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雲遊傳》。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南山咬牙切齒,引劍喝道:“父親母親,清墨師姐,今日南山為你們手刃這惡魔,以告慰你們的在天之靈。”
不待南山向前,魔君又伸手一阻。
“停,你這話不對,你的父母大仇已了,老夫受你這一劍隻在為那些死在普陀山的姑娘償命,於你父母無關,這中間的道理可要講明白。”
南山惱極,哪管這魔頭說這許多。
“休要胡攪蠻纏,惡賊,先吃我一劍再說。”
南山雙足一點,虛劍斜削,兩道青光一閃,當中實招帶出一劍,直逼他心口刺來。
魔君眉頭一皺,搖頭歎道:“你這孩子怎麽一點道理都不講的,氣性也是真大,和你哥全然是兩副德性。”
南山功力本就平庸,加之失了右臂,魔君倘若要還手,豈是他能抵擋的?
隻是魔君所來為的是化解仇怨,卻不是來結下仇怨的。
然聽他話中仍舊帶上了父母大仇,便誓要將道理講明白再死,否則自己死也不瞑目。一是一,二是二,這是原則性問題,於魔君這種素有遺傳的強迫症患者來說,更是不能忍。
但見魔君巍然不動,劍尖隻離他心口數寸,魔君左掌一帶,南山劍鋒一偏,刺了個空。
繼而劍鋒回轉,倒挽劍花,連施出數十招凶狠淩厲的劍招,每招都是在觸及魔君要害便被他以內力彈偏。渾似以劍刺在了一隻滑溜的鐵球之上,傷他不到半分。
魔君隻守不攻,南山劍法越使越急,體內怒火攻心,血脈噴張,每一劍都帶出“嗤”的火焰聲響。
這樣鬥將下去,南山勢必自傷,大有走火入魔之危。
群豪看得出奇,暗自著急。
空悟禪師喝道:“南山,快快收手。”
三姑冷眼旁觀,每每看到劍尖隻差那麽半寸便可取了這魔頭性命,卻突然一偏,暗叫可惜。
魔君見南山沒有絲毫退意,長歎一聲,雙掌對著刺到的長劍虛空一合。
長劍如被定在了他的胸前,發出“嗡嗡”的震鳴聲響,前刺不進,後取不出。
隻聽“咣當”一聲,劍被震成數截,南山登時被一股內勁震出三丈,噴出一口鮮血,紅目漸消,倒地大喘粗氣。
清羽靈見狀,急俯身到南山身邊,關切道:“木頭,咱們打他不過,這仇咱們不報了好不好?”
南山一怔,橫了清羽靈一眼,一把將她推開,忿忿道:“此仇不報,怎配為人?”
魔君搖頭道:“方才老夫可是救了你,不要不識好歹,以你的悟性便是練上一百年也不是我的對手。
今日老夫是來化解仇怨的,但你倘若要從中挾私,混水摸魚,趁早休想。
老夫於普陀山沒什麽可愧疚的,唯一有愧的便是殺了多名女弟子,她們倒是死的冤枉。”
其實南隱寺的弟子也死傷不少,但白手是為佛明佛光所殺,紅眼為盟主牧遠所殺,李老頭又為空悟禪師所殺。
這其中的恩怨也不想再追究下去,當下乃是在自己大限前化解仇怨為第一要務。
魔君沉吟片刻,忽地指著清羽靈微笑道:“丫頭,你可恨老夫?”
清羽靈一呆,立在南山身邊,驚懼道:“你……你是魔頭,我敵你不過……可……可是你殺了清墨師姐,我……我自然是恨你的。”
魔君微微一笑:“很好,你心中卻隻有這姑娘之仇,當初在南隱寺可也是你使了手段將老夫困住,哈哈哈……不意今日又要栽在你的手裏。”
清羽靈退了兩步,惶恐道:“你……你要幹嘛?向我尋仇麽?你是大魔頭,我是小女子,這裏群雄皆在,可不帶你這樣點名欺負人的。
當初是我用這鞭兒捆了你不假,你若是要尋仇,我給你捆回來就是,其他的可不關我事了。你不是喜歡講道理麽,這麽算賬可還公平?”
她故意漏去了灑石灰一段,心想我臉部隻剩這眼睛可用,可不能再毀了。魔頭要尋仇便把我也捆一遍,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至於後來那些都是其他各派的事,於我無關,要算賬就找他們去好了。
魔君聽了不禁哈哈大笑道:“你這丫頭可是精怪的很,難怪會招我徒兒喜歡。於老夫的外孫女也是性格像極,能在你手上了結,那是最好不過了。”
清羽靈瞪大了眼,嗔道:“呸,少占我便宜,我可不是那女魔頭。你說小猴子是你徒兒,哼,我看多半是你在扯謊。你那外孫女毀我容貌,小猴子自然不會饒她,想收他為徒,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魔君未曾想到此節,現下聽她一說,更是非她不可了。
“小丫頭,你既這麽恨我,那便過來替你和你的姐妹們複仇吧。隻要能消你心中怒氣,老夫這條老命那是死得其所。”
說罷雙手負後,示意任其處治。
清羽靈奇道:“你……你當真不帶還手的?”
魔君點頭微笑。
清羽靈又遲疑道:“還腳也不許。”
魔君忍不住笑道:“老夫是在恕罪,為我和我的外孫女恕罪。這可不是講價還價偷奸耍滑的門路。”
“不對不對,我殺你是要為清墨師姐報仇,你那外孫女毀我容貌,這賬可算不得你頭上。我還要向她算賬,你這是使詐,想以一換二,這我可吃虧了。”
“老夫心裏這麽想,死的時候便多一份心安理得,你動手便是。日後你要再去向她算賬,那在老夫心中自是你的理虧,到時陰陽相隔,辯起理來總不是這麽容易的。”
清羽靈眼珠滴溜溜一轉,笑盈盈道:“你這老頭想的倒是挺美,實話和你說了,我恨你可不隻是因你害死了清墨師姐。還為了我師父和我那木頭師哥,更是為了千千萬萬的武林同道,我心中所想的可不比你的少,這樣算你還認麽?”
她一來是愛與人爭辯的性子使然,讓她吃虧是千難萬難。
二來也是心有所怯,實不想動手殺人,隻想激得這魔頭再換他人來下手。
倘若是旁人,魔君必然還要剖析一番,但他知道這丫頭不過是在逞口舌之快。
對於南山和師父的仇怨並未放在心上,更不必說什麽替武林同道出氣的話了。
“若能在老夫死後為愛徒承一份情,老夫背上再多罪責亦無所怨。丫頭,請吧!”
群雄各自盤算,眼望著清羽靈,希望假她之手將這魔頭除了,多年舊賬死無對證,亦為各派兄弟報得大仇,武林從此不再受他所害。
三姑和南山自是恨之入骨,雖不能親手所為,然聽其言語甚堅,斷不會去當著天下英雄之麵誆騙一位小姑娘。
是以督促道:“羽靈,師父和南山的大仇便在你手上,不必猶豫,狠狠替我們報仇。”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和壓力全都集在了這纏著繃帶,看起來無比弱小的清羽靈身上。
她方見這魔頭為救白煞星孤魂不惜損耗真氣,此刻與自己麵對而立,和顏悅色,分明便是一位溫善仁慈的老頭,哪有什麽魔頭該有的殺氣。
魔君背負雙手而立,已成了一位手無寸鐵的弱者,清羽靈雖惱怒清墨師姐為其所殺,可自己終究還是一位小姑娘。
平時胡鬧任性,卻也不曾殺人,對於複仇雲雲,多是激於一時憤慨,這一點大是受到了雲遊潛移默化的影響。
何況她親眼見到師父為了仇恨而殘忍殺害阿美那猙獰可怖的模樣,實不想自己也為了仇恨變成自己所厭惡的樣子,想來小猴子也不會喜歡那樣的自己。
這時候仇敵當前,她也想不到居然會這般容易便可複仇。
自己隻需一劍,所有的恩怨便將煙消雲散,竟莫名生出一種虛無失落之感。
兀自呆在原地,想起小猴子時常對自己所說的仇恨使人迷失自我,相由心生,境由心轉,心係諸佛,珠可助道。
境隨心轉可喜,心隨境轉生憂,當下心境不一,殺與不殺左右為難。
心不忍下手,境卻由不得她不下手,登時理解了小猴子為何會選擇逃避。這般你殺我,我殺你的意義隻是為了複仇麽?為誰?為死去的她還是為了活著的自己?
若然自己心中有恨,殺了這魔頭也無愧於心,可為何偏偏心有不忍?
我不想殺人,隻想和所愛的人在一起,即是殺了這魔頭,清墨師姐也回不來。而這魔頭的外孫女勢必和我一樣也會有所怨恨,隻是不知她在臨殺我之際是否也會忽然心境不一對我仁慈起來呢?
清羽靈想得怔怔出神,和雲遊相伴的時日,他總會將自己腦中奇奇怪怪的想法告之自己聽。
久而久之,竟有些迷惘,聽得似是而非,又似非而是的道理,這道理是是,是非,是是非非,便真的這般重要麽?
大家何必鬥個你死我活,都放下是非之念和平共處不是更好麽?
她隻在這一刻間,似乎領悟了雲遊真傳,胸懷大愛,愛無差別無是非。
洞見莊子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之道。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便在此時,三姑突然大喝一聲:“羽靈,你發什麽呆?還不快快動手。”
這一聲讓她如夢方醒,一柄利劍向她拋來。
清羽靈旋身一轉,利劍脫鞘,長劍勝雪,與她飄飄然的衣袂相得益彰。
魔君一臉笑意,清羽靈更是心下不忍,雙眼一閉,輕踏兩步,飛身引劍向他直刺過去。
這一刺隻覺異常緩慢,她的內心也在飽受煎熬,然已成騎虎之勢,暗暗禱祝魔頭死後不得怨我,我給你多燒些紙錢就是。
但聽“當”的一聲,接著又是“噗”的一響,清羽靈手臂微麻,似是被什麽震到了。
張眼一瞧,卻見利劍已成了半截,自己手持斷劍正中那魔頭胸口。
清羽靈如釋重負一般,又驚又喜道:“我……我殺了他……他死不死不關我事了。”
心中默念道:“清墨師姐,你別怪我,我盡力了。沒能殺死這魔頭真的不是我不夠愛你,我發誓,我比任何人都要憐惜你,包括那木頭。”
她覺得複仇並不是愛一個人的表現,而當人還在時便傾盡所有的讓所愛之人快樂才是。
死了一切成空,又是另一個開始。
複仇?是給誰看麽?
這般思想轉變的元凶,自然與雲遊不無關係。
群雄怒目而視,適才正是那惡霸阿真在清羽靈閉眼輕踏兩步間將鋼刀擲出,精準的將她手中的利劍斷成了兩截。
清羽靈手持斷劍,力道也被卸去了大半,是以刺中要害也不致喪命。
“魔頭,你殺我諸多弟子,搶奪各派武學,這筆賬今日也得一並算清。”
柳回舟眼見這魔頭身中殘劍,血流不止,傷的不輕,怎可錯過時機。
不意盟主牧遠攔在魔君身前,厲聲喝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些人也都是死有餘辜。”
柳回舟和群豪大吃一驚,心中隻想他知道的太多了。
魔君逼出殘劍,暗調內息,悵然道:“今日老夫以身謝罪,你們若要取我性命,大可一齊上來,一並了結。”
肅青山沉語良久,當即“啾”的一聲,背負長劍先人飛出,騰空而起,劍上人下,使得正是一招《雲水劍訣》的“天劍西來”。
阿善見狀挺身而出,搶了三步,大袖一拂,罩在魔君麵前,將飛劍一蕩,“叮”的一聲,劍回劍鞘。
肅青山旋身落地,怒道:“你們是何人,為何屢助魔教?”
三姑南山眼見好事被那惡霸阿真所壞,一齊瞪視著他們。
阿真抱起阿美屍身,大笑道:“惡霸與魔頭自是同道中人。你們名門正派是英雄好漢,我們自然就是敵人。”
蘇客單刀一提,怒道:“大哥,少跟他廢話,大夥兒齊上,今日管他是魔頭還是惡霸,不是好人,一個不留。”
快先行暗自焦急,雖有兩位怪人相助,可各派人多勢眾。這魔頭兩度受傷焉能再敵?
自己又不便插手,這可如何是好?
群雄之中最不希望這魔頭喪命的便是快先行,其他各派雖說攻入水星城可落得好處,但比於陳年醜事被揭和這魔頭的多年仇怨,當是知道輕重緩急。
雙方戰火一觸即發之時,快書語突然急匆匆的跑來叫道:“不……不好了……東廂和西廂兩房失火了……”
說著數十名仆人慌亂跑叫道:“救火……救火……”
群豪有的撤離有的觀望,一時快活城堡內亂作一團。
快先行既驚又喜,忙向群雄拱手道:“諸位英雄,火不容情,還是安全為上,少陪了。”
柳回舟也不知這其中古怪,隻冷道:“你救你的火,我們哥幾個要替天行道。”
說罷一揮手,身後百餘弟子齊向魔君湧去。
空悟禪師和牧遠一愣,阿善左掌一劃,右掌猛拍出去,兩掌一霎間已擊斃三名弟子。
牧遠見此情景於心不忍,情知這兩位怪人定要保住這魔頭,雖不明他們之間是何關係,但這樣鬥下去,勢必多傷人命。
是以朗聲道:“前輩不可傷人性命,你護他離開便是,這裏交給我和空悟禪師即可。”
阿真抱著阿美屍身立在二人身後,大喜道:“有禪師和盟主助陣,任狗熊再多,真好漢也無所懼。”
百餘弟子湧上,牧遠和空悟禪師皆隻以防為主,並不下殺手。
魔君手撫傷口,知道就義不成,在阿善阿真和空悟禪師盟主的掩護下,慢慢後退出去。
南山受傷伏地惱怒不已,隻能眼看著他們離開。
“空悟,牧遠,你們兩個助紂為虐,可知道是什麽後果?”
三姑氣憤之下正欲發令弟子圍上,一瞥眼間,卻見清羽靈已跟隨著快書語奔去,大小左緊隨其後。
她適才隻隱隱聽得那快書語衝著清羽靈說了“小猴子”幾個字,清羽靈便興奮不已。料想是她們知道了小張儀的下落,對著一旁的溪辭使了個眼色,溪辭會意緊隨其後。
莫少言看向身後的白狐和花如影,當即笑道:“你們普陀山今日也要隔岸觀火麽?”
三姑看著他哈哈一笑:“金蘭城能有今日風光,還得多向你家父親祭拜祭拜。誅殺邪魔自不會落後於你,隻怕是你瞧這魔頭越瞧越親,下不了手吧。”
莫少言不明其意,扇子一合,身後的弟子也湧了上去。
三姑看著莫少言和花如影這對郎才女貌的璧人,不覺幽幽冷笑起來。
快書語隻知雲遊下落,但料他不一定會跟自己走,亦不知他身邊有無旁人相助,是以挾持了清羽靈作餌。
清羽靈聽她說知道小猴子在哪,便也二話不說的跟上。
人是尋到了,隻是手腳卻被隨後趕到的大小左給捆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