?他去周浦,一方麵是謀生,另一方麵也是我們插在周浦的一個釘子,一方麵可以接近東洋人和漢奸,探聽探聽消息,另外呢也可以繼續幫助我們發展力量……”
“那就好,那就好”祝為民喜笑顏開,“你說,你說”
“這次,吳正宗有個遠房表弟叫朱峰,過幾天要結婚了,朱峰有個親哥哥朱山也在我們隊伍裏,但他在周浦被照過相,所以不能去,所以組織上決定讓你和吳正宗一起去參見朱峰的婚禮,代表他哥哥包個紅包,盡盡心意,還有呢,朱山和吳正宗都說朱峰是個愛國青年,這次你去好好的觀察一下,如果可以發展他!”
“明白,保證完成任務。”
……
朱家是周浦大家族,和三教九流都有往來,這些年明裏暗裏賺了不少錢。
為了防止別人眼紅,正好借著朱峰結婚的機會,大擺宴席,按照周浦的規矩,婚宴要開三天,這三天裏可以請各方勢力來大吃大喝,拉拉感情,對外也能宣稱錢都被用完了。
祝為民這三天都住在朱家的後院裏。
當朱峰得知他是遊擊隊且帶著哥哥的心意前來賀喜時,不由得跺腳抱怨“哎,早知道,我就不結婚了,我直接上山參加隊伍。”
幾番長談後,祝為民覺得朱峰是個好料子,於是吩咐他先安心呆著,自己則悄悄潛逃浙東,向組織匯報。
組織上對朱峰很有興趣,而且也注意到了朱峰提供的一個線索,“吳淞鐵路的站台旁邊的倉庫旁邊,露天放著許多槍。”
組織上開完會後,給祝為民下達了一個新的任務,去吳淞車站,看看有沒有機會搞些槍出來!為了配合行動,還給他弄了全套的良民證。
祝為民再度回到周浦,把事情向朱峰做了交待,後者立刻答應。
朱峰本人在吳淞火車站做小監工,有點權力,他年輕,愛國,但卻非常沉得住氣,在表麵上和車站裏的日本人還有漢奸經理混得挺熟。
經過朱峰的介紹,一個叫祝阿三的年輕人,進入吳淞車站,負責簡單的機車維護及檢修。
這難不倒祝為民,四明山裏有新四軍自己的武器加工場,裏麵有好幾個同情革命的機修師傅,經過連續幾天的開夜車,祝為民從對機械設備一竅不同到可以張口糊弄人,並且能用銼刀鋼鋸把一截洋圓(鋼筋)銼成正方形。
雖然看起來這正方形有點梯形的意思,並且他兩手血跡斑斑-那是被鋼筋還有鋸條給劃的,但好歹有了三分樣。
朱峰是個謹慎人,為了提高祝阿三的錄取成功率,還特地教了他點常用日文。
如此,祝阿三很快就在一眾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有保人,工資要求低,會幾句日語,機修能力雖然差點,但本身這個職務是檢查為主,手腳勤快比技術更重要。
祝阿三麽,倒是沒調薦頭的臉,進了吳淞站後,整個人就像上足發條那樣。
每當有火車進站,還沒完全停穩,他就拎著把小榔頭,對著火車的要緊處一路上叮叮當當的敲過去,見檢查是否堪用,是否需要臨時調換或者維修。
等火車走了,他也不閑著,拿著洋鎬或者鐵鍬,把堆場附近的地麵鏟平,這樣一旦原本堆場不夠用的時候,可以指揮苦力立刻把東西卸到這裏來,不會造成列車運行路線的耽擱。
而且這家夥更有一個好處,單身一個人,平時就困在鐵路站的宿舍裏,不管誰有事去叫他都是立刻幫忙。
進站還沒一個月,上上下下就混熟了,還有幾個押車員見他好說話,甚至開始讓他幫忙做個短途押車。
吳淞站實際上是以上海為中心的鐵路貨運體係的終點,日寇從中國大陸搶來的物資通過鐵路運送到吳淞站,卸貨後,通過卡車或者人力轉運到吳淞碼頭,然後裝船開往東洋。
反過來,從東洋本土發出的各種軍需也在吳淞卸貨,然後通過火車向中國各地轉運出去。
眼下上海鐵路的中心是位於老城區的老北站。
一些比較重要的列車從吳淞站開到老北站時,照例每隔若幹節車皮就要放一個押運員。
這是日寇在其他地方吃虧後得出的經驗教訓,神出鬼沒的遊擊隊經常靠“吃鐵路”讓日寇遭到巨大損失,以東洋人的死板脾氣,規矩一旦定下就要全麵執行。
但……吳淞到老北站,時間不過兩個小時,一路上不能說到處繁華,也是人煙不斷,又是處在日寇治下的核心區域,戰爭剛開始忠義救國軍遊擊隊之前倒是想搞事情,結果東西沒拿到,卻被飛速趕來的黃協軍和日軍包了餃子,損失慘重,時間一長,這條路線便變得安全無比。
但鬼子的規章製度是不能變的。
更可氣的是,東洋人窮且扣,不願意雇傭專門的押車員,就在吳淞站抓差,規定員工下班後還有義務押車,自然是沒有加班工錢的。
累是不累,無非是坐在悶罐子裏兩個鍾頭,到了老北站後,也有食堂和宿舍,吃完後睡覺,然後押著第二天早班的車回到吳淞……
不少工人都是拖家帶口的,一個禮拜要是被抓到兩次,那家裏家主婆就要不開心了,覺得自家老公是不是借機會去大上海的十裏洋場吃喝嫖賭,其實苦哈哈的工人哪兒來這錢?
所以大家是能躲則躲,家主婆惹不起,東洋太君更加惹不起!
看看新來的阿三頭倒是不錯,人能說會道,手腳勤快,拜托他點事情總能笑嗬嗬的幫你完成,於是就有幾個心眼活絡的請他幫忙代班當押運員,塞包老刀牌過去,祝阿三往往還要客氣兩句,香煙不收,代班的事情一句話,包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