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雲遊傳》。揮淚斬白馬,浪子嚐丹心。
高手坐在地上又是嘿嘿兩聲:“我這剛把這些家夥料理完,聽到馬蹄聲,也正好累了,便索性躺下和軍師你開個玩笑,想看看你是什麽反應,實在是憋不住。軍師,你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
雲遊見他無恙,沒好氣的起身便走開。
高手爬起追在他身後,嘿嘿笑道:“就是你說我和三妹四妹的事,讓我來照顧,不必犯難,兩個一起,我也能接受的。”
雲遊打個哈哈,向他胸口捶了一拳,笑道:“你這呆子也不傻呀。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剛才的我不是現在的我,你也不是你。”
高手有些迷糊,搔了搔頭,奇道:“軍師這話是什麽意思?我還怎麽就不是我了?”
雲遊頓了頓自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又放了下去,嘻笑道:“這塊石頭我把它拿起來又放下,位置不動,但於原來還是會有毫厘之差。世間的任何事物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好比我此刻在講話,當你聽到的時候已經是過去發生了。你我都一樣,我也不是剛才說話的我,你也不是剛才躺在地上的你,他們兩個都是我們的過去,在過去中正在發生著。
所以是剛才的我許諾了剛才躺地上的你,而非是現在的我承諾了什麽現在的你,懂了嗎?”
高手卡了殼,完全不知所雲,皺著眉頭苦著臉,拍了拍腦袋又搖了搖腦袋,顯得很是痛苦。
雲遊驀地叫道:“別動,別動。”
隻見高手腰間紅了一片,雲遊伸手向他腰間一摸,確認是自他身體流出後,不覺嗔怒道:“你是傻子麽?受了傷,你不知道?”
罵聲中大有關切之意。
高手隻是嘿嘿一笑:“不打緊的,我自小到大,受傷無數,早就習慣了,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雲遊將他傷口處的血衣撕開,然見衣下一道長餘六寸的刀口橫在他的腰腹位置,隱隱流出鮮血。
高手所言非虛,雲遊見他身上布滿了各種刀劍的疤痕,這種六寸刀傷,於他來說,自是不值一提。
“你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刀劍的傷痕?能活到現在也是個奇跡了。”
雲遊好奇問道。
高手則輕描淡寫道:“自小到大,都是我衝在最前的,別看我瘦,但很抗打的。被刀劍傷多了,反而有了免疫,不覺得如何疼痛了,嘿嘿,我厲害吧?”
雲遊聽了一陣心酸,說不出的難受,人道不知疼痛本是好事,然而享受不到痛苦才是世間最大的痛苦。一個人麻木到連痛是什麽滋味都不知道了,可想而知他身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相形之下,雲遊便覺得自己臉上的擦傷也不足掛齒了。
雲遊以劍撕下馬刀幫弟子的衣掛,上了些金創藥在他傷口上,再以衣掛成條幫他纏著腰身。
高手俯視著雲遊,一張大馬臉湊了過來,嘿嘿笑道:“軍師,你人還挺仗義的嘛,我還以為你會丟下我不管了呢。”
雲遊“咦”了一聲,皺眉道:“別那麽肉麻行不行,要謝就去謝那黑馬。是它要和那母白馬講情義,我可沒有。”
高手回頭一看,隻見那黑馬正立在那斷了後腿的白馬之前,不住仰天嘶叫,聲音甚是哀切。
雲遊又細心的幫他纏著繃帶,低頭在高手腋下不住打圈繞了起來。
高手盯著雲遊嘿嘿笑道:“軍師,其實仔細看你也沒那麽討厭了。長得英俊,聰明又體貼人,你還是第一個這麽關心我的人。我要是姑娘的話估計也會喜歡上你的。”
說罷,雲遊立時退了一丈,大罵道:“你他媽閉嘴,害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自己弄。”
與他拉開距離後,雲遊看到倒下的六名馬刀幫弟子身後各有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拾起石頭一看,上麵還有血跡。
雲遊生了疑,仔細檢查了一番,將六人屍體背麵朝天。但見他們後腦勺處各有一塊凹傷,顯然就是被這石子打中了後腦而亡。
“你功夫不錯嘛,是你把他們都殺掉的麽?”
雲遊蹲在六具屍體旁,似要求證什麽,想來高手斷不會騰出手來使石子殺人。
高手一聽,得意的嘿嘿笑道:“自然是我那旋風人肉踢使得精妙的結果了。”
雲遊白了他一眼道:“我是問你,是你自己還是有旁人相助?有沒有看清楚那旁人是誰?”
高手一愣,奇道:“旁人?沒有啊,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打。隻是可能我太過厲害了,最後的殺招一下便將他們六人一齊打倒了。”
雲遊蹲在地上,拍了拍頭,表示被他氣的頭疼,暗罵道:“真是個呆子,被高人相助了還不自知。”
正想會是何人時,雲遊隻覺耳邊有股熱氣噴來,猛的回頭一看,卻見正是那匹黑馬把頭湊了過來。
這黑馬雙眼淚水不絕,不住發出淒慘哀切的嘶叫聲,以頭蹭了蹭雲遊,隨後又走到白馬身前。
雲遊跟了過去,見那白馬已經奄奄一息,後腿被砍到了臀部位置。伏在地上動彈不得,身下一灘血海,其狀慘不忍睹,白馬表情亦是痛不欲生,那是絕無生還之望了。
黑馬伸頭與白馬兩頸相交,淚水長流嘶叫不止。
兩馬情義深重,難舍難斷,正在經曆生離死別之痛。
雲遊和高手看得也為之動容,呆望著它們不發一聲。
在兩馬互相嘶叫作別之後,那黑馬以頭蹭了蹭雲遊大腿,又以嘴咬出了雲遊背負的玄鐵劍,送到他手裏。
雲遊登時有如雷電擊在身上,呆了一會,立明其意,這是黑馬不忍白馬受此活罪,欲讓自己幫它尋求解脫。
別看雲遊是一教軍師,雖在江湖上討生活,但他其實未曾親手殺過一人一畜,所有血腥之事都不經手,隻在幕後指揮全局。
而今雲遊卻是受了一畜牲所托,讓他來做這陰陽相隔殘忍之極的事情,可不是太過無情了麽?
奶奶時常教導雲遊不能殺生,這生可是包含了畜牲麽?人不能殺,但當下的畜牲如此有情有義,比之於人豈非更不能殺?
若是不讓殺生是在積善行德,而今殺生又何嚐不是在積累功德呢?與其讓它如此痛苦的慢性死亡,倒不如幫它徹底的永生。
永生?死亡是永生麽?為何會冒出如此奇怪的想法?
雲遊沉思良久,接過長劍,雙手握住劍柄,緩緩移步到那白馬身前。
顫抖著雙手,以劍尖抵在白馬的背頸處,雙眼一閉,“呲”的一聲,長劍自白馬咽喉處穿出,鮮血濺射出來,彈在雲遊的臉和眼角上。
身後的黑馬長嘶不絕,這一刻雲遊仿佛聽到了哭聲,震徹心扉的哭叫之聲,好似源自他自己的內心。
雲遊生平雖未殺過人,但也見過不少人被殺的場景,無數人的死卻不及今天的白馬之亡更讓他有種窒息的難受。好像這一刻他的心也似被自己狠狠插了一劍,痛到無法呼吸。
他萬不料會被這畜牲所觸動,呆在原地,過了良久,忽又生出罪惡之感。
這一切的因果不都是因為自己麽?若不是因為我,這白馬又怎會和黑馬陰陽永隔?
想到此處,雲遊竟“撲通”一聲對著白馬跪下,又“砰砰砰”的連叩了三個響頭。
黑馬嘶鳴,哀叫連連,淚如泉湧,這一劍下去,當真如切己之痛,感同身受。白馬安然而逝,這黑馬卻更是撕心裂肺,所受之苦在於心,絲毫也不比身體之苦來的更痛。親眼目睹著另一半離己而去,卻又無能為力,錐心之痛也莫過於此了。
高手也長長歎了口氣,欲將雲遊扶起,雲遊隻覺眼前一陣恍惚,頭痛欲裂,搖搖晃晃便即不省人事。
昨晚他淋了半夜的細雨,回到教中睡在大廳也不過兩個時辰,寒邪入體。今又大受刺激,心情波動巨大,一時頭痛並作,當場昏厥。
待得雲遊再次醒轉時,隻見自己已躺在了一處火堆旁,四周一片漆黑,寒風陣陣,吹得火苗不住起舞。
身上身下皆是毛絨軟被,裹的好不嚴實,雲遊隻覺渾身濕透,冷汗冒頭,舒服了許多。
一旁的高手見他醒轉,湊近身子嘿嘿笑道:“軍師,你可醒了。你都睡好久了,我看你全身發冷,這生了火,現在好多了吧?”
雲遊爬了起身,頭還有些陣疼,發問道:“現在什麽時辰,到了哪裏?”
“大概是醜時二刻,還在馬刀幫地界,我擔心軍師安危不敢貿然前進。”
雲遊看了看身上衣服,大叫道:“你幫我換的?”
高手點頭嘿嘿笑道:“對呀,我看你全身是血,這禮盒中可有不少衣服,我便幫你換上了。不必感動,舉手之勞而已。”
雲遊倏地起身,大怒道:“他媽的,那我身子不是被你看遍了?”
高手嘿嘿笑道:“我們都是大男人怕什麽?軍師你還害羞啊?”
雖說同為男人,雲遊卻多少有些潔癖,與生俱來的有女人緣,對於男人反倒是有距離感的。
當下想到這呆子將自己剝的赤條條的場景,不禁心生厭惡,總算他是一片好心,便也不與之計較了。
雲遊見火架上還串烤著一些肉食,正是肚感饑餓,不由分說直接抓起便吃。
一邊吃一邊抬頭看著高手道:“你就這樣坐這裏看了我一夜麽?”
高手嘿嘿點頭道:“我不守著你,這荒山野嶺的,就算沒有馬刀幫弟子殺來,也怕豺狼虎豹什麽的將你拖走啊。”
“你倒是有心”
雲遊略微感動,轉念一想,不對啊,忙又問道:“你守了我一夜,那這肉哪來的?”
高手指了指雲遊身後,嘿嘿笑道:“我拖回來的啊,費了我老大力氣,又要照顧你,又要拖那馬。”
雲遊回身一看,隻見黑馬被拴在一株樹下,旁邊赫然還有一顆白馬的馬頭,登時雙眼一瞪,“呸呸”兩口,將口中的肉吐了出來,大叫道:“罪過罪過,你這呆子連馬肉也吃?真是害人不淺。”
高手不以為然道:“吃馬肉有什麽緊?人餓極了連人肉都吃呢。況且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我上哪去搞吃的?”
雲遊想到了水星城的複命,又想到了莊子的烏鳶螻蟻,他們都不免要反哺眾生之口,這白馬又如何例外?
是以點頭道:“也對,人有什麽不吃的呢?天上飛的水裏遊的,無一幸免。隻是這白馬和這黑馬這麽有情義,有些於心不忍。”
說著聞了聞手中的大肉,不覺又咬了一口。
“還別說,這馬肉是挺香的,你要不要吃點?”
高手搖了搖頭嘿嘿笑道:“我吃過了,兔肉也挺香的。”
雲遊將馬肉含在嘴裏,兀自呆住,緩緩抬頭瞪視著高手,立時破口大罵道:“你他媽有兔肉不給我,給我吃馬肉?”
他這邏輯就不對,合著兔子就活該被吃麽?它們就無有情義麽?或者在生活中的各類家禽,它們的最終命運就是要喪生在人類之口麽?
高手也不急,隻嘿嘿笑道:“剛好碰到一隻死兔子。我哪知道這死兔子身上幹不幹淨,可不敢給你亂吃,還是馬肉安全一些。我的命不值錢,死了便死了,你不一樣,要留著換我家三妹四妹呢。”
說完又向著雲遊奇道:“唉,軍師,你怎麽動不動就發脾氣罵人啊?以前可不見你這麽罵人的,不過我現在對你還是挺有好感的,有些喜歡你了。”
“你他媽給我閉嘴,你再說,我不光罵人,惱極了我還會打人。”
雲遊聽這呆子說的本是感動,後麵聽的就味道變了,全然不是那麽回事,不禁又是厭惡。
高手嘿的一聲,看了看那黑馬,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軍師,你為什麽用劍去殺白馬?說不定那黑馬的意思是讓你殺了它,好讓自己與那白馬死在一塊,共赴黃泉也是有可能的。軍師,你是不是殺錯了?”
此言一出,雲遊固然驚得張口結舌,就連那黑馬也嚇的退開了三步。
隻無語道:“你給老子閉嘴。”
既然談及到了馬,雲遊便問道:“就剩下一匹馬,你是如何行過來的?”
“當然是你昏倒趴在前麵,我坐在你身後抱住你了,要不你會摔下去的。”
高手說的有理有據,然聽在雲遊心中卻是火冒三丈。
一想到自己昏迷被這呆子從身後抱住的情形便火自心來。
此番本該是男女同遊的美好畫麵,自己曾多次想過要與落小霜和清羽靈共同策馬奔騰遊曆草原,再不濟換成那巴掌姐也湊合啊。
萬萬不料此情景居然是和這瘦竹竿這樣的大漢子一同發生的,心中的幻滅感不言而喻。
隻當是自己在昏迷不醒時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但心下越想越氣,忍不住又罵道:“我他媽真想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