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雲遊傳》。在己無居,形物自著。
野鬼哈哈一笑:“怎麽樣,這地方還不錯吧?”
雲遊不解道:“大哥,你喝茶便喝茶,何必來這麽神秘的地方,莫非這茶喝了真能成仙不成?”
野鬼右手抓在他的肩頭,指了指四位姑娘發出邪魅的笑聲:“此茶喝了能讓你飄飄欲仙,你沒瞧見這四位姑娘都沒穿衣服麽?”
雲遊見那四位女子身穿的都是粉色素雅長裙,與他所說的沒穿衣服大不相符。
“你眼睛也是瞎了,滿腦子都是邪念。”
野鬼嘿嘿一笑,又指了四位姑娘的臉,雲遊登時恍然道:“是了,她們都沒戴麵幕,這於金蘭城的姑娘來說卻也說得上是沒穿衣服一樣了。”
野鬼又走至四位姑娘身前,拱手笑道:“今日可有好茶得飲?”
四女躬身笑迎道:“兩位客人,請裏麵品茶。”
隨即帶著二人沿著小徑向那樓閣行去。
雲遊已然察覺到了異樣,想到野鬼的話,心中嘀咕道:莫非……莫非這裏暗藏春色?
是了,這可是金蘭城的地界,換作其他地方,什麽春夏秋冬各種妓院早就明目張膽的開遍了。
這裏這麽隱秘,自與那莫城主的性情有關。
這莫城主於身邊如影姑娘這樣的絕色美人都能無動於衷,自是更不恥這皮肉勾當。
他既不允許自己享聲色犬馬之樂,更不容這種肮髒之所在自己管轄的金蘭城內出現。是以一些好利之徒,便為了掩人耳目,打著茶莊的名義,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野鬼在花街之行便是心癢難耐,奈何還帶了這麽一個累贅,便想到了此處。
這閣樓四周布以成片假山,花草木林修剪的井然有致,儼是一座貴族大戶的私邸,任誰也無法將其和妓院聯想到一起。
在走到小徑中途時,便聽到了“丁丁東東”的琴聲小曲自那樓閣中幽幽飄出。
不待走到樓閣正門,又迎出了兩名戴著麵幕的女子,她們躬身輕推開閣門,驀地各般樂器聲響陡然增大。
隻見寬闊的大廳中有十餘位纖肢曼妙的女子戴著麵幕正在翩翩起舞。
長絲柔帶飄飄蕩蕩,時上時下,有若驚鴻一般衝天欲飛。
東西兩邊則擺開了長長的席岸,席岸上放著茶酒水果點心。
盤腿坐在旁邊的有數十位男人,或長或少,正自笑臉盈盈的在身畔侍女的摟抱下,手指敲著岸板,聽曲賞舞品茶喝酒,好不快活。
雲遊和野鬼被二女迎至西首一處空位落下,隨後又出來兩位女子分侍他們左右,摟抱著舉起酒水便即勸飲。
野鬼哈哈大笑,熟練的摟住那女子的纖腰,在她拍手叫好聲中將酒水一幹到底。又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發呆的雲遊,見他手足無措,沒見過世麵一般,不覺好笑道:“你小子還假正經,到了此地,更無外人,放開你的獸性,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不必顧忌什麽道德禮法,哈哈哈……”
身側的一名老頭模樣的男人把酒舉起,對著雲遊笑道:“這位俊公子麵生的緊,想必是初來此地。這仙茗居乃是金蘭城首屈一指的風月之所,來過之後定會讓你流連忘返。
大家既都是同道中人,於色字一道頗為有緣,來來,放開了玩樂,不必拘禮。”
說罷舉起酒杯一飲而下,言行舉止也看不出是個老頭。
雲遊坐立不安,掙脫了那女子的手,尷尬的恭維道:“老前輩,老當益壯,真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啊。佩服佩服……”
豈料那老頭“哼”了一聲,將酒杯一擱,大有不悅之色。
雲遊正納悶他何以生氣,野鬼哈哈大笑道:“虛大公子,你縱欲過度,一派老成之相,那也怨不得人家把你當成老前輩來看了。色雖好,可也不要貪多,記得常回家看看,哈哈……”
雲遊聽此一說,不禁失笑著拱手道:“失禮失禮。”
他環視一周,隻見廳前正中端坐了一位戴著麵幕的女子正在低頭輕撫著古箏。兩邊四女抱著鼓樂絲竹各般樂器交相和鳴。
席下賓客搖搖晃晃,酒到興起,便即起身與廳中舞女共舞在一起。
雲遊雖久負好色小人之名,然其所好者,亦非此般所想之景。
若然流於聲色之內,這種感覺便變了味道,所餘皆是和凡俗人一樣全都是肮髒齷蹉之念,實非所願。
他的古怪想法沒人能夠理解,比於莫少言的不喜女子之色,自認倒算個正常男人。
而目下處於此所之中,他的故作正派更讓人覺得不可理喻,多少有些裝腔作勢之嫌了。
野鬼向雲遊掃了一眼,在那侍女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似是有了什麽命令一般。那女子點了點頭,向著雲遊摟靠過去,兩女一左一右,舉茶舉酒,緊拽住雲遊胳膊,笑盈盈的便向他嘴裏灌去。
“公子,你別這麽害羞嘛,慢慢就習慣了,來,咱們喝一個交杯酒。”
雲遊滿臉脹紅,從未覺得有美人環繞也成了一種痛苦,幾欲起身而去。
可兩位侍女死死拽住他不放,野鬼摟著另一位女子端著酒杯正怒目而視,又哪裏能逃?
便在此時,閣門又迎入了兩位公子,一位身材瘦小,麵目清秀,另一位則高出一頭,英氣勃發,不怒自威。
雲遊望了一眼,登時將口中的酒水“噗”的一聲猛噴了出來。
心下惴惴,嘀咕道:“死了死了,她們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那兩位公子,卻是落小霜和顧三春二人所扮。
落小霜一見雲遊,喜上眉梢,拉著顧三春的手激動的便要喊了出來。
顧三春雙眼冒火,將落小霜一拉,繼而和雲遊對向依東首而落。
雲遊不敢和她們四目相接,難堪已極,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進去。
顧三春端坐著一直冷冷盯著雲遊,落小霜則望著雲遊笑魘如花,無盡歡喜之色。
野鬼沉浸在侍女的溫柔鄉中,對於二人進門也全然沒作理會。
過得片刻後,曲罷舞停。
野鬼和席下男人一齊起身,突然向著廳中舞女跑去,舞女哄笑著散逃。
野鬼大跨兩步將一名舞女抱入懷中,哈哈大笑。
其餘男人亦在不停與舞女追逐,待得擒住,便如是俘獲到了獵物一般,雙手抱起,大笑著向後廳跑去。
一時間閣廳內,你追我跑,酒水也“乒乒乓乓”的灑落一地,亂作一團,與適才的文雅之景判若兩地。
野鬼抱著那舞女,哈哈笑道:“小張儀,此為狩獵時間,你再裝清高,獵物可要被人搶光了。”
雲遊畏畏縮縮的坐在席上,一動也不敢動,隻覺兩道目光向自己射來,一道熱辣淩厲如刀如劍,一道溫和甜蜜柔情似水。
不多時,大廳中的女子一一被抱入後廳,野鬼向兩名戴了麵幕的女子使了個眼色,抱著舞女大笑而去。
他自忖這兩名舞女功夫雖然不高,然對付這小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況且小張儀本就是好色小人,他故作矜持隻是沒不開麵子,待得無人,料他必會顯露本性,哪裏會舍得離開。
此時大廳中也隻剩下落小霜顧三春和雲遊以及兩位女子。
那兩位女子纏靠在瑟瑟發抖的雲遊兩側,欲要將他拉起。
顧三春突然拍案而起,冷冷笑道:“小張儀,你怎麽還不動手啊,這可不是你的小人本色。”
雲遊不敢正視她的眼神,隻低聲解釋道:“我……我說是誤會,你信嗎?”
顧三春冷笑道:“那你猜我信是不信?”
說話間顧三春已迎著雲遊跨了過去。
雲遊強顏歡笑道:“我猜你此刻定是已被怒火迷了心智,所猜之事皆與真相相背。”
但聽“呲呲”兩聲,那兩女子還沒反應過來,已被顧三春點住,隨即憤怒的跨門而出。
雲遊愣了愣,向被點住的兩位女子拱手拜了拜:“失禮了。”
快步緊跟出去。
落小霜欣喜的拉住他的手,笑道:“雲遊哥哥,我們找得你好苦。”
雲遊拍了拍她的小臉,喜道:“你們怎麽尋到這來了?”
顧三春瞪了他一眼,喝道:“先出去再說。”
語氣中大有待會跟你算賬的意思。
三人沿著原路返回,但見仙茗居門前的四女皆是立地不動,顯是也給人點住了。
雲遊又向她們作揖拜了拜這才離開。
待得轉出小道,來到花街,雲遊喜色未止,顧三春倏地反手便狠狠的向他呼了一巴掌,怒道:“無恥,下流。”
落小霜一怔,心疼道:“雲遊哥哥,你的臉怎麽了?顧姐姐,你幹嘛要打他呀,一路上你可比誰都更擔心他的。”
雲遊撫著臉,疼也不敢吭聲,委屈的便如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在自己母親麵前受訓一般。
顧三春忿忿罵道:“霜兒妹妹,他是混蛋,活該被打。依我看他的臉指不定又是欠了哪個姑娘的風流情債給劃的。”
她嘴上雖是這麽說,心下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臉上的劍痕,惡狠狠道:“是誰這麽好,替我出了這口惡氣。”
好似便要找到那傷人之人好好“報答”他一番。
雲遊故意扯開話題,嘻笑道:“你們怎麽來這了?奶奶呢?奶奶還好麽?”
顧三春“哼”了一聲,冷道:“虧你還記得奶奶,她老人家在家裏日日為你燒香拜佛的乞你平安。聽聞你在外闖禍胡亂殺人,更是大病一場。
你可倒好,我們替你擔驚受怕的,你卻在這裏風流快活。”
雲遊一怔,忙道:“奶奶病了?什麽時候?要不要緊?那你們還出來?”
落小霜好奇的望著顧三春,囁喏道:“顧姐姐,不是早就好了麽?”
隨後又轉頭向雲遊安慰道:“雲遊哥哥不用擔心的,奶奶安康著呢。”
顧三春白了她一眼,斥責道:“你的雲遊哥哥都跑來這種地方和下賤女人鬼混到了一起,你還向著他?”
落小霜張大了眼,蹙眉道:“是那些陪他喝茶的女子麽?我見到雲遊哥哥平安就好了。”
雲遊想她是未能懂什麽意思,趕緊岔開話題,嘻笑道:“你們放心,我自有分寸,什麽胡亂殺人,那都是魔頭有意陷害我的。這一切都不是你們所看到,聽到的那些,相信我。”
“我就說雲遊哥哥天性善良,不會那麽殘忍的。”
“我們信他又有何用,若不是教中有孤魂和廣元他們主持局麵,隻怕三九教早讓人給攪散了。”
雲遊一凜,問道:“孤魂兄弟也在教中麽?你們又是如何知道我在這的?”
顧三春奇道:“不是你吹的那什麽招魂笛麽?孤魂說你吹響此笛定然是遭了什麽難,是以連夜從望坡城趕了過來。”
雲遊望了望,並未看到有孤魂的身影。
“那他人呢?怎麽沒和你們一起?”
“他走的可快了,這會應該早到了笛聲響處。你吹響笛子後怎麽有跑來了金蘭城?要不是我們速度慢了,也不會在這碰到你。”
雲遊這才想起當日是那野鬼搶過短笛吹了幾口,一拍頭恍然道:“哎呀,真是糊塗,那都是三天前的事了。你們何以知道我在那……那什麽茗居的?”
落小霜喜道:“是我,是我,我和顧姐姐途徑這金蘭城,看到這漂亮的花街,直覺告訴我,雲遊哥哥肯定會在這出現。不料我說我感覺看到了你的身影,顧姐姐還不信,說是我思念過度產生了幻覺呢。”
顧三春笑著接口道:“她這小鬼吵著要我帶她來,倒還幫上了忙。
我們本想過去叫你,誰知卻見到一個黝黑的怪人把住了你。我想起這人多半便是江湖傳聞的黑煞星,是以不敢貿然出現。便悄悄跟在了你們身後,花街人多,你們也並未察覺。
而後見你們行蹤詭秘,未敢跟的太近,直到看你們入了一道瀑布後才緊追了上去。
豈料當我們追上去便不見了你們人影,而眼前卻有一座樓閣。
我們擔心那黑煞星對你不利便直接入門。
門前有四位女子卻攔住了我們說女子不得入內。我更是驚奇,何以女子不得入內,她們不也是女子麽?莫非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是以我們又倒了回去,換了一身男裝再進,可那四位女子又問我們是何人引薦的?囉嗦了一堆就是不肯放我們進去。”
雲遊點了點頭,想原來跟蹤自己的是她們。
“所以你便點了她們,硬闖進來了?”
顧三春瞪視他一眼,冷道:“是不是壞了你的好事?”
雲遊嘻嘻笑道:“顧姐姐真會說笑,這是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哪裏有什麽好事?這野鬼擒了我,居心不良的。”
顧三春突然問道:“對了,與你同行的高手呢?還有大小左她們呢?普陀山的人怎麽隻放了你回來?他們人呢?”
雲遊一呆,似乎又將傷疤給揭開了一樣,長歎了口氣:“高手……他……他死了,大小左還在普陀山。”
顧三春大吃一驚道:“什麽?他……他死了?這呆子雖說笨笨的,可人也實誠,是何人下的毒手?這麽心狠?”
雲遊吞吞吐吐道:“是……是那魔頭,不過我……我不確定。”
顧三春怒道:“這魔頭為了逼你為徒,當真是不擇手段。甚至不惜以殺你身邊人來做威脅,這還不明顯麽?除了他更有何人會這般偏激行事?”
落小霜撅著小嘴,拉著雲遊,眼睛盯著他喜不勝收,全然沒把他們的話聽在耳裏。
好似天下間的任何事都於己無關,任何事都沒有放在心上,隻想這樣靜靜的看著雲遊便是人間最美之事。
雲遊早已無心再理江湖中事,恩怨是非,任其生滅自然,當下隻想著回家,逃避這一切瑣事。
驀地想到關尹所說:“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嚐先人,而常隨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隻要無我,事情的原本真相反而更易顯現。好像一灘渾水,越想在渾水中看清真相,越難看清真相。隻有安之以靜,其若明鏡。言念及此,自我心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