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泥鰍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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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靜齋到了周浦。
想了想還是去茶館坐坐。
周浦是大鎮，他這樣的陌生麵孔出現也是常事，偶爾會被人多看幾眼，但也就多看幾眼而已，並不會引來盤問和盯梢，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
畢竟，現在戰線向內陸推進，周浦作為浦東貿易中心城鎮的作用又被發揮出來。
皇軍和南京偽政府都需要資金和貨物流動起來，這樣淪陷區的經濟才能得到恢複，他們也能順理成章的搜刮到更多的錢物用於支援前線的不義之戰。
王靜齋今天一身青布長衫，頭上戴著頂細工草帽，鼻梁上一副墨綠色的圓框太陽鏡，顯得時髦又瀟灑，仿佛浦西寫字間裏的高級職員。
到茶館直接要個雅座包間，讓堂倌挑幾樣店堂裏的拿手點醒過來，不拘鹹淡，不問價錢，撿好的就是，又要了壺今年新茶的太平猴魁。
堂倌見他衣著考究，但還是有點為難。
主要是這茶葉讓堂倌發怵，這年頭西湖龍井便宜，反而是太平猴魁貴，為啥？
杭州也淪陷了，拿龍井方便，而猴魁的產地黃山附近，依然是偽軍和忠救軍遊擊隊相持不下的地方，總體來說還是忠救軍占的優勢多點。這就導致了交通不暢。
猴魁的葉片又長又寬，賣的就是這奇特的外形，一旦運輸保管不當，導致葉片折斷或者碎裂，那價錢立刻下來。
故而，一壺猴魁的價錢能買兩壺龍井，而在戰前，則恰恰相反。
畢竟江南地區的綠茶便是以獅峰龍井為尊的。
……
王靜齋倒也不忙，摸出幾張鈔票扔在桌子上“夠了嘛？”
“不敢，不敢，先生，這個沒有先收錢道理的……”堂倌嚇了一跳，連忙道歉“而且，這，這太多了，三張就就夠了……”
“都給你，東西要細心弄。”他關照
“是是，曉得，曉得，一看老爺就是發財人，生意做得大好老……”堂倌一邊鞠躬，一邊手腳麻利的將錢塞入貼身口袋裏。
今天這小賬太多了，頂平時半個月了。
於是，將原本就光可鑒人的桌麵又認認真真擦拭幾遍，一麵嘴裏諛詞如潮。
這是職業道德，收了人家的銅鈿，終歸要讓人家心裏舒服舒服的。
“最近生意蠻好阿是？”王靜齋隨口問道。
“托你大佬館的福，還可以，還可以，混口飯吃……”
“你們這茶館蠻大，你手腳也勤快，看來附近人都來這裏談生意啊……”
“哎，這個倒不是吹牛逼，我們老板朝上三代就開茶館了，是鎮上最大生意最好的茶館店。不要說談生意，就是吃講茶也專門到我們這裏來。”堂倌臉上帶著幾分得色。
吃講茶不同於吃茶。
乃是江湖人士解決恩怨的一種方式。
雙方有了衝突，但礙於各種原因都不願意兵戎相見，於是約定日期，包下一間茶館，約請江湖大佬和各自兄弟，坐下來談判。
能被選中的茶館，自然是得到雙方認可的，哪怕茶錢一分不要，老板還要倒賠點心錢，也願意。
畢竟在這裏吃過講茶後，江湖人和老板就算有了一麵之緣，普通的地痞流氓就不敢來鬧事了。
“嘖”王靜齋知道自己來對了。
“吃講茶，看來這裏江湖好漢不少，嗯，我這個生意人倒是來對了……”
堂倌是靈活的角色，一聽這話，立刻打蛇隨棍上“先生，你是做啥生意的？別見怪，我不是亂打聽，我從小就長在鎮上，到現在二十多年，什麽事情我不曉得？你說對伐？”
“嗯？這倒是。哎，你放心，生意成功，不會忘記你的。至於我做的生意嘛？”王靜齋不在說話，伸手比了個八字。
堂倌嚇了一跳，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先生，你是這個？”也比了個八字，食指還一扣一扣的。
“是的，你有可靠下家伐？”說著王靜齋從衣兜裏摸出兩枚大洋，在手裏拋了拋。
堂倌的眼神頓時亮了起來。
“要是生意成功，都是你的！”
袁大頭啊，這是。
36年國民政府進行幣值改革，取消銀本位製，取而代之以法幣。
當時規定銀圓與法幣的兌換比率為一比一。
但實際上民間依然留存著大量的銀圓，飽經戰亂人民自然有其別樣的生存智慧，要說保值還得是金銀等貴金屬啊。
之後雖然禁止銀圓流通，但私底下銀圓依然是最硬的通貨，到了戰爭爆發就更不用談了。
先是老法幣瘋狂貶值，之後侵略者用沒有編號的由軍隊粗製濫造的“軍票”來“收購”物資，這東西就是一張廢紙，但刺刀之下也隻能含淚收下。
收下後根本用不出去，以至於戰爭剛暴發的時候，世麵上甚至用郵票來作為貨幣。
再往後維新政府也印製自己的鈔票，那就更是一筆糊塗賬。
眼下，汪偽還都後，總算是從東洋人手裏拿回了部分“財證權”，這裏麵就包括印鈔權。
偽中央儲備銀行推出中儲券，強令為淪陷區的主要流通貨幣，這東西號稱是有黃金作為抵押品的。但實際上一經推出後，也陷入立刻編製的境地。
眼下兩塊袁大頭，足以讓堂倌一個人舒舒服服過上兩個月日子了。
“先生，你的貨有多少？”
“長槍十條。具體的，你去請買家來和我談。生意好的話，我再加兩塊給你……”
“先生你放心！”
堂倌一溜煙的跑出去，隻聽見他在外麵喊了幾句。
隨即另一個小堂倌端著個木盆，裏麵放著茶壺和六樣精致點心。
王靜齋示意他放下東西。
他自己帶著草帽和墨鏡，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茶吃東西。
別說那個堂倌還真有本事。
很快就把買家找來了，而且還找了不同的兩撥人。
……
“啊？”祝為民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當天晚上，王靜齋回到六場，讓祝為民整理隊伍，陪著他去“送貨”。
自然，他要把事情經過向自己的學生交代一遍。
“不是，先生啊，這，這事情做得不地道吧。小黑魚，那夥人我曉得的，比老蟛蜞好不到哪裏去，也是二流子土匪，據說現在是靠上了張金昆，也弄了個什麽連長還是排長，這種人，你把槍賣給他，豈不是……豈不是……，雖然他們價錢開得高，但是，但是。”
“所以呢？”王靜齋戲謔的看著他問道。
“我意思還是賣給川沙橫橋的保安團吧，錢是少點，但人家和我們一樣，都是正經人，槍在手裏不會出去汙搞……”
“小赤佬，你倒也不是一點良心都沒嘛……但是，你資格還是不夠老……你把耳朵湊過來……”
祝為民聽得連連點頭，滿臉的敬佩之情，“先生，這種辦法也能被你想出來，這是我以前看輕你了……”
“小猢猻，又沒大沒小，趕緊整理隊伍去！”
“是”祝為民扭頭就跑。
“回來！”王靜齋叫道
“做啥”
“整理哪支隊伍你曉得？”
“不就是一班，二班嘛？”祝為民順口回答。
結果頭頂上挨了不輕不重的一下“糊塗蟲！再想想！”
“哦，哦，懂了，懂了，先生神機妙算！那好，我今晚就不出麵了，讓朱誌英和徐發樹阿哥帶隊陪著你去？”
“隨便你啊！你這次倒是不怕了？”
“嘿嘿，嘿嘿，這次應該不會像上次那樣了……”
當天晚上，三條烏篷船劃出去，每條船上都載著十五名漢子。
那是除了一班，二班外的戰士，平時輪班站崗或者接受訓練，其它時間還是要種田或者去作坊幹活的，說起來算是六場鎮自己的民兵部隊。
而精銳的一班，二班則臨時承擔起巡邏守夜等任務。
至於為啥要帶那麽多人？
沒辦法。
交易對手的信譽實在不怎麽樣。
若是人帶少了，別說能否拿到錢，就是王靜齋估計都得被對方給做掉。
但有了三條船的人作為依靠，對方倒是非常講商業信譽，十條槍換來7條小黃魚。
通常一支全新的步槍搭配50發子彈可以賣到一兩金子。
王靜齋這些破槍能值七兩黃金確實是一個難得高價了。
相對的，橫橋保安團最多隻能出到五兩半。
看來張金昆最近的野心不小，他大概是得到了什麽消息，開始瘋狂的招兵買馬。
交易過程輕鬆愉快。
當然主要是是王靜齋身後三條烏篷船上好幾十荷槍實彈的精裝漢子。
其中每條船穿頭還特地有兩個戰士站著，穿著改裝過的工裝背帶褲，胸前橫挎一個粗布褡褳，裏麵插著手榴彈，上下兩排，每排四個……
一個人帶八個手榴彈，三條船六個人，足足四十八個木柄手雷。
這在眼下大概屬於滅國級別的武力。
莫說小黑魚是沒壞心思，就是有，看到這長長的木柄也得被嚇得規規矩矩。
但其實這裏麵真正能響的也就七八個而已，其它的都是鎮上木匠和鐵匠仿造的。
鄉下匠人的手藝是不怎麽樣，仔細看和原品還是有挺大的差距，但一來晚上黑咕隆咚，哪怕船頭掛著燈籠光線也不夠明亮，距離稍遠就模模糊糊，其次在搖晃的船上，再有這玩意大半都塞在兜子裏，就露出個木把兒來，冷一眼看過去還是很有震撼力的。
靠著這些東西，雙方-主要是小黑魚這邊表現出了優秀的商業道德。
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王靜齋為了表示誠意，還多送了100發子彈，這讓小黑魚非常開心，連連表示，如果有貨，他還願意以這個價錢來收。
然後眼巴巴表示能不能以十塊一個的價錢，買他十個手榴彈回去。
王靜齋笑而不語，隻是說下次有好槍肯定優先想到小黑魚。
後者頓時明白，手榴彈是非賣品，於是雙方互道晚上，依依惜別。
等雙方的船隔開一段距離後，小黑魚招呼來一名手下：“這到底是什麽來頭？有那麽多槍倒也算了，關鍵是手榴彈像不要錢一樣……這地麵上沒聽說過有這種隊伍啊？”
“黑魚爺叔，要麽是保衛四大隊？聽說他們人多槍多，在六場附近好威風啊。別說各路好漢了，就是忠救軍和興亞軍都不敢過去了……”
“四大隊？那個，祝為民的隊伍？”
“是，我看有點像”
“不好說，你看負責賣槍的赤佬，年紀有點，祝為民據說才20出頭，不像不像，而且也沒聽到過他們有那麽多手榴彈。說難聽點，要是這消息傳出去，皇軍第一個就要剿了他們……”
“是啊，要麽，黑魚爺叔，我去摸摸情況，咱們大船後麵剛好有條小劃子，我一個人過去，遠遠的跟在他們後麵，看看他們究竟往哪裏走的？”
“好，泥鰍阿三，你果然是屬泥鰍的，這次回來，好好賞你！這點鈔票先拿著，做事情不要縮手縮腳”
“那就先謝謝爺叔了……”
隨即一條小舢板連著大航船的纜繩被解開，泥鰍阿三帶著一隻駁殼槍，跳上舢板，用力的劃著漿往反方向而去。
王靜齋這邊自然也放著對方一手，畢竟小黑魚是川沙與南匯交通地界新冒出來的一股勢力，還能靠著興亞軍的名號。
這夏然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小黑魚回到自己老巢後，一連等了兩天，泥鰍阿三還是沒有回來匯報。
這讓他覺得情況有點不對，但隨即想想也釋然了，泥鰍阿三做人是聰明的，但卻有個毛病-抽大煙，而且年紀輕輕癮頭很大，時不時就要香上幾筒。
眼下也就縣城或者幾個大鎮能買到鴉片，這個赤佬多半是癮頭發作，不知道混到那個土娼家裏去吞雲吐霧，順便胡天胡地了。
“我說，我說，我都說……”泥鰍阿三被蒙著雙眼，跪倒在冰涼的水泥地上……
他的小舢板搖出去不過三裏路，眼看已經看不到小黑魚的船隊了，他立刻掉了個頭，轉到一條通向周浦的水道去……
根本就沒有去追王靜齋的船隊。
但是他不追別人，不代表別人沒盯上他啊……
眼看周浦鎮在望，泥鰍阿三大喜過望，摸了摸懷裏的鈔票，想著上岸後就去找自己姘頭家裏，兩人門一關先過幾天神仙日子再說。
至於回去後怎麽交差？
那簡單的很啊，直接說這支部隊是保衛四大隊就好。
反正小黑魚第一不敢去直接攻打，第二也懶得再度派人驗證，他自己等於是平白得了一筆錢，還能和姘頭開開心心過日子，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當下，他磕頭如搗蒜，把這些事情全說了出來。
王靜齋和祝為民麵麵相覷，兩人實在是無法想象這等無賴竟然能這麽吃裏扒外，而且幾乎是沒有經過複雜的思索考慮，眼睛一翻就能想出這一大套鬼話來，而且騙的小黑魚相信。
這個泥鰍阿三也真是個人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