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雨跳珠亂入船
桃芷山的天氣總是這般多變，前一秒還是黑雲壓城，後一秒便是雲蒸霞蔚。
桃夭兒搬了個躺椅，拿著把扇子在滿樹爛漫的桃花底下曬太陽，鏤空的陽光微微晃動，她眯了眯眼睛，選了個舒服的姿勢。
這躺椅是用古樹大椿的樹枝做成的。原本是屬於步屈的。在步屈占據這桃芷山的時候，曾經千裏迢迢去東海瀛洲的蓬萊仙閣盜取椿枝，還被看守椿樹的三隻火凰打的滿地找牙。
步屈並沒有承認這件事情，反而說自己法力無邊，將那三隻火凰的毛拔了個幹淨！
她信才有鬼哦！若他真的這麽厲害，又怎會讓她將這躺椅搶了去！
這古樹做的躺椅真是不錯，每次躺上去，都像是在雲被上一般，飄飄若仙。
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依舊享受著陽光帶來的溫暖。
桃花漫漫，簌簌而下。
“很漂亮，對不對？”她似是在和來人說話，卻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身後人並沒有搭話，她又自顧自的說道，“你看，狂風驟雨之後的天空總是很晴朗的。”
身後那人聽後，呼吸有些紊亂，好似要說什麽話，卻張了張口，最終沒有說出來。
微風浮動，漫天的桃花，如飛蝶一般翩躚起舞，落在二人的肩頭。桃夭兒伸手將一朵桃花捏在手裏，反轉手腕，那朵桃花變成一隻粉蝶，撲閃著飛向遠處。
她滿意的笑著，臉上梨窩淺淺，犬齒微露，俏皮可愛。
她從躺椅上跳下來，目光灼灼的看著來人，“我會幫你。”
跳珠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有說出任何一個字。因為她知道，幫了又如何，不幫又如何。
墨未他，不會記得自己了。
“怎麽？不信我？”桃夭兒將她的表情錯看成不信任，於是她心中熊熊燃燒的小宇宙爆發了。
“不是的……”跳珠連連擺手。她不是不信桃夭兒，她隻是不信自己。
“唔，這樣吧，你告訴我，墨未現在在哪裏，我可以幫你去找他！”桃夭兒托著腮，似乎在考慮這方案可行不可行。
跳珠嚅囁了片刻，便幽幽道，“那一場大戰，他差點死去，是我救了他，如今他在九天之上，早就將我忘了……”
跳珠是條九命貓，在遇到墨未之前，她已經死了三次，一次被九幽邊境的孤魂野鬼吞噬；一次被西蠻的妖怪拆吃入腹；最後一次，便是墨未救她那一天，其實她已經丟了一命。
墨未救的，是她的第四條命。
西蠻妖王灼玼和閻王大戰的第十日，墨未作為上仙，率領天兵去了前線。
那一日天空如他們相遇時那般灰暗，暴雨將至，一場血腥難免。
十幾日的相處，讓跳珠對墨未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他照顧她，給她吃的，讓她不必遭受外麵世界的陰暗和波折。
她卻孑然一身，什麽都不能給他。
除了命……
跳珠已經忘了，那日她是如何隻身去了那戰場。
妖仙相鬥的戰場上，煙冥露重、聲悲色慘，駕著鬼車的妖怪和禦劍疾馳的仙人打的不可開交，不分上下。
跳珠幾次險些被刀劍相交射出的光波擊中，還好她跳的快，躲了過去。茫茫人海中，她一隻貓，卻並未停下腳步，依舊尋找那個魂牽夢縈的身影。
高處烏雲密布，佇立著兩個身影，一個是妖王灼玼，另一個是閻王。跳珠沒有心情看這三界大戰的盛況，隻顧著去尋找墨未。
西蠻的異獸，大都虎麵獅身，凶暴無比，任何一隻都堪比小山。而仙人們大多隻靠一劍和法術，實力懸殊。
一想到這裏，跳珠更加慌亂，像個無頭蒼蠅般東一頭西一頭亂跑，終於找到了墨未。
他白色的衣服沾染了血跡，不知是誰的血，卻讓跳珠揪心不已。他禦劍在上，與異獸對峙，衣擺在空中翻飛，獵獵作響。
他施了個法術，萬千長劍如密密麻麻的銀針，發出金色的星輝，朝著異獸瘋狂射去。
再強大的異獸也抵擋不住這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的劍雨，頓時被刺得仰天長嘯，驚天動地。
墨未卻並沒有慌張，反而捏了一個訣，眼前長劍匯集成一柄巨大的劍，以飛快的速度旋轉，直直的插入異獸的心髒。
它發出的聲音哀轉久絕，終於化成一縷黑煙飄散。墨未看到異獸煙消雲散，終於鬆了口氣。在地麵上看著這一場惡鬥的跳珠，卻突然瞪大了眼睛，使勁了渾身解數，撲到了墨未身上，為他擋下身後的攻擊。
彼時的跳珠，不過是一個小貓妖，法力微小，胸口的那一劍，疼的讓她喘不過氣。她看到墨未反手將那妖怪殺死，也看到墨未滿是淚珠的臉。
她伸出爪子，放在墨未的心口：此生你予我蜜糖，我無以回報，我的命多，作為回禮，送給你吧！
跳珠的九條命，會在魂飛魄散之後重新組合。但是時間……很難確定，或是一眨眼，或是一天，或是一年，或是幾百年。
“我的第五條命，是在百年之後才成了型，可是我以找不到墨未。”跳珠說話的時候，滿樹的桃花都暈染不透她的悲傷。
桃夭兒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墨未的事情就交給我了！你就安心養著元氣。待我將這桃芷山的事情處理好了，就帶你去找墨未。”
“可是……”跳珠看著她，有些難以置信。她自己也是妖，又怎麽會幫自己呢？
“別可是了，你放心，我有的是辦法！”像是能讀懂跳珠的心思一般，桃夭兒眨了眨眼睛，俏皮可愛。
跳珠咬了咬唇角，勉強點了點頭。
桃夭兒將她推到封魔洞前，指了指洞中，“快，你先休息去吧，我和步屈收拾收拾。”
“步屈！出來！”
跳珠回了洞中，步屈恰好出來，神情懨懨，“幹嘛啊？”
桃夭兒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這幾日他一直未變回蛇身，看著倒是順眼多了。
“我想和跳珠一起去找墨未！”桃夭兒笑的燦爛，滿樹桃花都盡失顏色。
步屈心思萬千，沒有去看桃夭兒神氣十足的臉，抬頭看著頭頂閃過的光影，幽幽道，“真的決定了？”
“嗯。”桃夭兒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斂。她把手背在身後，低著頭看著腳下，“我一直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麽力量在牽引著我向外走，也許我能因此找到我落在這裏的原因是不是？”
步屈低頭看著她的頭頂，伸出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笑的和風細雨，“去吧，封魔洞我會給你看好。”
“哎？”桃夭兒猛的抬起頭，“你不跟我一同去麽？”
步屈連忙後退三步，“我去跟你做什麽？”
桃夭兒眼睛滴溜溜轉一圈，湊到步屈身邊，伸手抓著步屈的衣襟，挑了挑眉頭，“你去，當然是伺候我了！”
“你想啊，我這六百年來，日日夜夜全都靠你，幫我做飯，幫我洗衣，幫我打妖怪，幫我去凡間買衣服……”桃夭兒掰著指頭，一點一點的數。
最後，耷拉著腦袋，一臉委屈，“你看，沒了你，我還怎麽活啊！”
步屈後退一步，抽了抽嘴角，“感情你是把我當丫鬟使喚了麽！”
桃夭兒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不不不，我怎麽能將你當成丫鬟呢！我可是把你當成我最好的好朋友啊！我沒有你不行的！”
她可憐巴巴的拽著步屈，拚命眨眼，笑的一臉討好。不管怎麽樣，都得讓步屈跟她一起去，一來是步屈可以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不讓她餓肚子；二來步屈拳腳功夫好，法術高，能幫她打妖怪。
實在不行，萬一路上遇到打不過的，還能將步屈這花容月貌，不男不女的給賣了！
她得意的打著小算盤，諂媚的看著步屈，就差搖頭擺尾了！
想這六百多年來，步屈一直受到桃夭兒的壓迫，這會兒她突然這麽低聲下氣，讓步屈寒毛直豎，這真是折煞他了！
步屈將桃夭兒的爪子從自己的衣服拿下來，立刻撤退三尺遠，“別，你可別，我步屈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說不去就不去！”
“你！”桃夭兒齜牙，“你確定你不去麽！”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讓步屈心驚肉跳。
“我，我就是不去！”步屈氣勢明顯有些弱了。
“好好好！”桃夭兒雙手環胸，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哼，不去就不去，愛去不去！
“我桃夭兒讓你去，是你天大的榮幸，你不去就是你的損失！既然你不去，你就給我好好看家，若是我回來，看到桃芷山又半點差池，我拿你是問！”
桃夭兒氣勢洶洶，步屈連忙低頭哈腰給她賠罪，“是是是，我的夭兒女神，小的一定將這桃芷山給您保護好了，恭迎您凱旋歸來！”
“嗯，這還差不多！”桃夭兒伸出手，步屈連忙上去扶著，她傲嬌的撇了步屈一眼，道，“小屈子，陪本宮去東園看看胡蘿卜！”
“唉，好嘞！”步屈連忙帶著她離去。心中卻是淚流滿麵，早知道就不該將凡間的話本給她帶回來，看多了實在沒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