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孔先生歸來
別說，稅警隊被打掉後，蔡家橋鎮又恢複了往日的繁榮。
當然了作為一個交通要道，物資的重要中轉點，偽政府是絕對不可能放過這個財源的。
雖然三十號幾乎是浦東頂尖戰鬥力的部隊被人繳械，帶隊的李發腦袋都被掛到城門上。
可架不住偽政府偽軍中有聰明人啊。
說實話，這年頭當漢奸的大多是聰明人。
剛開始，他們很害怕。
可過了幾天也就琢磨出味道來，這支所謂的忠救軍神秘部隊，好像不是衝著稅務衙門來的……
否則以他們的戰鬥力，收稅的稅丁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可是，稅丁和稅務衙門一點事情都沒有，這表明，還是可以繼續收稅，隻要別太亂來就行。
如此，原本耀武揚威的稅丁變得客氣不少，雖然稅金一點都沒減少-這可是太君定下的，誰敢私自扣減。
但坐地起價的少了，借機會調戲婦女的少了，有事沒事惹是生非的也少了。
一時間蔡家橋鎮生意大好，人人都感念這支神秘的五支隊。
不光是這些鎮民。
還有一個人也恨不得給五支隊燒個高香，供上長生牌位。
誰？
現在六場鎮上最炙手可熱的大響檔-孔先生，沒有之一……
因為眼下六場鎮就他一個說書的……
七月半晚上，瘌痢頭阿三化身王承恩開門獻城，淞滬遊擊隊五支隊鐵血鋤奸……
他算是目擊者。
平時隻會“阿巴阿巴”的瘌痢頭阿三在行動開始前，忽然口吐人言，讓他晚上別睡得太死，驚醒著點，聽到動靜別怕，但也別沒事就開門開熱鬧，畢竟子彈不長眼。
當晚，孔先生一夜沒睡，趴在地上抖得和風中的蘆葦似的，尤其幾聲槍響，差點讓他尿褲子。
明知打進來的是老熟人，自己馬上就能重獲自由，可是祖傳的膽小，在關鍵時刻還是顯露無疑。
不過，好在亂哄哄的，也沒人去關心這小小的柴房。
等一切安定後，瘌痢頭阿三才進門告訴他一切搞定，並且單獨給了他一條小船，在外麵蕩了半天後，七月十六傍晚才回到鎮上。
春風茶館老板林正方特地讓紅雲樓送了幾個好菜，還配了兩斤花雕，給他接風。
林正方名義上上孔先生的老板，實際上卻是把後者當作財神爺來看。
沒有孔先生說書，他這個茶館的生意要冷清三分之二都不止。
想想也是，鎮上的都是熟人，天天都要碰麵幾次，哪怕真聊得來的也早在十年前就把話說得差不多了。
習慣孵茶館的也就是些七老八十的，早晨睡不著，天擦亮就到了茶館，泡上杯茶，然後打瞌睡……
也就是孔先生開書後，其他人才會進來。
自打孔先生被拉去“勞軍”後，林老板沒事就站在鎮口往東北方張望，那兒是蔡家橋鎮的方向。
鎮上人都打趣書，幸虧這孔先生是男的，否則老板娘肯定要像撕“甜蘆梭”那樣把林老板這張麵皮扯成一條一條的，掛在鋪麵上當幌子用。
幸好，浦東鄉下民風保守，和玩得特別開的舊京不同，至今六場的父老鄉親還無法理解也從沒聽說過所謂的“同性之愛”是什麽……
否則以林老板這天天去鎮口打望的狀態，沒準就成了孟薑男了。
似乎這麽比喻也不恰當，此刻孔先生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嗓子眼仿佛直通黃浦江，走油蹄髈上來，他也不顧斯文不顧吃相，筷子一卷，那張蹄髈皮就盤到筷子上，林老板還沒看清楚，油膩膩的肉皮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孔先生嘴角還掛著一些紅燒的湯汁和油漬的話，林老板大概會以為對方在變魔術……
換成往常，孔先生這樣大吃大喝，林老板要心痛鈔票了，可今天他看孔先生的眼神慈愛無比，老板娘在旁邊覺得有點心裏發涼，要知道林老板以前看自己兒子吃飯也就是這副樣子……
至於淩蒸發自己倒是沒有想那麽多，在他看來，這搖錢樹會自己施肥澆水是一件多麽讓人愉快的事情。
吃飽喝足。
今晚茶館提前打烊，為的是讓孔先生能安安穩穩的睡一覺。
平時孔先生等江湖人都抱怨自己睡沒處睡，在說書之外還要掌握一門拚八仙桌拚百腳長凳的手藝。
可今天，孔先生搬動桌子時，心中無比愉悅，仿佛北方人大年三十一家人圍在一起包餃子似的的心境。
鋪上席子，有點上一盤正宗三星蚊香。
這玩意平時林老板自己都舍不得用。
眼下鄉下人其實日常生活還過得去，主要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發揮了作用，大米和蔬菜是自己種的，肉類方麵豬肉挺貴一般人不買，但江南水鄉，隻要勤快點，補充動物性蛋白質不成問題，不說魚蝦，就是螺絲河蚌也足夠了。
身上穿的是自己種的棉花紡線然後織成的土布衣衫。
這樣的經濟滿足溫飽沒問題，但缺乏足夠的現金，蚊香這種工業產品，賣的不貴，但也要付出鈔票才能拿到，一般人舍不得。
而且一賣就是一大盒。
鎮口雜貨店，幹脆拆零了賣，雖然貴點，但生意卻比賣整盒時好多了。
通常，林老板隻有在兒子回來時，才會去買盤蚊香給兒子點上，他們夫妻自己用的都是加砒霜的土蚊香。
今天破天荒給孔先生用上，林老板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動了。
上好門板，林正方借著夕陽微弱的光線。
捏著支粉筆（這是以前祝為民當老師時從學校順來給他的），在水牌子上奮筆疾書、
“慶祝孔先生脫難回歸，明天連說早中晚三場大書……茶資加一角……”
“哎，今朝大出血，明天總歸要回來點，千做萬做，蝕本生意不做。”
……
“林老板，儂伐作興啊……”孔先生第二天一覺睡醒，正心情愉悅呢，看到水牌子，臉都垮了下來。
“哎，買布還足尺加三，你這半個月不聲不響就跑了，你知道鄉親們有多想你？再說了，你們說書的不都是講究死也要死在書台上嘛？”林正方嬉皮笑臉的一通太極拳，把孔先生的話頭堵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
眼看，孔先生要被氣得中風，他連忙安慰道：“哎，也不要你說太多，你慢慢講，大家也是想你。看到你在，心裏就舒服。你不曉得，這半個月我茶館天天虧鈔票啊……就當幫幫老阿哥，好伐，我承你情了……”
孔先生無奈，被趕鴨子上架，抄著弦子做好了從早唱到晚的準備，他心裏還在安慰自己，昨天的走油蹄髈吃太多，也要消消食，多唱唱，再說昨天是蹄髈今天怎麽也得是獅子頭或者紅燒肉吧……
想到這兒，他渾身來勁，一改往日響彈輕唱的做派，響彈響唱起來。
評彈發展了一百多年，表演風格也在不斷細膩與高雅。
從前響彈響唱流行一時，那時藝人水平不高，隻能靠賣力氣來討好聽客。
隨著評彈逐漸進入都市，聽客的審美要求也逐漸高了起來，對山歌似的唱法在上海等大都市並不流行，反而是更具備藝術性的且相對省力的響彈輕唱開始流行，浦東偏僻落鄉對這些潮流接受度不高。
但奈何六場碼頭太小，沒有挑選先生的餘地，先生怎麽唱，下麵都得接受，何況說書先生走江湖都深諳江湖訣，這玩意就是西方的心理學，一頓江湖訣套路下去，把大家蒙得迷迷糊糊的，反正怎麽說都是先生有理，大家也就當趕時髦了。
今天孔先生也是手癢，畢竟他學得就是響彈響唱的套路，之前半個月麵對凶神惡煞的稅警，自然是懶得用真功夫，現在看到台下幾張熟麵孔，心裏不由得一熱，拉開喉嚨就唱……
引得滿堂喝彩。
上午書結束，孔先生琢磨著好好吃幾塊紅燒肉補補元氣。
可看到飯菜頓時臉都綠了。
菜其實不錯，河蚌燒豆腐，老豆腐與新鮮蚌肉一同燉上個把時辰，蚌肉豐腴，而豆腐則吸飽了河蚌的鮮美，點上兩滴麻油，縱然是再熱的天氣也讓人垂涎欲滴。
還有清蒸塘鯉魚，炒青菜，外加鹹菜豆瓣湯。
哪怕放到周浦鎮也算中上之家才能吃到的。
可孔先生這半個月就沒被當人對待過，吃的都是素菜，肚腸都餓細了，現在就指望林老板給他補補油水。
結果麵對的是這桌河鮮……
林正方隻當沒看到孔先生的臉色，一個勁兒訴苦，最近入不敷出。
弄得孔先生也不好發作……
隻能悶頭吃飯……
……
下午開書……
“各位啊，我被拉去的‘勞軍’的這段時間裏，苦啊，苦透苦透，但是我寧可現在再去勞軍，這林老板啊，把我當老黃牛來用……哎”
大家都是熟人，茶館內外頓時洋溢著快活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