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雲遊傳》。五杯英雄酒,孰能飲入喉?
“剛來一位無名小卒,又從哪冒出了三條野狗?真是天下之奇,什麽人也配此桌了?”
蘇客前氣未消又添新怒,不想自降身份與這幹無名之輩同桌共席。
那抱著二胡的瞎子一凜,冷冷笑道:“二弟三弟,哪裏來的野狗?還有三條?老夫雖然眼瞎但心卻明亮,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這三條野狗是不是各自拿著刀槍劍的正派名狗?可惜狗嘴裏始終是不能吐出象牙的,要不老夫還真想收了這三隻野狗。”
說罷,那二人一齊哈哈大笑。
蘇客本欲譏諷對方,不意對手反將自己曲解為了野狗,恰好自己兄弟也是三人,正中下懷。可見名氣太大也不好,這瞎子一猜便中,而蘇客卻半點不明對方身份,可謂敵暗我明,還未出手,便先輸了一著。
莫少言搖著扇子,想是遇上高人了,笑看好戲便可。
肅青山和柳回舟二人端坐一邊,臉有慍色。
快先行微微一笑,尋思這三人什麽來路,膽敢公然與三幫叫板?
蘇客很有自知之明道:“大哥二哥,他罵我們是野狗,看我先來教訓教訓這不知死活的瞎子。”
一言甫畢,蘇客倏地右拳擊出,直向瞎子麵門打來。
那瞎子耳朵一動,聽定拳風方位,側提起二胡琴弦一拉一彈。
蘇客“啊”的一聲,急忙回縮,然勢已不及,他的拳頭正中二胡的琴弦上,便如一把鋒刃在他手背上劃過,登時鮮血長流。
那瞎子轉而琴弓往琴弦上輕輕一搭,“啾”的一響,但見觸碰之際,自琴弦上生出一道尖音如錐如刺的直向蘇客眉心要害印堂穴紮去。
這一下手法幹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饒是蘇客身強力壯,然中此要害那也是非命喪當場不可。
隻聽得“刷刷”兩響,那瞎子心下一驚,自己所發的尖音竟爾便無聲無息的消失於這劍聲中。
蘇客不明所以,全然不知自己適才的凶險境地。然旁人都瞧的清楚,正是肅青山在此千鈞一發之際,眼神如電,將手中的長劍,半出半收,劍未出鞘,卻同樣激出一道淩厲劍氣,將那奪命尖音蕩於無形。
這兩位高手端坐一旁不聲不響的交了這一招後都是暗暗佩服。
莫少言亦是心道:《雲水劍訣》果然名不虛傳,好在那日沒與他交手,這一劍若是向我使來那也是萬難抵擋。
那瞎子臉色大變,不禁哈哈笑道:“好強的劍氣,難怪狗叫的凶,原來是狗仗人勢。”
他這麽說那是將肅青山劃入了人之列,足見對他方才這一劍也是服氣的。
“三弟無禮在先,前輩既已施小懲,又何必步步緊逼,下以死手?”
肅青山冷冷道。
“哈哈……想來這武林群豪齊聚於此,夠入此桌的定有過人之能,泛泛之輩老夫也不屑出手。方以小技試探,誠然不虛,青山劍宗,久仰久仰。”
瞎子言罷抱拳施禮。
肅青山抱拳回禮道:“方才三弟出言不遜,還乞前輩恕罪。三弟還不快向前輩賠罪。”
蘇客手部受傷扯下衣襟繞了手掌幾圈,想這幾人連大哥也敬讓三分,當下不敢違拗強壓下怒火道:“晚輩一時莽撞,望前輩不與計較,寬恕小人。”
“哈哈……做人還是低調些為好,一山還比一山高,多吃點虧於你有利。”
肅青山一直在想這三人身份,苦思無果,想是武林中的高人多半性情古怪難以猜測,是以直言相詢道:“未請教幾位高人尊姓?”
那手轉黑白四子的中年男人不悅道:“連我們三兄弟都不知道還敢自稱武林中人,真是孤陋寡聞,枉你們還是名門大派。”
莫少言搖著扇子起身抱拳微笑道:“三位如若在下沒看錯的話,應該就是江湖人稱逍遙三君子的音律君子無命,圍棋君子無傷,書畫君子無痕了。三位大名如雷貫耳怎會沒人聽說呢?”
他聽過這三人名號,全然在於這瞎子無命,傳聞這音律君子無命為了練就聽音辨位,餘音繞梁等絕技,磨礪出敏於常人的聽音功夫,不惜以自廢雙眼的代價來追求極致。是以這位大哥在江湖上便聲名鵲起,這名聲如何,多半都是嘲笑為多。
莫少言心中唯一記住的便是這位大哥自廢雙眼練功一事。那時便覺得天下還真有蠢到如此地步之人嗎?是以記憶猶新,今日一見果不其然。若是他再慫恿幾句說什麽自廢雙腳可以達到掌法的極頂,還真怕此人會偏激到砍去雙腿,當是人如其名,真的不要命。
然而這位大哥在失去雙眼後,憑借著一把二胡橫行江湖少逢敵手卻還真的練就了這手聽音辨位的功夫,你說上哪說理去?
這般吊詭離奇的說法在肅青山耳裏聽來自是嗤之以鼻,想他雙眼決計不會是如此而失,至於是因為何故他也沒那份興趣。
然莫少言見他露這手二胡功夫,又正好是三兄弟,便想到了那位英勇事跡的大哥。這般張揚的做法不就是為了圖名麽?
武林人士要出名,靠走正途一步一個腳印闖出點明堂來,那是萬中無一絕無僅有的。沒有人脈關係,你一介草莽又談何出頭?
是以便有了不少江湖武人為了獵奇心理而作出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來。
跳梁小醜敗壞倫德,各種口吞大江的狂徒積攢了名氣後便走穴撈金,一時間效顰者欺世盜名者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不論聲名如何,總比默默無聞要好上許多。
瞎子無命聽自己臭名遠揚,洋洋自得的連連點頭道:“不愧是金蘭城的城主,見多識廣,不像某些土狗。”
這三位法外狂徒自恃有些本領,專門罵著些江湖成名人物博取出位,這三幫名氣大,實力卻最為不濟,是以找準了這軟柿子要在這群豪雲集的南隱寺內,大大的出一把風頭。
其實他們又哪裏是什麽三兄弟,連這名字也是為了出道而改的。他們原來都是一群盜墓賊,而後陰差陽錯的盜了不少武功秘籍,修了一身功夫才改邪歸正想要做君子大俠的正當營生。
本名王大強,張老二,外加一個李小小,無論怎麽聽都沒有絲毫大俠的氣派,這名字是招牌,可不得改霸氣一些麽?於是便有了這無命無傷無痕自以為是的逍遙三君子。
莫少言快先行白狐都是默然一笑。
肅青山做為大哥,對於口舌之快置若罔聞,柳回舟見三弟負傷本欲發難,奈何大哥施壓。而今又被這瞎子無命諷為土狗,生平何受此辱,當下沉聲怪腔道:“逍遙三君子?哈哈哈……還可以自加封號了,隻怕是些沽名釣譽恬不知恥的下作小人。”
書畫君子無痕將那判官筆在掌中轉的呼呼生風,擺足了譜哈哈笑道:“土狗都可自稱為王,我們三兄弟自稱為君子又有何不可?對吧,槍王,刀王,還有劍中之王。”
這三人當中也就屬青山劍派的肅青山有真本事,二人也是依附於大哥肅青山之下。別人稱上一句王,那多半是恭維諂媚之言,三人聽來受用便承了這個稱呼。
莫少言和三幫不對付,聽這三人不住譏諷對手,引為知己,也要湊上熱鬧,補上一句:“唉,逍遙三君子怎麽又少得了我莫少言呢?三位若是不嫌棄,要不再加多我這位茶藝君子吧。讓我給三位大哥斟茶倒水,從此江湖便不再是逍遙三君子而是逍遙四君子了,哈哈哈……”
他這麽說,那是將三人身份抬高,且這三人身負上乘功夫,若真能為己所用,便是屈尊降貴一回又有何妨。一想到那小人小張儀,便更覺不足為道了。
眾人盡皆愕然相視。
“哈哈……金蘭城城主都不介意給我們三兄弟斟茶倒水,我們又怎好意思拒絕呢。好,從此江湖便是逍遙四君子了,四弟斟茶。”
他們將這君子二字說的直如兒戲,分文不值,信口便又多了一位。
無命說完揮掌對著麵前的茶杯一推,那茶杯依次滑到三兄弟麵前排開,寸毫不錯。
莫少言左手提壺,右掌拖住壺底,掌力一吐,茶水自嘴壺中壓將上來,穩穩入杯,竟是滴水不灑。
“四弟,好功夫,哈哈哈……”
無命吟吟而笑,無傷無痕一齊大聲喝彩。
“莫城主能屈能伸,快某真該向你學習才是。”
快先行見莫少言斟茶倒水的動作如此嫻熟,語氣中已然分不出是褒是貶。
肅青山和柳回舟蘇客三人冷眼相看,滿是鄙夷。
一旁的白狐也覺顏麵掃地,輕聲說道:“城主,這樣恐有損金蘭城的威名。”
莫少言又何嚐不知,之所以這般求賢若渴,便是他背負了複興金蘭城的大誌。金蘭城表麵風光無限,依是人人口中的武林首富城池。可隻有他自己知道,實是外強中幹,徒有其表。
在他父親莫子楓離世時,他還是一個無知孩童,家中的財產便被內奸裏應外合的搜刮了幹淨。
隻為管家王君之撫養長大,城中事務也多交由他來打理,才勉強維持至今,心中背負的苦悶一點也不遜於身負大仇的南山,誓要勵精圖治重現金蘭城昔日風光。
莫少言不以為然笑道:“不瞞各位,我是有心結交朋友,閑言碎語那也由不得自己,來大哥二哥三哥,咱們以茶代酒共飲一杯。”
“說的好,四弟豪爽,我們沒交錯人,來,幹……”
四人舉起茶杯喝的也是蕩氣回腸。
忽聽得一人哈哈笑道:“今日真是高朋滿座啊,各派兄弟都到了,真是人生快事。”
眾人回頭一看,見來人氣宇軒昂,虎目含光甚是豪邁,正是盟主牧遠到了,其後還帶著南山一齊趕來。
群雄起身施禮:“參見盟主。”
“各位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禮,請隨意入坐。”
牧遠看了看身旁的快先行和無命無傷無痕幾人,奇道:“這幾位兄弟是?”
莫少言逐一介紹道:“這三位是我大哥二哥三哥,江湖人稱逍遙三君子,不過現在得叫四君子了。這位是快活城堡的快先行。”
四人抱拳施禮:“盟主威名遠播,我等早就盼能一見,今日得償所願,實是三生有幸。”
這三人雖為了出名而無所顧忌,然對於盟主牧遠的本領那是忌憚到了九分,這老虎須可是不好捋的,名氣和性命,自然是性命要緊。
牧遠回禮大笑道:“客氣客氣,既然都是江湖上的兄弟,今日難得會在一起,那就不分彼此,大家喝個痛快。”
說罷牧遠招了招手說了句讓所有人驚趴下的話:“來來,小二,上酒……”
眾人一齊瞪目結舌的看向牧遠,想必盟主是去酒館多了說順了口,也幸隻是喝酒。若然他再來一句:老鴇,再換一批,那就沒法收場了。
南山在旁碰了碰牧遠的手小聲道:“盟主,這是寺院,不是酒館。”
牧遠拍了拍頭哈哈笑道:“瞧我這記性,還沒喝已然醉了,見笑見笑,哈哈哈……”
也隻能用“哈哈哈……”來化解尷尬了。
值時一名知客僧提著一小壺酒過來,躬身拜道:“各位施主,本寺清規忌食酒肉。然鑒於諸位都是武林豪俠,特破例從禪師那討來一小壺酒,望諸位英雄將就著喝吧。”
這知客僧也是快人快語絲毫不偽。
寺內不食酒肉可以理解,但這一小壺酒還是從禪師那裏討來的就很過份了。想來空悟禪師已然明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道理。
這寺院的戒律也和刑罰一樣,製定的規則都是為了方便管理下麵的人,但卻把規則的製定者給排除在外了。
牧遠拿起酒壺搖了搖,看著桌上擠得滿滿當當的人頭,愁眉不展道:“這麽多兄弟,就算是一人一杯怕也不夠啊。”
諸位都是武林人士,哪個不是嗜酒如命的人物,若說誰喝誰不喝那都要得罪於人。
雖說隻是一杯酒而已,但此時可不隻一杯酒那麽簡單,更多的是武人的臉麵問題。
何況旁邊還有諸多弟子看著呢,這人可丟不起,一時都是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總算快先行頭腦靈活,嘿嘿笑道:“既然如此,那不妨眾位兄弟玩個遊戲如何?”
牧遠正思無解,聽其言,忙問道:“哦?這位兄弟有何高見?”
快先行提起酒壺倒入酒杯,酒倒完也隻五杯而已,眾人均想:這老禿驢太也摳門了,可這有十一人,如何分法?
隻聽快先行吟吟笑道:“眾位兄弟,五杯水酒置於桌中。大家各憑本事取酒,沒有拿到的那也不要怨天尤人。遊戲規則就是不可動手觸碰酒杯,不得離開自己座位,諸位兄弟意下如何?”
快先行心想,中原武林的英雄人物多聚於此,正好借此時機一探各位的虛實。
牧遠聽了點頭讚道:“這主意高明,不傷和氣,又可互相切磋一下內家功夫,過足手癮,打發閑坐等菜的時間。快兄弟腦子靈光,佩服佩服。”
莫少言也拱手應道:“快兄果然腦子轉得快,無怪是個做生意的好手,江湖中人以武奪酒也甚是匹配。”
心中尋思,在場十一人中,功夫在自己之上的,除了盟主牧遠便是這青山劍宗了。
就算加上兩位不明底細的瞎子無命和這位堡主,那剩下一杯也非是自己不可,這杯英雄酒我莫少言是喝定的了。
蘇客聽了心虛起來大叫道:“不碰酒杯又怎麽取酒,欺負人麽?”
旁桌的金蘭城弟子聽了都是哈哈大笑起來,讓他登時麵紅如火,回頭大喝道:“笑什麽笑,兔崽子,信不信爺爺捏死你們。”
“喝,喝喝……”
各派弟子齊聲敲桌大叫起來,似要和他們比個高低。
青山劍派的弟子叫的尤為大聲,似乎覺得自己掌門人喝這杯英雄酒是十拿九穩之事。
“小兄弟,既然承認自己技不如人,那就早早退出,莫要留在此桌自取其辱。”
瞎子無命說著將茶杯裏的茶一飲而盡,那意思是這杯英雄酒自己是喝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