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佳人·禍水
光啟二年，朱霞山莊。
天色朦朧未亮，又有飄渺的霧氣自上而下籠罩，銀霜自道邊枯草蔓延到青石路上，人在其中便隻能看得到腳下霜白的一塊。
林俜給表姨父請了安出來，才下了台階，鬥篷下擺便又蹭了一層淺霜。
跟他同行的是自他繈褓之時便照顧他的伴爹柳氏，一眼瞅見了，便忙給他提鬥篷下擺。
林俜往常習慣被人這般照顧，可如今已不比從前，他不忍伴爹伺候，可要自己提，伴爹又不肯鬆手。
兩人正爭著，忽然聽到幾道短而促的笑聲自前方傳來。
林俜跟柳氏下意識看過去。
已是暮秋將要入冬的時節，又是在山上居住，如林俜這樣自小體弱的都穿上薄夾襖裹上毛鬥篷了，對麵三人，兩位少年、一位少女，卻是人人一身輕薄勁裝，個個麵色紅潤，生機蓬勃。
此時三人都看著他們，兩位少年似笑非笑，而少女臉色通紅，像是要說什麽又不知說什麽好。
這三位正是朱霞山莊莊主齊紅雲的兒女，二子齊昭，二女齊炅，三子齊明，俱是同林俜差不多年紀。
“見過各位小姐、公子。”
柳氏最先反應了過來，上前一步半擋住林俜，給對麵的三人行禮。
林俜側了半邊身子避開對麵直視過來的目光也安靜地行了禮。
這在都城中是再合禮不過的，不過到了這兒，他這次行禮又惹得對麵發笑，仍舊是方才那種短促的笑聲，聲音卻更大了。
除了笑聲，還有爭執的聲音。
“明郎，你怎地如此不知禮！”
“明郎如何不知禮了？不就笑了笑嘛！你不覺得好笑嗎？你看他們……”
“昭郎，你別胡說！”
“二姐，你到底是誰的親姐！”
“明郎說得對，你胳膊肘往外拐！”
“你們倆……”
“……”
柳氏、林俜早在三人開始爭執時便默契地一同邁步離開。
然而，沒走幾步，就被叫住了。
“表弟留步！”
齊炅丟下自己的兄弟喊著追了上來。
柳氏暗暗皺眉，往旁邊一挪擋住了林俜。
他也不等齊炅開口便先道：“還請二小姐見諒，我家公子水土不服，還需回去服藥。”
齊炅生得高大，即使柳氏擋了林俜，她也能看到人。
而一看到，她心神就都在那霜雪一般的側臉上了，周遭是霧氣騰騰，眼前之人像是要融入這霧中飄飄而去一般，她不由得屏住呼吸，柳氏說了什麽她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
柳氏瞅見這情狀，心中更是發悶，待要揚聲再說，後邊被齊炅撇下的齊昭、齊明便過來了。
兩人望了一眼側身避開齊炅的林俜，同時嘴角一撇，各自伸手拽了齊炅一隻胳膊拖著便往後走。
齊明走著還沒好氣地白了柳氏跟林俜一眼，“不舒服就少出來啊，還大家公子呢！”
這話委實不好聽，柳氏自個兒出來聽到便都忍了，可對著他們家公子，雖說他們寄人籬下，可他們公子是何等身份……
他攥了下手指，正要開口，手指卻被碰了碰，他看過去，便見林俜緩緩搖了下頭。
眼見林俜拉了他衣袖要走，柳氏想到他們如今的情形隻得忍下跟著自家公子離開。
身後還在爭執，比之剛才還要喧鬧。
“還看呢！二姐，醒醒罷，人家可是高門公子！”
“咱們算什麽，說好聽的是俠士，人家官府可是拿我們當匪眾！”
“你們兩個怎麽說話呢？你們鬆開！表弟……”
“表弟？二姐你醒醒罷，人家帶來的下人都叫你什麽沒聽到嗎？”
“說來也不見你叫青青他們表弟呢？”
齊昭、齊明兩個一唱一和道。
齊炅同兩人爭執一回再轉頭，佳人早已隱於霧中再不得見。
她心中一空，頭也耷拉下來。
真是個禍水！害了他自家的人還不知收斂，才來多久便給他們家炅娘也灌迷魂湯！
齊昭、齊明對視一眼，撇了撇嘴，同時鬆了手，催齊炅：“快走吧，再耽誤一會兒，娘親就要訓了！”
齊炅聽到娘親才轉了身。
走了兩步，想到方才那驚鴻一瞥見到的麵容，她心中又癡起來。
幾人在外邊鬧出的動靜早已被下人報給了裏麵的莊主妻夫。
齊紅雲的夫郎齊王氏歎了口氣，“林俜這孩子這幾日天天來請安，看他那可憐的模樣，我都不忍心再瞞他了……”
齊紅雲皺眉打斷夫郎，“再不忍心也忍著，半點消息也不能令他知曉。”
齊王氏無奈一笑，“我怎麽會跟他說呢？若是這孩子知道因為他讓表姐她們連官帽都丟了，讓她們林家唯一的女丁被刺字流放，那孩子要如何自處？……那孩子啊，生得太好了，你看咱們炅娘什麽時候天天過來請安過？”
“你說林俜跟炅娘？”
齊紅雲愣了一下，眉頭皺得更高。
“可不是嗎？莊裏是沒人知道，我就怕炅娘從外頭哪裏聽說了林家的事，心思活起來，再告訴林俜，這要是出了什麽事，咱們怎麽給交代？”
齊王氏一邊說著一邊覷著齊紅雲神色，“這林家看起來是要沒落了，我們炅娘跟林俜那孩子……”
“不成！你別打這念頭，林家再沒落也是詩書傳禮之家，她們家柏香那孩子也不是池中之物，我從江老三那裏得了消息，去弋陽救人的可不是一家兩家，如今這世道可是她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齊王氏暗鬆了口氣，他就怕妻主真存了長留那林俜在家中的心思，那相貌便是個禍水。
見妻主說著臉上便顯出失落之色，齊王氏貼心地接話：“您也是太過謙虛了，她們年輕人愛出風頭，一點兒本事便要嚷嚷得人人皆知，其實也就哄她們自個兒罷了，前些日子還出來一個“俏仙師”，聽說年紀輕輕，還是個男子，也不知是會什麽障眼法，就因為生得美貌，名頭便傳得到處都是了，還有那誰……這樣的人，沒得和她們計較……”
齊紅雲被夫郎這話給哄得眉目舒展起來，再聽到夫郎說送二女去她外祖家避開，她毫不猶豫便鬆口了。
她接納林俜一是為了報答當年林家妻夫對她的救命恩情，二則是給自家謀個更好的前程。
無論從哪方麵考慮，女兒都不該跟林俜有絲毫關係。