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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賊?!

  祝先生,看年紀不過二十五六,身材中等,長相一般,方麵大口,鼻梁有點塌,兩隻眼睛咪咪小,卻挺有神,梳著三七開的小分頭,一身灰布棉袍,下擺上有個幾個補丁,發型和衣著讓他在一眾短打扮短頭發的鄉民中顯得突出。


  祝先生大號為民,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小倌,自幼聰明伶俐,小學初中老師都誇他是個讀書苗子,隻要用功是肯定能進中央大學的料,就是拿了政府洋錢做公派留學也不在話下。


  隻是他命苦,高中讀了才兩年,父母雙雙去世,家境立時敗落。


  可學費一分不能少,隻好退學,因為從小他在十裏八鄉有神童的名頭,初中時寫的《三民主義之我見》還得過縣長的嘉獎,回鄉後便沒去務農經商,而是被周浦鎮上的培才小學聘去當了老師。


  這是周浦幾個大商戶合股辦的小學,算是發財後回報鄉裏的善事,主要學生都是四周鄉鎮子弟,學費不貴,期末考試優秀的學生還拿回家幾斤豬肉、一包大米算是獎學金。


  當然教育質量和黃浦江對麵的洋學堂不能比,可對於鄉民而言幾年下來,自己小倌能識字打算盤就是成才了。


  祝為民在學校裏身兼數學,外文,自然等多門課程,有時候教國文的孔老夫子突發急病,他還要代課。


  教書忙,錢也不多,他卻一幹就是好幾年,從學生到校董到家長沒有對他不滿意的,是以不管年紀長幼,見到他一律恭恭謹謹喊聲“祝先生”。


  這樣的鄉村小學老師在吳地成百上千,再過個幾年自然會有熱心人替他做媒,娶個中產之家的小家碧玉,生上幾個孩子,平淡卻安穩的度過一生。


  然而上個月出了樁大事:汪偽政府“還都”南京。


  當傀儡招牌正式立起來,下麵的群醜便按捺不住,紛紛跳到半空,尤其是各路文人黨棍,正發愁手無縛雞之力的沒法去跟著“皇軍”進剿博功名,這時如同看到及時雨般,個個沐猴而冠成了科長,特派員、專員,三天兩頭下鄉指導工作,對沒啥根基的培才小學更是指手畫腳唾沫橫飛。


  教室黑板上要貼精衛公和天皇的大頭照,天皇當然要在上麵,精衛公隻能在他下麵,教室還要掛著加了“和平反共建國”料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一塊布上黑白紅黃藍各色俱全,還有小塊添頭,看上去有點像洋馬戲團的招牌旗,顏色蠻多看上去蠻鬧猛蠻喜慶,除了不等樣也沒啥缺點。


  早課前要齊聲誦讀*****,放學後要背誦汪公巨作《舉一個例》,至於周佛海,羅君強,江亢虎等文化人的“文化作品”也堂而皇之的進入教授範圍。


  幾個老夫子借口年事已高,目力不濟,一看蠅頭小楷就要落眼淚便免了教學生政治內容的任務。


  於是擔子壓倒祝為民頭上,他這個年紀正是血氣方剛,天天看著漢奸小醜在麵前耀武揚威本來就一包氣。


  再讓他搞奴化教育,怎麽受的了?

  可祝為民也沒法反抗,一氣之下索性辭職,打的是眼不見為淨的主意。


  這麽一來,鄉裏鄉親就更尊重他了,回到六場後他也不務農,替著街上商戶算算賬,遇到紅白喜事負責記賬收禮,不為錢也就混口飯吃,倒也餓不著他。


  至於日後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討娘子也成了白日夢。


  他老宅離鎮上有兩裏多路,腳程快的也要走刻把鍾,這年頭兵荒馬亂,他也不敢太晚回去,書聽了一半就走了,這時候夜還不深,路上往往還有夜歸人,相互看到也能壯壯膽氣,若再晚些,指不定散兵遊勇牛鬼神蛇就都要出來“找生活”了。


  眼看快到家,此刻天上陰雲散去,借著朦朧的月光他發現自家的大門竟然虛掩著!

  這不可能明明走前,門是關上的!


  祝為民急了,家裏還存著十幾塊袁大頭呢,那是他僅有的微薄積蓄,想著萬一浦東日子過不下去,還指望這些錢做盤纏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呢。


  這要是被偷走,自己可就真的淪為赤貧了。


  頓時,腦子一熱,一口氣吹熄了燈籠,從懷裏摸出一把防身匕首,躡手躡腳走近房門,伏在窗下不做聲,隻是豎起耳朵。


  鄉村的夜晚萬籟俱寂,除了風聲外,還有房間裏傳來西索聲,顯然毛賊在翻箱倒櫃搜東西!

  祝為民深吸一口,握緊匕首,慢慢站起,挪到門邊。


  “碰”


  一腳踢開大門,“賊骨頭出來!”他大喊一聲。


  “出來,否則我叫保安隊了!”


  “噗通”這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祝為民嚇了一跳,往後倒退一步,將匕首橫在胸前。


  “咚咚”聲繼續傳來。


  接著是一個嘶啞而稚嫩的聲音“爺爺饒命,爺爺饒命,我不是賊骨頭,我實在餓死了,想來找點吃的。求求你,行行好,放我條生路,不要叫人!”


  “嗯?”借著那一絲月光,他看到房間地上跪著個瘦小的人影,正不停的磕頭求饒呢。


  “你跪著別動!”


  那個黑影果然一動不動的伏在地上。


  祝為民鬆了口氣,趕緊點亮油燈,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床鋪沒有繁亂,一顆心放了下來,顯然,床板夾縫裏的大頭應該沒事。


  見了燈光,地上的人也抬起頭嘴裏依然是求饒。


  這個人看樣子比自己似乎還小上些,身上破衣爛衫,麵黃肌瘦,確實是一副餓壞的樣子。


  “哎,你起來吧,我不叫人。櫃子裏還有兩個大餅,你拿去吃吧。另外”他咬咬牙,從口袋裏摸出幾張鈔票放在地上“這裏是鄉下,沒啥吃飯的行當,你年紀輕輕去上海吧,扛個大包也能養活自己,何必偷雞摸狗呢。”


  那人不說話,隻是磕頭。


  “喏,大餅給你。”


  那人接過大餅卻不往嘴裏放塞,而是小心翼翼的塞進衣服裏,又磕了個頭,“恩公在上,我朱誌英以後發財一定不忘記您。”說完,也不拿地上的錢便往外而去。


  “等等。”祝為民道“這錢你拿去,還有,我給你倒碗水,你吃大餅時也不至於噎著,外麵的生水不衛生。”


  那人自稱叫朱誌英,卻沒答應,忽然再次跪下來,“先生,你是好人,求你救救我哥哥,他,他快要死了!”


  “啊?!”祝為民一驚,鄉裏民風淳樸,向來視人命為天大的事,他又受過全套的初等中等教育,更明白生命的可貴。


  當下也急了“怎麽回事,你帶我去!”


  “謝謝恩公”


  “叫我祝先生吧。”


  就這樣一個長衫先生,跟在一個叫花子的後麵,在田埂上急行,三轉兩彎後來到個破舊的茅草棚邊。


  這是隔壁李三哥原本的鴨棚,曰本人幾次掃蕩後,這裏就再也沒人大規模飼養家禽了,充其量堂前屋後放兩隻雞,一聽到清鄉掃蕩,抱著雞就跑,於是這鴨棚也被荒廢了,牆塌了半邊,房頂的茅草也稀稀拉拉。


  他跟著朱誌英進去,隻見地上躺著個人,身上胡亂蓋著些破布稻草,此刻已經是半昏迷狀態。


  祝為民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摸,燙的驚人!


  “你和我回去,拆扇門板,把他抬到家裏去。”


  ……


  將人在一間空房裏安置好後,祝為民看著已經燒的滿嘴胡話的人一籌莫展,六場太小了,小到鎮上沒有郎中和藥鋪。


  這樣的毛病,若是在周浦鎮上,中醫西醫隨便找,還有衛生院,一帖藥下去,也就退燒了。


  可眼下……


  大半夜的去周浦請醫生?


  姑且不說大半夜出診,照規矩診金要加倍,現在你哪怕翻十倍都沒醫生敢來。


  醫生都是有錢人,是各路匪徒最喜歡的綁票對象,夜黑風高的,誰敢在鄉下走二十多裏黑道?


  別說鄉下了,就是黃浦江對麵的大上海也是如此。


  國民政府在的時候還好些,自從八一三後,國土淪陷,各路匪徒多如牛毛。


  上海灘的名醫都定下了出診規矩:除非熟人擔保,否則出診隻限租界以內。


  就是這樣還是逃不脫,三天兩頭有名醫被綁架的新聞出來,搞的醫界人心惶惶,有個名醫甚至給自己造了個大鐵籠子,鑰匙隻有他自己有,每天坐在籠子裏給病人看病,堪稱千古奇聞。


  朱誌英不說話,隻是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旁,眼睛裏滿是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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