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雲遊傳》。不負盛名巴掌姐。
雲遊受了感應,連打數個噴嚏,正躺在無相聖殿的床上安心靜養。
風水爻再次熬了湯藥,端碗坐到他床前,大喊一聲:“喂,呆子,起來喝藥了。”
雲遊一驚,倏地自床頭坐起,縮至床角,駭然道:“怎麽……怎麽又是你?”
多日來雲遊雖對她畏懼不減,但處久了也便習慣下來。
風水爻本性並不壞,隻是對於俗世中人成見頗深。然知是自己誤會了他,且他亦是外公恩人,是以對其失手造成的外傷自責不已,這才會親自喂藥以示補償。
風水爻見雲遊反應甚是厭惡,卻也耐心道:“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我也不喜歡你,若不是這外傷是因我而起,我才懶得伺候你。一碼歸一碼,你救了我家風老頭,現在算是扯直了。將你傷治好後便兩不相欠,然後你就得立刻馬上的滾出我們水星城。休想打這裏任何人和東西的主意。”
雲遊心想,你還猜對了,我小人小張儀既然來了,又怎能空手而回?當下心中還有許多疑團,可要克服對她的畏懼,轉即嬉皮笑臉道:“姑娘生得楚楚動人,何以這副妝容示人?難道也是像那風老頭一樣隻為讓人害怕?”
風水爻一愣,見他笑臉相迎,放下藥碗撫了撫五顏六色的發辮,側頭挑眉,奇道:“我這樣打扮不好看麽?花花綠綠的就像各色各樣的小蛇,多美啊。我在這多年都是這樣打扮的,從來也沒人覺得不妥啊。”
雲遊見和她打開話匣,上下打量道:“可能是我們中原人士的審美和你們水星城的差異有點大的緣故吧。以姑娘這姿色,若是換一個得體的妝容,決計不在中原任何女子之下。”
風水爻忽地哈哈大笑,已然忘了他們之間的過節:“你這人,轉變怎麽這麽快?方才還怕我,現在卻厚顏無恥的誇我,是不是你們中原人士都像你這般油嘴滑舌的討人喜歡?”
雲遊這隨口一說,萬不料這讚美之詞不僅在俗世受用,放在這世外桃源的水星城中也是湊效。隻是他也絕無奉承之意,純是發自肺腑之言。
“姑娘說是討人喜歡,而若在仁人君子之前,必說我是輕薄小人之言。非在下轉變之快,不過是實話實說,不吝嗇溢美之詞而已。”
風水爻久居水星城,卻也無人這般誇讚過她,水星城百姓全無善惡美醜之別,是以對於她的打扮也從不作任何評價。
雲遊說完,隻見她格格大笑,忽地湊過頭來,在雲遊脖頸間以鼻探息,聞了聞。
這一怪異舉動讓他不自覺的頭向後一仰,奇道:“姑娘這是何意?教人難為情。”
豈知風水爻忽地又探手撫在了雲遊胸口,摸了摸,微笑道:“還好還好,你不是。”
雲遊一臉驚恐,料想此該也是水星城的風俗,對外人示以熱情之意。隻是這未免太也熱情了,若然我是女子,豈不是成了非禮?怎麽我他媽是一男子就成理所應當了?
風水爻摸完又是“啊哈哈”一笑,這笑聲讓雲遊起了一身雞皮,失聲道:“你姓甚名誰?什麽毛病,怎這般古怪?”
不意風水爻學著他口音回道:“你姓甚名誰?什麽毛病,怎這般古怪?”
雲遊隻覺這瘋丫頭的行為讓人摸不著頭腦,連說話也是顛三倒四,莫非腦子不正常,心下不禁有些同情。
“你這人好生無禮,問姑娘名字怎麽跟審問犯人一樣?我幹嘛要告訴你,你是我什麽人?”
雲遊這才恍然,原來是適才自己被她的怪笑聲給嚇慌了神,以致問話很是唐突才讓她反唇相譏。
當即右掌貼左手背,恭恭敬敬的向她一揖到底,鄭重道:“晚生小張儀,拜過姐姐,不知姐姐可否見告芳名,以澤在下俗耳。”
風水爻見他學著書生行禮,不禁“噗嗤”一笑,心想果然是個書呆子。起身背手道:“這還差不多,姐姐本名風水爻,又名寶寶,聖君風千千也就是那風老頭是我外公。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有什麽不懂的盡管找我。”
雲遊暗暗發笑,想這姑娘剛才還說自己轉變快,不意她自己更快。前幾日還凶神惡煞的視作死敵,現在卻成了朋友,恩怨隻一念間消散,人生大起大落來的實在太快。
其實他們之間又哪裏有什麽大仇怨,風水爻不過是惱他為中原人士,誤會他是欲圖不軌才要致其死地。在雲遊跳下深淵時已然有些後悔,想這人竟如此剛烈,以死明誌,哪會是那種小人?
後來又惱他總是懼怕自己,視自己如惡鬼一般。何況這一切本是她自己有錯在先,得知雲遊沒有什麽圖謀還是外公恩人後更是有意和解,隻放不下麵子而已。
風水爻為人爽朗,恩怨分明,而今聽雲遊主動示好,隻道是在給自己台階下,自然便歡喜的接受了。
見雲遊一直在那發笑,又有些氣惱道:“你笑什麽?”
雲遊擺了擺手,哈哈笑道:“沒……沒什麽,就是這麽大個人,叫寶寶也太讓人尷尬了,哈哈……”
笑聲未去,引來了“啪啪”兩巴掌。
“你意思是姐姐不配叫寶寶了?自小而大,千千都是這麽喚我的。你笑聲充滿了侮辱與不敬之意,我容許你再叫一遍,看你是否知道悔改。”
雲遊被她莫名的轉變弄得手足無措,想這丫頭喜怒無常,又極其喜歡打人巴掌,心中暗自給她取了一個外號“巴掌姐”,但不敢明言。轉即嘻笑道:“寶寶好,寶寶好。”
若以年紀而論,稱這麽大個的人為寶寶自是違和,然在魔君眼裏,風水爻不論多大都是一個孩子視若至寶。
雲遊心想為什麽名字會因為長大而覺得不再匹配?小翠小紅小花難道老了之後就要改為老翠老紅老花?那到底從前的我是我還是長大後的我才是我?亦或都不是我?我們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隻是時間短暫察覺不出這細微的變化而已。
用一個名,代替的也隻是一時,是以老子才會說,名可名,非常名,道亦是如此。
那為什麽過了幾十年不見的人會不再認識我,隻是相貌變了,我便不是曾經的我?這麽說不是有很多個我?這麽多個我,必然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是真我,那麽哪個才是真我?
隻有我自己不論怎麽變都會知道我是我,這基於的可不是相貌,不恰恰就是那個不生不滅的靈魂麽?
一切變化的有形的都將會消散,肉體,相貌這些都不會長久,這些便不是我,隻有不生不滅的靈魂才是真我?
他兀自想得出神,風水爻在他麵前揮了揮手:“書呆子,你發什麽呆呢?”
雲遊心神立收,嘻笑道:“沒什麽,看你生得美。那風老頭既然是你外公,怎麽你也姓風?難道你母親也是嫁了位風姓男人?”
風水爻歎氣道:“在我出生時便和外公同姓,也是他一手帶大的。我父母麵也沒見過便都死了。”
“哦?這麽說來,你也是無父無母的苦命孩子了。”
“苦嗎?我並不覺得,我在這水星城長大,這裏人人都充滿了愛。沒有親疏之見,都把我當自家孩子一樣,過得很快樂,又怎麽會苦呢?”
雲遊想到自身,這些年來也全是在奶奶和幹娘的嗬護教導中長大,心中卻也沒有失去雙親的痛苦。
若然不是遇到了南山,自己早將父母大仇都拋之九霄雲外了,一生無憂,倒是因為這個弟弟平添了許多壓力。
仇恨既然是件讓人痛苦的東西,可為何卻始終有人放不下呢?
風水爻和雲遊沒有仇恨之心自然不會痛苦,哪怕是失了至親,在良人的引導下亦是沒有偏執於仇恨之路上。
相反,南山則痛苦的執著於複仇,這讓他心性如何快樂得起來?回首一生,好像隻是為了仇恨而活,完全沒了自我。
可笑的是將風水爻和雲遊帶來快樂一生的卻是人人都懼怕的魔教魔頭和默默無聞的老奶奶,以及讓人所不恥的妓院老鴇。
而給南山一生活在痛苦之中的,卻恰恰是有著濟世為懷的普陀山掌門人,濟世三姑。
人的私心欲念往往會掛以一個出師有名的正當由頭,譬如替天行道,伸張正義,但何為道?何為義?
每個人心中又有每個人的想法,想法多了,道義就多了,道義一多,味道就變了。
“我很好奇,那日我明明是在冰天雪地裏,怎麽一回到聖殿又和外麵世界不一樣了?”
雲遊想到那日在山頂的場景一直心存疑竇,正好向這“巴掌姐”求教。
風水爻格的一笑,甚是自得道:“那山叫做兩儀四象山。普天之下也隻有我們水星城才會有此奇景。”
巴掌姐如是一說,將雲遊興致勾了上來,不禁哈哈笑道:“兩儀四象山?是那個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麽?哈哈哈……你們曆代聖君怕是周易看多了吧?”
雲遊笑聲戛然而止,以手遮臉作出防衛性動作。
風水爻也不負巴掌姐的盛名,右手顫顫欲揚,左手抓緊止了下來,忿忿道:“叫你笑,別怪我又給你兩巴掌,跟你說了還不信。”
雲遊見其發怒的模樣很是認真,料來此山必有神奇之處。但眼下更讓他奇的是這巴掌姐為何那麽喜歡打人巴掌。
此話也不好問出口,隻能暗示,是以輕輕拍臉,向它示意道:“寶寶,你看我可愛不?”
風水爻也不笨,立明其意,瞪了他一眼,反手“啪啪”給了他兩巴掌,怒道:“我教你,要這樣打才痛快。”
雲遊雙臉已記不清被她打了多少次了,顯然已經麻木,隻是有些委屈道:“寶寶為何老這樣對我,剛才還說是朋友的。”
風水爻閉目沉吟半晌,開口道:“這是我家的遺傳怪病,每代都有幾率隨機患上一種。我母親在懷我時被人打了兩巴掌,她念念不忘,回到家時便開始見人就打巴掌泄憤,直到我出生為止。
所以我的怪症便是生氣時就會不自覺打人巴掌,到後來高興時也會情不自禁想給人兩巴掌。幸好我是在水星城中長大,這裏的人對我足夠包容,也沒人將我視作怪胎。若然是在中原的話,估計早被人打死了。我也很克製自己,但有時還是控製不住。”
雲遊恍然道:“難怪我看這裏的人手裏都有一個巴掌大的手套,原是如此。”
“那你也需要一個檔巴掌的手套麽?”
風水爻望著他鬼魅一笑。
雲遊遲疑片刻,哈哈笑道:“不用,不用,能得美人玉手的撫愛,那是我小張儀的福份,又怎會以手套相拒呢。”
言罷,雲遊但覺不妙,可為時已晚,美人玉手“啪”的一聲,一巴掌打來。
風水爻格的一笑:“這是賞你的,有一半是主動,一半是被動。你把藥喝了,明日我帶你上山。”
雲遊撫著臉,表情呆滯的看著巴掌姐雙手背後,開心的跳出門外。
尋思怎麽隻有一巴掌?小張儀啊小張儀,你怎麽如此賤,還渴望這巴掌姐再給你補一巴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