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雲遊傳》。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南山坐起了身子,又是憤恨又是緊張道:“是那魔頭對不對?你們沒跟他決一死戰麽?”
快先行搖了搖頭:“那人自石陣中躍出,看來有五十左右,身形瘦小卻神采奕奕,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旁邊還站了一位左臉被毀,模樣古怪的年輕人。
那人掃了我們一眼,平淡道:若願意歸降投靠我聖殿者站為左側,反則右側。
此言一出,群豪騷動,心知來人為魔教中人無疑了。至於是不是那魔頭,誰也不認識,但聽他如此說來,想是隻有投降歸順者方可活命了。”
雲遊則狐疑道:“不可能,若然此人是魔教中人,又怎會這樣隨隨便便收歸降者?他定是在誆騙你們,小心有詐。”
快先行點了點頭。
“不錯,此人確實是在試探我們這些人的忠心,至於忠於誰,那多半便是魔教了。
群豪眼見有了活命機會,紛紛丟棄手中兵刃向左靠去,隻留下我還有十餘人呆在原地並未做出選擇。
然左麵勢成,我們餘下的自然便成了與之對立之勢,實無選邊站隊之意,隻是遲疑一會慢了他人一步。
我那時氣盛,也確有秉大義而反魔教之意,兀自也就未動。
但聽那人哈哈一笑:貪生怕死之徒不足以成事。說罷,隻見那人左袖一拂,兩塊巨石“隆隆”震響,砰砰數聲,左麵的四十餘人登時被那巨石撞的腦漿迸出,骨骼盡碎而亡。
這些人怎說也是武林中的一等好手,便隻在他笑談舉手間全局覆沒。我們右麵的十餘人也大為駭然,想這魔教中人果然非同小可。”
南山惱怒道:“所以堡主你是貪生怕死,歸降了那魔頭,才得以保命至今?”
說完義憤而起,左手便要自後背取劍。
雲遊忙將他拉住,勸道:“稍安勿躁,且聽堡主講完再說。”
快先行續道:“那人為魔教中人確實不假。可他也是和我們目標一致,早就見那魔頭行事多為不義,是以臥薪嚐膽,深入虎穴,不惜以犧牲愛子麵容為代價,打入了水星城。
十多年,隱忍了十多年,終於那魔頭被他成功所殺。”
說罷南山又一驚而起,大奇道:“你是說那魔頭死了?還是被自己人所殺?”
南山早就聽雲遊說過,此魔頭非彼魔頭,心中將信將疑,但此刻聽了快先行之言,才知所言非虛。
那魔頭竟是死於自己人之手,實出意外,一股又是驚喜又是落寞又是詫異的複雜心情交織在一起。
雲遊則驚過於喜,所驚之事並非魔頭死於自己人之手,所喜也未然。
心無所恨,喜自何來?隻萬沒猜想到救出這堡主的,竟便是那魔頭所說的魔教叛徒劍自如?
怎麽同一件事,卻全然兩種說法?一個是大逆不道的叛徒,一個卻成了替天行道的英雄?
這……誰的話才是真?
“那人自稱是那魔徒座下的得意弟子。他說他成功為武林除害,眼下還有魔教餘孽在追殺自己,碰巧在這石陣中遇上了誌同道合的我們。
起初我們還有所懷疑,突然聽得身後傳來幾人憤怒的聲音:聖君仙一被那欺師滅祖的叛徒給害死了,大家追出去替聖君報仇……
然後那人便迅速帶我們離開了石陣,這才保了我們一條小命,確信他所言不假。”
南山不知該喜還是憂,自言自語道:“這麽說,這人反而是我的大恩人了?隻是……隻是……”
他連說了幾個隻是,卻又不知隻是該如何。隻道自己習武餘二十載,所為之事皆以替父母複仇為誌。
今聽此結局本該了卻怨念,卻又徒生出一種無窮無盡的失落和空虛感。仿佛自己的人生一下便沒了意義一樣,活著又是為了什麽?
雲遊狐疑道:“當年殺我父母者,不是這叛徒指使而為麽?這他又要作何解釋?”
快先行早已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微微一笑:“你這些話想必是那魔頭告訴你的吧?那魔頭即新位,又豈能將從前這等殺害你父母的實情告之自己仇家之子聽?
他既想拉攏你為他效力,那自然要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大義為公,正然於世的君子形象。那些所有的醜惡之事自然都會推到他所謂的大叛徒身上。
實則是那魔頭自己為了穩固位置,不顧一切手段想洗刷掉從前的罪孽,以誘你為他所使,你若是中計,那才是真正的認賊作父,大逆不道了。”
南山一聽,拍案而起,又似乎有了新的人生意義一樣,冷笑道:“說來說去,我父母大仇,連同清墨師姐之死,都與那魔教脫不了幹係。
新仇舊恨,那就統統在這魔頭身上給找回來。”
雲遊聽了一片混亂,各種念頭輪番在他腦中打轉。
忽地又想起什麽,急道:“不可能,當年我父母是被那魔教叛徒的兩個兒子所殺,這事難道還是假的?”
快先行搖頭歎道:“哎,幕少俠若言也隻對了一半。真正殺害你父母的其實是那右殘子,他們二人為那魔頭風千千所使,意欲霸占祝融神劍。
左殘子和右殘子心生歧義,各為所主,這右殘子自小受那魔頭言行影響已入了魔道。所幸左殘子秉性善良,剛正不阿,但迫於魔頭風千千的淫威,確實也參與了當年刺殺幕大俠的行動。
左殘子隻意在取劍,無意殺人,右殘子凶狠,在未能如願取得神劍後,盛怒下直接取了幕大俠的首級。
左殘子忍無可忍,最終大義滅親,將右殘子殺了。
神劍未得,親信被殺,這一下勢必無法向仙一交差。
是以左殘子和他父親下定決心,趁了魔頭仙一閉關修煉之際,舉起了這替天行道的大旗。
天可憐見,終於為武林去了此一大禍害,而後在逃出石陣又恰好救了我們出去。”
南山冷道:“這左殘子總算是良心發現,尚有了恕,然這魔頭卻是為惡已極,該當千刀萬剮。”
雲遊已然淩亂,隻覺腦子“嗡嗡”作響,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這麽說的。那魔頭身中無藥可醫的奇毒,大限將至,你們又何須這麽急不可耐。”
快先行大笑道:“什麽奇毒?那魔頭詭計多端,定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好讓你替他水星城賣命,幕少俠你該不會當真了吧?”
雲遊隻覺胸口氣息滯窒,實不信這些是真,不住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若然他不是大限將至,又怎會將如此重要的入陣之法講與我聽?他如此信任我,又怎會騙我?還有那左殘子也非什麽善類,他一心所圖的隻是水星城裏的珍寶秘籍,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快先行臉上掠過一絲獰笑,心道這水星城的入陣之法本不確定必為他所知,然今聽他自己說來更是如獲至寶,再無所疑。
趁熱打鐵,快先行起身走到神色恍惚的雲遊麵前,朗聲笑道:“假的,確實是假的。那魔頭歪門邪法有控攝人心之術,你所看所聽到的便是他想讓你知道的。至於那石陣的破解之法,不論真與假,其目的都是要利用於你。”
南山不屑道:“這魔頭為了這廢物可真是下血本,也不知他有何能耐。”
快先行笑道:“此言差矣,能讓那魔頭不擇手段想要得到的,必是天下非凡的大殺器,想來其中道理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想到雲遊那雪中開道,踏雪無痕的神技,也非是內力,又全然不會功夫,時有時無,連他自己也是夢遊狀態一樣,更覺離奇。想這小子身上還有太多秘密是無法索解的。
雲遊思潮起伏,想到那魔頭所說,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不一定非虛。
世本幻象,保持本心空靈,方能觀照真理。
可仍舊抱有最後一絲希望,問道:“這石陣不會更改麽?指不定已被那魔頭改了方位,那樣我也便無用處了。”
雲遊明白快先行說了如此之多,其意便是指出魔頭諸多惡行。而要趁機攻入魔頭老巢,這石陣便是最大的阻礙。
他雖已淩亂,可心中仍舊覺得水星城的百姓純真質樸絕非作偽。
是以心中所想寧願是那魔頭告之自己是假的,亦或那魔頭已經改了法門。這樣反倒一身輕鬆,於己無關,可以置身事外。
不料快先行頭一搖,將他最後一絲希望破滅道:“絕無可能,這石陣可不是能隨意更改的。其中排法繁複無常,組合高達上萬種解法,若錯了一步必會為石陣合擊,且那石陣有識人本相之能。若然沒有新君接位,斷不會胡亂更改,這是他們曆代相傳的祖規,除非是有了新的傳人。”
雲遊登覺喘不上氣來,體內氣機流轉,一股熱流倒湧而上,“噗”的一聲,口噴出一口熱血。
快先行和南山都是一怔,殊不料他好端端的竟會大吐鮮血。
隨即搶上兩步,伸掌向他胸口膻中穴輕拍上去。
剛一觸,快先行便如被雷電擊了一般,猛的縮手,駭然道:“你……你體內的真氣是什麽?莫非……是那魔頭所授?”
雲遊不明所以,隻是方才心潮澎湃,難受之極,便自然而然的調運起體內的《佛緣清心經》減輕痛楚。
快先行本欲助他療傷,這掌中內力一吐,遇上了雲遊的先體元炁,如是水觸雷電,酥麻了全身。
雲遊於什麽真氣內力的功夫概念也是模糊不清的,隻知道自然如此,早已習慣。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
大盈若衝,其用不窮。
然於快先行是無法理解的,知他體內真氣充足,內力雄渾,卻不會什麽功夫招式。
好似一位腰纏萬貫的富家子弟,全然不知要如何揮霍運使,甚覺可惜。
雲遊盤坐在椅上,自我調息,過不多時,便覺神清氣爽,四肢百骸氣貫相通,暢快無比。
南山呆呆的立在一旁,又奇又怒道:“你這……什麽邪法?好轉的如此之快?是那魔頭傳授於你的,是也不是?”
雲遊漫不經心道:“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每當我不舒服時,都會默念起那《佛緣清心經》。說來也怪,總有一股暖洋洋的氣流遊走於各處經脈,很快便會好起來。”
南山聽到《佛緣清心經》幾個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這可是自己棄之如履,師父硬要教自己,自己也不想學的功夫。
說是什麽神技,可他當時百般推辭,壓根沒放心上。
而今親見雲遊展現這神技之神,自是後悔到腸子也青了。
不覺將懊悔之情轉為惱怒之意,瞪著他大叫道:“你這小人還在撒謊,我師父空悟禪師又豈會收你這小人為徒?什麽清心經,分明就是那魔教的妖術。”
雲遊苦笑幾聲也不再辯解。
快先行打斷道:“那魔頭有沒有傳授功夫於你已不再重要。當下最為重要的是不可錯失良機,趁他傷,要他命。二位乃是名門之後,當以大義為重,為幕大俠和武林同道,除此禍害。”
雲遊又活泛起來,盤腿在椅上,抓了小吃,邊嚼邊笑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堡主既未進去過水星城,何以對此地如此了解?”
快先行一怔,隨即微笑的:“幕少俠如此相問,快某也無所隱瞞。當年那刺殺魔頭的魔教弟子,叫做劍自如,於我有救命之恩,且於道義相同。皆是以除魔為己任,是以拜了他為師。他即是我師父,於水星城諸事,自然了如指掌。
現下家師正在招集天下義士,幕少俠何不於快某一道,共投入他老人家門下?”
雲遊是非難斷,想起一事,好奇道:“所以這便是郭嘉不死,臥龍不出?”
快先行哈哈大笑道:“這魔頭當真是自以為是之極。家師出不出山,全然沒將他放在眼裏。再過些時日神功便成,那時莫說魔頭負傷,即便痊愈,也未必是我師父敵手。”
南山一聽,又驚又喜,想不到這世上還有強過這魔頭之人。
當即向快先行拱手道:“堡主家師於在下亦是有恩,若是不嫌棄,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快先行隻意在收納雲遊為徒,由他來破解那石陣,不意這南山卻毛遂自薦起來。
當即拱手回道:“如此有幕家小公子相助,那亦是求之不得。你放心,此事便包在快某身上,至於令兄……”
南山惱道:“且讓他把入陣之法說出來就是,殺那魔頭與這小人何幹。”
快先行微微一笑,拍手道:“痛快,有二位出馬,快某再廣發英雄貼,以二位幕家後人的名義,聲討邪魔,匡扶正義。到時天下俠義之士必會四方響應,那魔頭饒是功夫再高明,也難逃此劫。”
雲遊呆了呆,有些魂不守舍,囁喏道:“非得如此麽?我……覺得不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我……我不想攪入其中。”
在他心裏,此為無可奈何之舉,實非所願,沒有十足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不入其中,亦無十足的理由說服自己必須參與,是以左右為難,安之若命。
南山惱道:“什麽安之若命,子還曰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呢,你若是怕死,大可不必跟來,將破陣之法告訴我便是。”
雲遊心中嘀咕道:“那子還曰過: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知其可為而為之,知其不可為而不為,是謂君子為與不為之道也!
可我也不知道此為可不可為啊,那就是無可奈何了,還是莊子說的更靠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